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上门拜访之前，其实中原中也已经旁敲侧击了很多次。从深秋到第二年开春，他一直挂念着神原杏的身体状况。少女被搭档紧紧抱在怀里、不断有鲜血从口鼻间滴落的场景死死烙印在他脑海，不断提醒着他，这是他必须要去面对的责任。

    但太宰治一次又一次、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神原杏不想见他。

    “怎么会有人想见把自己害到那个地步的人？”搭档百无聊赖地转着枪，语气冷淡，“小杏以后也不会来本部工作了，她果然还是不适合这边的氛围。”

    “我？我当然还是得继续跟她住在一起了，因为【法厄同】还没完全解决，不是吗？”黑发的少年脸上堆起了假笑，“这些就不劳蛞蝓瞎操心了。你别出现在她面前，就是最好的道歉。”

    因此他才一直都没有上门道歉。然而，每当战斗中感受到异能力更加如臂使指时，他都会想起那天从污浊状态中醒来时看到的漫天金光，和苍白如纸的少女。

    正是那些瞬间催促着他，哪怕会被厌恶、哪怕会勾起少女的伤心事，他也一定要亲自去道歉才行。这是他的人生信条，是他确立“自己”这个存在的方式。

    春日迟迟，温暖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森首领的选址虽然偏僻却宁静祥和，正值樱花绽放，一路所见的景色都如画般温柔。

    中原中也特意选了个太宰治被繁重的文书工作绊住的日子，抱着花束，充满忐忑地按响了门铃。

    没有动静。是预料到了他会来拜访所以不愿意见他，还是单纯的不在家？中原中也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花束，咬咬牙再次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

    大门和玄关依然没有任何回响。就在他即将彻底泄气选择回去的时候，上方忽然传来了敲击玻璃的声音。

    抬头望去，处在二楼的少女正探出头来，用手中的笔一下一下敲击着窗户，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见他抬头了，她露出一个笑脸来，摆出了一块小白板。

    距离有点远，又是在日光过强的白天，稍微有点看不清啊……

    中原中也抿了抿唇，干脆发动异能力让自己慢慢腾空、远离地面，最后停在了二楼的少女面前。她正因他独特的“见面”方式而微微呆愣，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抱歉，我出不了房间……”中原中也轻声读出了白板上的内容，神情一肃，“怎么了，是腿脚不便吗？扭到了？还是……还是那一次的残留影响？”

    少女一愣，然后拼命地摇了摇头，转头想找白板的擦子却一时找不到，只好又转回头来，用手跟他比划。

    中原中也怔然望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明白少女在白板上写字不是因为刚才距离太远不方便喊话，而是因为……失声依然没有治愈？

    “我知道了，你不要着急，”他赶紧安慰少女，又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她，转移她的注意力，“抱歉，我看不懂你的手语。你可以写字，我会等你的。这是拜访的花，店员说这种很适合我就买了……这可不是敷衍的意思，我其实……”

    心怀歉意无法消解、只好越说越多的他被少女的笑容打断了。

    神原杏放下板子，双手接过了那束花。她珍惜地抚摸着柔嫩的花瓣，低头嗅闻着清新的香气，露出了无比欢喜的笑容。

    她把花束放在窗边的茶桌上，回头找来了笔和擦子，一字一句地写到：“谢谢你，中原君。这是黄玫瑰和风信子呢，都是我很喜欢的花，我一点都不觉得敷衍！”

    她把写好的句子展示给他看，眼中还带着融融的笑意。中原中也不禁想，她是不是变得更爱笑了？

    “你喜欢就好，”他摸了摸鼻子，“对了，你刚才说你不能离开房间……腿受伤了吗？”

    提到这个话题，少女的笑容收敛了些许，抿着唇朝他摇了摇头。这一次她写得很快，不想让他久等：“这样的话太宰会开心。”

    开心？是指什么……她不离开房间这件事？！

    中原中也难以置信，他感到自己喉咙发紧，艰难地问：“太宰让你一直待在房间里面？这样多久了？”

    神原杏想了想，比出了“四”的手势。

    四个月。距离他的异能力可以自控的那一天，就是过去了四个月。

    “……简直疯了，那个混账，”他喃喃道，然后对着少女说，“不能这样，为什么要听他的话？这毫无道理！”

    神原杏望着他，因他的关切而露出了一点笑意，然后轻轻摇头。她低下头去在白板上写字，这次写了很久：“在房间里并不无聊。我没有在委屈自己，请不要担心，也不要责备太宰。”

