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男孩们对乔琳的到来显然都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他们纷纷跟乔琳笑着打了个招呼。

    戴蒙有点兴奋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乔，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来。”

    乔琳抬手看了看表，“你们还有多久上台？”

    “我们今晚有个助演乐队为我们开场，我们距离上台还有一阵儿呢，你想跟我们待一会儿吗？”

    乔琳打量了一下他们身上已经换好了的西装和大衣，点了下头，“当然。”

    之前一起巡演时她就发现了，模糊在新专辑里主打的是英伦风格，不仅着装是Polo衫加卷腿牛仔裤和西装外套，而且巡演舞台上也会放一些跟英式生活有关的器具。

    她其实觉得这种感觉很有趣，毕竟她听过很多英伦摇滚嘛，可这种风格想要在美国打开市场着实有点难。他们上一张专辑在美国差不多卖了九万张吧，这次会好一点吗？

    乔琳忍不住自嘲了一下，说到底，她也还是会在意销量这回事。

    她随即就把注意力放在跟戴蒙聊天上了。

    “你们今晚会表演什么？”

    戴蒙把放在桌子上的谱单递给了她，“没有什么特别发挥，基本都是我们现在这张《Modern Life Is Rubbish（现代生活就是垃圾）》里的。”

    乔琳没仔细看谱单，直接提问：“你们会表演《When the Cows Come Home（当奶牛回家/很久很久）》吗？”

    乔琳非常喜欢这个来自英式俚语的标题，而且这是首相当俏皮的歌，跟整张专辑的风格都有所不同，听着听着就让人心情好起来了。不过这首歌的歌词主题仍然与现代生活有关，主要描述了英国中产男性的日常生活，却又好像带着一点讽刺和自嘲。

    戴蒙惊讶地挑了下眉，他没想到她居然听到了这首歌。这首歌是他们在发行《For Tomorrow》单曲碟时的B面歌曲，在美国版全长专辑《Modern Life Is Rubbish》则是一首隐藏曲目，而且他们几乎没有现场表演过这首歌。无论她听到的是哪一版，这都说明她真的认真听了他们的专辑。

    “唔，”他眨了眨眼，“不，我们今晚做的所有设置里都没有这首歌。”

    乔琳了然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首歌可能不太适合现场表演。

    “可你听了《For Tomorrow》的B面吗？”

    “不，我买了一张你们发行的美国版专辑，你们藏隐藏曲目的方法也太敷衍了，只要认真看一眼曲目列表为什么跟时长对不上就行了。”

    戴蒙笑着摇头：“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听歌时注意时间。”

    乔琳笑着耸耸肩，“可美国版的专辑为什么这么晚才发行？我记得你们的正式专辑在4月就发行了，这中间可隔了大半年时间呢！这很不寻常。”

    戴蒙长叹一口气，“你可能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试试看。”

    “我们在美国的唱片公司SBK一直没什么动作，我们的经纪人打电话去问，结果他们说那个负责另类音乐部门的女孩离职了……他们大概花了小半年的时间才把另类音乐部门的事情理顺，这才安排我们来美国巡演。”

    乔琳听完后觉得目瞪口呆，她第一次感觉小牛唱片虽然身上有不少讨厌的公司习气，但至少它的管理还没有混乱到这个程度。

    还没等戴蒙吐槽更多，他们的巡演经理就走了过来，示意乐队真的该准备上台了。模糊乐队四人同时应了声，可戴蒙却故意晚走了几步，好让自己和乔琳独处。

    “乔，”他看着乔琳的眼睛，颇有些故意撒娇的意思，“我很紧张，我们的公司把我们的专辑放在MOR的电台上播，希望能一举冲进Top 40……”

    乔琳知道他们上一次闯美遭遇了很多困难，打击不小，自然而然地有点同情他。

    可她又觉得他故意装出来的这个可怜样子有种可爱的好笑劲儿，毕竟，他向来是那种活泛得不行的人，也只有喝多时才会些微透露出他的沮丧。他是那种说完“我很焦虑”之后又会后悔自己突然说了真话的人。

    有点像只猫，一只明明害怕到虚张声势地把毛都炸了起来，却又渴望被人抚摸的猫。

    乔琳好笑地看着他，“所以呢？”

    “给我个胜利之吻吧。”

