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盘腿坐了下来。昨天的雪还没有融化，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他盯着那双人偶一般的金色眼睛，自言自语道：“你好像是，叫小镜（Kyou）是吧？”

    他笑了一下：“怪名字。明明你的眼睛什么都照不出来。”

    少女沉默着，没有回答。

    “那一滴眼泪不是我的错觉，对不对？”他紧紧盯着她，“镜，这样吧。如果你想走，就眨眨眼睛，如果你不想……”

    让他的话滑稽停下的是少女眨动的眼睫。

    中原中也怔了一会，忍不住捂着脸笑了。这是巧合，还是命运呢？

    “好，”他站起身，一把就扯开了鸟笼的锁，“那我带你走。”

    镜的头发很长，又柔顺得不可思议。中原中也短短的前半生从未主动抱过女孩子，望着精致的少女，他居然有点手足无措。

    “疼的话你跟我说啊，”他弯下腰，将单薄的少女抱入怀中，“啊，我忘了，你不会说话来着。”

    慕尼黑的十二月末非常寒冷，镜身上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睡袍。房间里没有衣柜，中原中也只能把她更紧密地往怀中揽了揽。水红色的长发搭在他的手肘间，走出笼子的这几步，他每走一步就要紧张地看看有没有头发在走动间被他扯到。

    第二次，中原中也从这个房间的窗户跃入夜空中。月光清亮，照进镜的眼中，就像是她真的在注视他一样。

    要暂时瞒着首领吗……中原中也神色复杂地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少女，站在半空中一筹莫展。消灭巴尔德是首领的命令，而把镜救出来则是他的个人行为。因为放心不下没有了巴尔德庇护的她会受到袭击，头脑一热就把人带出来了。

    慕尼黑不算小，但要如何安置少女却成了个难题。中原中也暂时不能把她带回港口黑手党小队所在的据点，根据那个男人死前说的那些话，异能力者或许对镜来说真的很危险。

    “许愿机……”他轻轻呢喃着这个怎么听都不像形容人类的词。

    而怀里的人却因为这个词，第一次对外界有了反应。那双金瞳愈发明亮起来，已经脱离了被月光照亮的可能性，而是自身散发出了光辉。少女第一次将他望进眼中，认真地、严肃地问到：“你要许愿吗？”

    等等。中原中也仔细地观察着镜的眼睛，她依然没有看到“他”，而只是看到了“许愿的人”。

    异能力？他愕然地望着少女，许愿机这个说法，竟然不是单纯的比喻？

    太长时间没有给出回答，镜眼中的光辉逐渐暗淡，再次回到了之前那种混沌无神的状态。

    如果真的是类似于许愿机的异能力，那也不难理解那个男人最后的话。有其他的异能力者们正在寻找镜，目的恐怕就是这堪称万能的异能力。

    中原中也缓缓降下高度，踏在尚未融化的雪地上。因为今晚的骚乱，居民们都早早地回家去了。夜晚的公园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徒劳地照亮了一片雪。

    “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哦。”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中原中也警惕地转头看去，在他降落时还没出现的女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诡异的是，她坐的长椅没有一点积雪。

    “你是谁？”中原中也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女人头上那顶帽檐宽大的帽子遮去了她的样貌，从中原中也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含笑的唇角，“重要的是你的选择。你已经做好承担她的一生的准备了吗？”

    难道是追查镜异能力者，这么快？中原中也抱紧了怀中的镜：“这与你无关。”

    “嗯，说的也是，”女人耸了耸肩，“我只是个路过的好心人罢了，因为太心软了所以来提醒你一句。中原中也，来自日本的小家伙。你真的明白带走她意味着什么吗？”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不过这并不影响女人的表达欲，她滔滔不绝地说到：“她的能力就是灾厄本身。离开了那个男人倾尽一切准备的牢笼之后，很快，世界的目光就会落在她身上。到那时，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成为纷争的中心。”

    那个鸟笼……中原中也心下一沉：“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任我，”女人笑道，“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可以置之不理。只不过我看得很清楚哦，中原中也，你没有做好准备，就擅自肩负起了这份责任。总有一天你会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怨恨带走了她的自己，最后怨恨她。”

    中原中也沉默着，无法将那句“我不会”堂堂正正地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对的，他连怎么安置镜都没有头绪，更别提面对纷争……就算中原中也不惧怕，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真的能这么肆意吗？

    “距离你回到横滨还有半年吧？”女人站起身，“加油哦，要在这半年里，想办法甩掉怀中的烫手山芋才行。”