    “这不是重点，”他指着那句“并不无聊”，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无法理解少女都这样了依然为太宰开脱的理由，“重点是你！那家伙开心了，你呢？你开心吗？待在跟鸟笼无异的小房间里，你开心吗？”

    “神原，上一次我就这么觉得了，你太娇惯太宰了……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情况，但被禁锢在房间里四个月根本就不正常！他疯了，你懂吗，神原？”中原中也稍微靠近了一点窗口，钴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少女，“他这是疯了，你不能再顺从他，而是要把他打醒！”

    神原杏困惑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张了张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出声，讪讪地低头写到：“我觉得还好。中原君也觉得这很过分吗？”

    她根本什么都还不懂。中原中也近乎绝望地意识到，即使神原杏外表看上去是正常的十六岁少女，但她在这种正常人的常识方面还不如六岁的小孩子。她意识不到这种做法侵害了她的什么权益，她的心里只有周围的人开不开心。

    “已经够了，这种蠢事，”他低声说，“不用在意那种混蛋的心情。”

    他朝着神原杏伸出手，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发出了邀请：“今天的樱花开得很好，就在你家附近。要去看看吗？我牵着你去。”

    少女先是向后瑟缩了一下，想要提笔再说些什么，最后却败在了中原中也坚定的神情下。她回头看了看这间四个月不曾离开的房间，又看了看中原中也带来的那束花。

    最后，她把手轻轻搭在了少年手心。

    被他人的异能力包裹的感觉很奇妙，自由漂浮在空中的感觉也很新奇。就像是哈尔和苏菲一样，她被少年牵着，踏入了明净的天空。

    “离开那个房间的感觉还不错吧？”中原中也用另一只手不自在地压着帽檐，牵着少女的掌心几乎要烧起来了，他却还是忍不住询问少女的心情，“你从最开始听到那种无理要求的时候，就该把写字板砸在他脸上，跑出来看花的。”

    神原杏摇了摇头，顿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没有把写字板拿出来，于是尴尬地抿起了唇，装作没想答话的样子，再次摇了摇头。

    “你啊……”看到了少女动作的中原中也叹了口气，不再提禁足的事，而是引导她看向两人脚下的樱花树，“看，那一棵树开得最好。”

    神原杏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确实，在这个樱花盛放的季节，所有樱花树都竭尽所能地绽放着。即使如此，少年指给她看的那一棵也十分突出，无论是范围还是颜色都比其他的樱花树更加梦幻。

    这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中原中也望着她的笑容，察觉到这终于是个适合道歉的时间点了。

    “神原，”他说，“对不起。”

    少女疑惑地看向他，幅度偏大地歪了歪头，表达自己的不解。

    “你现在无法出声，是因为帮我控制了污浊吧，”中原中也的目光下意识想躲避，却被他自己强行转了回来，一错不错地盯着少女，“对不起，对你来说，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我知道身为罪魁祸首，我没有资格希求你的原谅。说实话，我也并不希望你原谅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回报你？这件事困扰了我很久很久，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有找到答案。”

    “但是，神原，我想帮助你。哪怕是最简单的事也好，递一支笔，倒一杯水，就算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好。我想帮助你。”

    他鼓起勇气，紧张地望着少女：“你呢，你怎么想？”

    神原杏一开始还焦急地摇头否认，现在却安静了下来，默默注视着他。她意识到了那一天她的独断专行给少年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以至于过去了好几个月他也依然无法释怀。

    但她从未后悔，也不应该得到回报。

    命运的声响，像是一滴水汇入河流。滴答，轻微的一声，对于水珠却是穷极一生的意义。

    最终，她张开了口。

    “……中原、君，”太久不曾说话，她的舌头还有点打滑，但她努力地说到，“我不觉得你亏欠过我什么，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在少年讶异的目光中，她笑了起来：“但你想要回报、的话，就请跟我成为朋友吧。”

    “那样、我会很开心。”

    中原中也的目光微微摇动，钴蓝色的眼睛盈满了笑意。

    然而，就在他想要开口回答少女的善意时，预料之外的声音在樱花道上响起了。

    “聊得很开心嘛，你们两个？”披着黑风衣的黑发少年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擅自偷走别人的宝物，不愧是不知羞耻的蛞蝓呢。”

    粉色云雾般的幻梦，在这一刻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