白日(七)

    房间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不断响起。

    “……所以,那个时候真的吓坏我了。光想着如果现在自杀的话就顺利达成殉情了好像也不错之类的。嗯嗯,我知道你没有死啊。但是太吓人了,一般来说会有一用异能力就立刻濒死的人吗?没有的吧?”

    “好,不用比划了,我知道这只是特殊情况。嗯?你也没有预料到会那么严重?哈哈,小杏你真是的,中也的异能力可是天花板级别的犯规,你擅自修改他的设定当然很严重啦。就当是个教训吧,下次可不能擅自做主了。无论想实现什么愿望,都要先告诉我。约好了?”

    少女的小指缠上他的,完成了一次幼稚的拉钩约定。

    “茶喝完了呢,喉咙感觉怎么样,还痛吗?”太宰治端着茶杯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沏茶,乖乖在这里等我。”

    极其轻微的力度扯住了他的袖口。太宰治回过头,望着目光切切的少女,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怎么了?”

    少女不会手语,只能胡乱用手比划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期望他能明白。太宰治当然明白,但是很可惜:“不行,不是约好了吗?从今往后小杏不可以离开房间。”

    少女非常失落地垂下了头,片刻后又抬起来,伸着手想要抚摸他的眉眼。太宰治微微躬身,任由纤弱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眉心,笑到:“生气?我没有在生气。”

    “毕竟这是小杏的异能力,帮助中也也是小杏主动做出的选择,不是吗?我尊重你的意愿,当然不会生气了,”因为低头,他和神原杏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地近。他空出的另一只手轻轻顺着少女脑后的发丝,在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中,他紧紧盯着那金色的双瞳,“我只是很担心,也很害怕。小杏能体谅我的心情吗?“

    神原杏用力地点头,额前的发丝擦过他的鼻尖,是熟悉的洗发露的味道。太宰治满意地点点头,站直了身体,举了举手中的茶杯:“还是花果茶可以吗?”

    在少女的默认中,太宰治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那天以后,中也的污浊果然能做到自控了。对于港口黑手党来说,这代表着他们在武力方面放眼整个日本也难有敌手。

    作为代价,小杏陷入了暂时性的失声。根据检查结果,她的发声器官没有任何创伤,医疗部想把这定义为心因性失声,但她和他都知道这是“命运”收取的代价。不知何时能恢复,或许明天就能听到她说早上好,也或许到他拥抱死亡的那天也无法再听见她的声音了。

    至于小杏完全失去了来横滨以前的记忆这件事……无伤大雅。

    热气氤氲,清甜的花果香气弥散开来。端着茶回楼上的时候,太宰治偶然瞥见了那个他特意买回来的一模一样的花瓶。

    他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那里面已经没有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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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尝试着发声,发出的依然只有含混的气音。神原杏挫败地叹了口气,捡过被自己扔到一边的小白板,提笔开始写想说的话。

    虽然太宰给她准备了白板和笔,但着急的时候还是用手比划最快。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情急之下比划了些什么东西,太宰却总能准确了解她的意思。

    太宰……神原杏笔尖一顿,忽然有点写不下去了。

    这一次的代价虽大,却不惨烈。在医疗部躺了一晚检查过一圈之后她就能自主回家了,虽然说不出话,但她感觉挺良好的!按照太宰的说法,中原君的异能力明明那么破格,“命运”却只收走了自己的声音,还蛮划算。

    可惜的是似乎只有她这么想。太宰估计是真的生气了,居然选择了像封建家长一样禁足她。幸好房间里自带洗手间和浴室……而且,她也没有一出门就惹是生非吧!虽然想这样大声抱怨,但发不出声音的现在,只是写的话情绪不够激烈,所以算了。

    门把转动,茶水的香气飘了进来。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少年把茶杯放到了小茶桌上,还嘱咐了一句“小心烫”。

    太宰,自从那天之后就阴晴不定的,好难捉摸。

    神原杏举起了白板,敲了敲表面引起少年的注意。他鸢色的眼睛看了过来,在白板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无奈地垂下了:“中也没事,还要我说多少遍?”

    怎么能只回答这一句,太模棱两可了!神原杏急急擦去原本写好的“中原君怎么样了”,奋笔疾书上新的一句话:“请你转告他,不要放在心上。”

    太宰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自己都到这个地步了,却还是挂念着别人的心理状态吗?老好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好像又生气了。神原杏观察着少年的表情,把前一句擦去,又写到:“你也是。”

    你的心情呢?我也很挂念你的心情。

    太宰治望着白板上的话微微出神,他当然完美理解了神原杏的意思,正因如此才觉得无话可说。为什么偏偏是神原杏这样的人拥有这种异能力?这都算得上是命运的霸凌了吧?

