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打破了一室静谧。此刻正是黄昏，夕阳的光被大扇的玻璃窗切割成规整的方块，铺散在满是弹壳和血迹的大厅地板上。来人的脚步声很急切，哪怕迈步的节奏被紧迫的心情打乱，他也依然辨得出是谁。

    “你不该来这的，”太宰治缓缓放下怀中的友人，头也不回地说，“森先生是故意的。”

    神原杏没有回答。她慢慢绕过太宰治，站到了他和织田作之助面前。躺倒的男人已经没有了呼吸，血液在他身上绽开的花，那残酷的花延伸到了神原杏的脚下。

    她不需要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大部分时候，她也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层层布局。森鸥外是不是故意的又有什么关系？至少他把她送到了神原杏应该出现的地点。

    神原杏微微后退一步，认真地望着太宰治的背影，仿佛要将他刻入心底那般用力。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说点什么，于是她轻声开口：“太宰，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去实现你的愿望吗？”

    “……那根本不是我的愿望。”

    神原杏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我的人生是由我的异能力支撑起来的。一直以来，我就像是异能力的容器，无论什么人和我相遇，最先看到的总是我的异能力。”

    “我只是很不甘心。我想证明哪怕只靠我自己我也可以实现他人的愿望，也可以创造了不起的奇迹——哪怕奇迹只属于一个人，”她看向已经没有呼吸的红发青年，“织田先生很敏锐。他以前对我说，想证明自己的话，就不能依靠别人的愿望。”

    “我想证明自己，太宰，”她的声音柔软而悲伤，“我想找到独属于我的人生的意义。”

    “太宰，你在难过吗？”少女的声音在大厅回响，“你想拯救他吗？”

    太宰治抓着织田作之助风衣的手一紧，隐约感觉这种诱导式的提问很耳熟。他沉默片刻，低声说到：“我早知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这是织田作之助的选择，是太宰治不能去干涉的选择。织田作之助的灵魂在他收养的孩子们逝去时就一同结束了，与纪德战斗的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血肉。

    在他意识到时，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可以噢。”少女轻快地说。

    太宰治一愣，他抬起头，看向神原杏：“……你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吧。但我知道你在难过，”少女看他抬起了头，高兴地笑了起来，“没关系，别担心。我不会让你难过的，我会改变所有你不想要的现实。”

    “你在、说什么，”太宰治心中浮现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小杏，你先回去……”

    “终于能帮到你了！”向来最听他话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我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在所有事件里我总是最让你头疼的那个不确定因素。我总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真正帮上你的忙就好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让你露出幸福的笑容就好了。”

    “太宰，那个救救你的承诺，此刻的我依然无计可施。”

    “但是，如果能让你再次露出跟织田先生、坂口先生在一起时的笑容的话，我觉得，也还不错吧？”

    夕阳即将落下，满天的红霞到了最绚烂的时刻。在如血的残阳下，少女指尖亮起了异能力发动的光芒。

    “小杏！”太宰治不知道神原杏的异能力要如何实现，直到这一刻也依然只有隐约的猜想。但他心底涌现的不安催促着他握住少女的手——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不要再抓不住那离去的身影！

    【吞噬吧、吞噬吧，日光。】

    少女身上亮起的光辉与夕阳交融，不可知的力量阻拦了【人间失格】的发动，太宰治只能徒劳望着一步之遥外的神原杏呢喃起了解放语。

    【这人生徒劳无功。】

    “哎呀，”少女似乎感受到了阻力，已如融化黄金般的双眼弯了弯，“看来不能偷懒啊。”

    一人的命运之绳上，还连接着其他五人的命运。只重新编制一条绳索是不够的，得把他们六个人那被残暴扯断的命运全部编织如初才行。

    【这世界乏善可陈。】

    她能感受到，属于自己的名为“代价”的沙漏正在加速下落。因为这是只属于她自己的愿望，所以这一次终于不用害怕会牵扯到其他人了。

    【这时代无处可栖。】

    接下来，还要付出什么？未来已经是她再也看不清的迷雾，属于她的记忆和情感不断地流逝，却依然迟迟无法编织出完好的命运之绳。

    ……啊，原来如此。这不是还有可以付出的东西吗，这不是还有可以支付的代价吗。只是她故意视而不见而已，是她还想要留下自己的痕迹而已。

    事到如今，自己竟然还想有所保留。还想要跟太宰回到那个家……还想多留一会儿。

    已经足够了。这短暂的、虚幻的人生，已经足够了。

    少女吐出那句将自己的全部都奉上的祷词：

    【这命运却尚有余地。】

    随着少女的话音落下，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在太宰治脑中响起：「检测到超规格篡改数据指令——宿主保护机制已启动，感谢您的使用。」