    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女人就消失不见了。就连她刚刚坐过的那把长椅也重新显露出了积雪的模样。

    幻觉？中原中也皱眉，没有再去想离开的女人，而是低头看向了镜。

    她对刚才的对话意味着什么毫不知情，依然乖巧安静地窝在他怀中，眼睫在寒冷的空气中慢慢眨动，鼻间有白色的雾气呼出。

    镜是活生生的人类。中原中也抱紧了她，在找到解除她现在这个状态的方法之前，他无法放下她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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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番茄肉酱的，”中原中也把意面放到少女面前，“自己吃已经没关系了吗？”

    六月份，西西里岛气温适宜，阳光也充足。他从本地人口中听说这家店的肉酱做得最好吃，特意带镜过来。

    距离巴尔德事件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值得高兴的是，镜的状态在这半年里有了明显的好转，虽然依旧不会回答他的话，也从没正正经经地跟他四目相对过，但中原中也知道她能听到他说的话，也能理解他的意思。

    最开始，镜完全不进食。那种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的状态似乎是她的异能力给她的保护机制，让她进入了一种完全不进水进食、像人偶一样枯坐也能活下去的状态。随着保护机制的解除，镜在五月末终于开始吃东西了。

    之前还需要他喂，最近就算自己吃肉酱意面也不会弄到身上了。

    中原中也很喜欢看镜吃饭的样子。她每一口都嚼得认真专注，全部咽下去之后才会去卷下一口。偶尔意面卷失败了，她会小小地停顿一下，然后不服气地再次尝试。这些在普通人身上好像很常见的细节，放到这个半年前连眨眼都很慢的少女身上，会让他有种强烈的成就感。

    “跟彭格列的合作已经谈好了，”这半年来，中原中也养成了跟镜汇报每天的所见所闻的习惯。虽然镜不会给出回应，但他喜欢讲给她听，“很快我们就要回横滨了。横滨的海跟欧洲这边不太一样，我觉得你也会喜欢的。”

    “那个……”邻桌，东方面孔的男人欲言又止地看了过来，“请问这名少女是？”

    中原中也瞥了一眼对方。这半年，欧洲异能力者的追查从未停止过，他干脆把慕尼黑的那支小队送回了国，自己一个人来面对这些家伙。他们实力都不俗，手里似乎还掌握着异能剥离之类的技术，最终目的就是把镜抓捕回去，将这奇迹般的异能力从人类这一受限的容器中取出，恢复其本应有的功能性。

    多亏了那群魔怔人，中原中也锻炼出了一眼鉴别异能力者的好眼力。

    “她不太爱说话，”邻桌的人不像是异能力者，中原中也多匀出了一点耐心回答问题，“怎么了吗？”

    “我看您也是日本人的样子，”邻桌的男人换回了日语，犹豫地问，“请问您听说过咒术吗？”

    中原中也一愣。咒术……他当然是知道的。前代首领控制欲太强，为了横滨咒术自治的事跟咒术界扯皮了许久，最后的结果是横滨的咒灵全部由港口黑手党负责。这也是森首领经常抱怨的“前代烂摊子”之一。

    “你想说什么？”中原中也用日语问。

    男人脸上露出“猜对了”的放松神情，然后朝他这边靠近了一点，低声说：“这位少女并不是单纯的不爱说话吧？实不相瞒……我看她的情况比较像被诅咒了。”

    被诅咒？中原中也挑眉：“说来听听？”

    “啊……我的眼睛没有五条家的那个好用，所以也说不清楚，”男人又看了镜一眼，“但她身上诅咒的气息很浓重，却没有咒灵盘踞。异常的与外界隔离的症状也有点像……就是俗话说的魇住了。不过她很有咒术师的天赋哎，这么浓重的诅咒，却没有泄露出来，而是被她自己内化掉了。”

    咒术界，咒术师……中原中也看向一无所知卷着面条吃的少女。

    “你有办法吗？”他问。

    “解咒这方面就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了，”男人挠挠头，“我只是二级术师，其实是来这边旅游的。”

    所以要找到咒术界有这个能力的人吗……中原中也想，可他要怎么保证这个人不是骗他的？

    “哎呀你们这种看不到的人就是疑神疑鬼，”男人从他的沉默中看出了些端倪，叹了口气，“我骗你干什么呢，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算了。中原中也想，有问题的话全部碾碎就好了。

    “那就麻烦你联系一下能处理的人了，”他说，“我们近期也要回日本。”

    男人点点头，朝他伸出了友好的手：“我姓猪野，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