    看向少女,她似乎也不期望能得到他的回答,已经自顾自地蜷在窗边的藤椅里,翻开上午没读完的那本书了。

    把小杏接回家里之后,他做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再离开这个房间。因为她是个滥好人,一时看不住就会去擅自帮助别人,最后搞得自己凄惨不已。

    为什么不能活得自私一点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能力作为傲慢的资本呢?只要她愿意,她明明能凭着这奇迹般的能力成为所有组织的座上宾,只从她指缝间漏下的一点点奇迹都足够那些人趋之若鹜。

    她却还是,不停地躲藏、逃跑,依照自己的本心活着,绝不屈服。

    太宰治坐在另一边的藤椅上,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少女。

    他知道的,虽然小杏总说自己是个自私自利又贫弱胆小的家伙,但她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坚持。能力涉及到等价交换的少女心里也有一杆秤,别人只要放上一点点的善意或是悲惨,她就会回以力所能及的极限。

    活得也太蠢了。

    “不无聊吗?”他突然问,“不讨厌我吗?”

    少女从书中抬起头来,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然后,她似乎意识到了这是个不能随意回答的问题,赶紧又把小白板抽了出来,认真写到:“没关系,我也喜欢读书。”

    写完,似乎觉得这个回答不好,她又擦干净,再次写到:“因为是你的愿望。”

    “跟你在一起不会无聊。”、“等待你的时间也很有趣。”、“网络很发达,在房间里也有很多乐趣。”……

    少女写了一句又一句,苦思冥想着的她完全不知道身边的少年已经借着角度优势把她写过的所有话都看完了。最后,她一笔一划地写到:“因为是你。”

    太宰治一时恍然。

    短短的几个字符似乎有着莫大的魔力,令他像是被炙烤一般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少女把白板竖给他看,因为擦得急写得也急,没擦干净的字迹在板子四周脏兮兮乱糟糟的,却正好像是花环一样把她最终敲定的那句话簇拥在中央。

    “因为是你。”

    许久不曾说话的系统忽然道:「都这样了,你的任务完成度怎么还是0?」

    涌动着的温柔思绪忽然冷却下来。

    太宰治伸出手,轻轻理了理少女的鬓发,笑着回答:“谢谢你,小杏。”

    差点忘了。

    这么好的神原杏,不仅有个累赘异能力,还被没人性的系统当成了任务目标。

    「去死吧,你这白痴系统。」他在心里笑眯眯地骂道。

    ——————————

    横滨今年的冬天很冷,偏偏太宰房间的供暖系统在最冷的年末坏掉了。除了两间卧室之外,其他房间都没有准备供暖系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两人在相识半年之后住到了同一个房间里。

    神原杏的声音一直没有恢复,渐渐地也习惯了用自创的手语跟太宰治对话。织田作之助在那之后来探望过好几次,每一次都会认真地告诉她,被禁足在房间里是毫无道理的。

    而神原杏也会一次又一次地认真写给他看:“没关系。这样的话,太宰会比较幸福。”

    秋天时还会鼓励她工作的森先生,在那天以后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工资依然一个月一个月地打到卡里,神原杏看着卡里的余额不断增长,却再也没有第一次收到这张卡时的开心了。

    大晦日跨年的那一晚,太宰缩在暖桌里,一边拨弄着蜜柑一边问她有没有新年愿望。她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最后在新年贺卡上写:“新的一年想要实现太宰的愿望。”

    “还没放弃啊?”少年的声音也像是被暖融融的空气焐热,柔软又甜蜜,“说真的,别再想那个事了。实现不了的,绝对。”

    神原杏想,不能因为无法实现,就不去努力吧。而且,不尝试的话,又怎么会知道无法实现呢?人有的时候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了解自己。

    但她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而是默默无言地按住了在少年手下咕噜噜滚来滚去的蜜柑,剥开了皮,塞给了他一瓣。

    “好酸。”

    社区很安静,间或有各家燃放烟花的声响。遥远的市中心,今夜霓虹灯常亮不息。再远一些的码头,燃放的大型烟火秀他们也只能看到一点点而已。

    两个人的房间中,时间走得很快又很慢。让他们相遇的这一年,就这样结束了。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摸不准天气心情的春日,意料之外的访客到来了。

    那一日,正是坂道两侧的樱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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