    那机械的声音停顿了一瞬，然后冷声说道：「这就是你的bad ending——」

    「请欣赏你亲手塑造出的结局吧，太宰治。」

    落日已尽，神原杏本身却如夕阳般散发着最后的光辉。

    【故而，我拒绝。】

    拒绝这人生，拒绝这世界，拒绝这时代。

    拒绝这尚有余地的命运却要就此结束。

    【异能力，斜阳。】

    不知从何处燃起的火焰，转瞬之间就吞噬了少女的裙摆。那不可知的屏障终于消失，太宰治踉跄着冲出一步，将燃烧着的神原杏揽入怀中。火焰仿若幻象，没有任何温度，只是执着地在少女身上蔓延。

    直至将奉献了全部的神原杏从这个世界抹除。

    “谢谢你，”直到最后，神原杏依然含着轻快的笑意，“谢谢你，治君。”

    火焰将她最后一滴不舍的眼泪都烧尽，活生生的少女化作光焰的燃料，就这样安静地消失了。

    他怀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漆黑冰冷的大厅，响起了友人困惑的声音：“太宰……？”

    太宰治猛地回头，看到了撑着手臂坐起身的织田作之助。

    在这一刻，他终于彻彻底底地理解了神原杏的异能力。

    ——————————

    世界遗忘了神原杏。

    明明港口黑手党本部的监控系统还记录着红发少女出入的模样，明明属于他的一部分文书上还留有少女干净规整的字迹。明明中原中也的污浊依然可以自我控制，明明织田作之助和孩子们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然而，所有关于神原杏的“记忆”都消失了。

    中原中也知道污浊并非是靠自己驯服的，却不知道是谁帮助了他。织田作还有着死而复生的记忆，却不记得去年秋天跟他们在lupin谈笑的少女。

    「虽然在此之前你的任务进度一直都是0，但至少很稳定，」系统翻阅着记录，复盘到，「你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盘的吗？你决定再也不去见她的时候。」

    “我只是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愿望。”

    「她找到了啊，也很好地实现了。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你选错了时机，」系统说，「你知道mimic事件交给她处理会有多么简单吗？只要纪德向她许愿，她就可以在自身几乎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终结mimic一整个组织——因为他们的生命就是代价本身。」

    「但是你呢？你以神原杏不是港口黑手党的正式成员的理由拒绝了森鸥外的调令，mimic事件发生的几天里一次都没有去见过她。森鸥外意识到了有你在他就永远不能再利用神原杏，干脆放任这个不稳定因素去死。」

    「你对她很好，你确实学会了怎么去对她好，但是太早了也太晚了，」系统语气讽刺，「你原本不用得到这种结局的，可你偏偏在最重要的一步选错了啊。」

    「不过，虽然结局是bad ending，但你依然在最后一刻完成了任务，」系统平淡地总结道，「在最后的最后，神原杏学会了爱的方式。你的逃避和止步不前反而推动着她主动去爱你，而不是被动接受你给予的一切。」

    「虽然结局充满着她对爱的自我解释，但恋爱不就是千人千样吗？」

    「好了，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居然还顺便完成了其他任务，真离谱。从今天起我就会离开你，嗯，让我看看系统手册上的词儿——感谢您一路的陪伴，请尽情享受……」

    太宰治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仰起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蓝天。

    「系统，」他说，「不能重来吗？」

    脑中那个喋喋不休的烦人东西沉寂了片刻。

    「看来是可以，」太宰治歪头，「就算我完成了任务？」

    「因为你还是我的宿主，」下班打卡被打断了的系统怨怼道，「我们是人性化服务，支持bad ending后的心理辅导和读档重开。」

    「心理辅导就是你夹带讽刺的复盘环节？」太宰治嗤笑，「读档重开，能回档到什么时候？」

    「……重新开始，」系统不情不愿地说，「回到你和她相遇的最开始。」

    春樱落尽，曾与她共赏的景色已然消失不见。身着黑风衣的少年缓缓眨眼，终于释然地笑了起来：“那也不错啊。”

    系统没有问太宰治为什么明明完成了任务却依然要进入第二周目。它从来搞不懂这个人的想法，也无法理解他的喜怒无常。

    但系统明白一件事。

    神原杏就是那种，会让人想要与她一次又一次相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