    他揭露了自己的险恶目的。

    在他的言语陷阱旁悠闲地漫着步的女孩最终还是没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她走到他面前，轻轻踮脚，给了他一个吻。

    而他确保这个原本蜻蜓点水般的吻足足持续了半分钟。

    乔琳有些嗔怪地推开了他，“你该去为大家唱歌了！”

    “我知道……”戴蒙得意地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这才追上队友们。

    乔琳在化妆镜前检查了一下嘴上的口红有没有乱掉，却发现自己的脸早就泛了红，口红也花掉了，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接过吻的样子。她只得干脆了当地擦掉了全部口红。

    随后她才走到观众区去。把自己藏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看着台上她熟悉的四个男孩开始他们的表演。

    演出本身很精彩，而观众们的反应也还算热情。乔琳安静地喝着柠檬气泡水，享受着这种难得自己站在台下的时光。

    “在下一首歌开始之前，”台上那个西装革履的漂亮主唱在间歇时突然说，“我得告诉你们，下一首歌是有关一个女孩的，我想把她变成我的，可她只给了我一个吻。而她今天会来看我演出。”

    台下的观众们忍不住有些躁动，开始起哄，并且互相观察着对方，想要知道是否那个女主角就藏在自己身边。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还是已经离开了。即使她在这儿，我也不会让她尴尬，但是，”戴蒙笑着把话筒插回到了支架上，“我希望她能喜欢这首歌。”

    接下来，吉他手格雷厄姆拨动了吉他弦，乐队开始演奏乔琳已经熟悉了的那首歌。

    “她是风暴，

    她让我恐惧，

    在她面前，

    我总是很愚蠢……”

    乔琳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个很好的推销故事，她并不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也许有，可她不在乎。

    她起身走到吧台，“嗨，能给我来一杯金汤力吗？”

    拿到了金汤力的乔琳慢悠悠地喝着饮料，身体也不自觉地跟着音乐晃动了起来。她心中这些日子里积攒的郁气突然一扫而光，戴蒙他们的表演确实就有这种魔力。

    管他呢，这一刻她是真的把专辑没法发行的事抛在脑后了。

    这群男孩足足表演了12首歌，又在安可部分表演了4首，等到走下舞台时已经满头大汗了。当他们回到后台时，乔琳正笑意吟吟地在休息室里等着呢。

    戴蒙凑近她想讨个颊吻，却被她无情地推开了。

    “你闻起来糟透了！”她状似嫌弃地抱怨着，表情却带着笑意。

    戴蒙闻言故意抱紧了她，像是非要跟她唱反调。乔琳有些拗不过他，只能笑着拍拍他的头，哄他去换衣服。

    “好啦，我把房间留给你们了，我在门口等着你。”

    等乐队收拾好自己，又跟门口一些还没走开的歌迷互动完后，乔琳才从暗处走出来，带着戴蒙四人一起去跟她的乐队在酒店餐厅碰面。

    史蒂夫他们也得出来散散心。

    等所有人都酒足饭饱后，乔琳就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支烟，看着其他人在房间中心说笑。

    戴蒙见状走到了她身后，趴在她身后的沙发椅背上，在她耳边讲话：“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乔琳轻挑了下眉，“我一直都会，我只是在几年前就决定不抽了。”

    她说着便吸了一口烟，故意朝着他的方向吐出了一个烟圈。白色的烟圈在空中慢悠悠地晃了晃，最后在碰到戴蒙脸颊时倏地消散了。

    戴蒙还是第一次被女孩这样调戏呢。他顺势低头就着她的手吸了一口烟，长吐一口气后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子……”

    “像是什么？”

    “忧郁。甚至你在离开他的时候都没这么无精打采的。”

    乔琳知道这个“他”是在说保罗，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男人啊！他们真是永远忘不了另一个男人。

    可也许是今晚的朗姆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忍不住抱怨了新专辑被公司拒绝发行的事。

    戴蒙闻言便翻过沙发背，直接坐到了她身旁，低声对她说：“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已经卖了足够多的乐队可以有权控制自己的下一张专辑呢。”

    “通常是的，”乔琳耸耸肩，“可过分冒险的《Erotica》对麦当娜的商业价值损害太大了，我们的公司害怕我们也遭遇这种情况……他们完全厌恶风险，你懂吗？我们是他们卖得最好的乐队。”

    “你不在乎吗，乔？”

    “坦白讲，我当然在乎。当你组建了一个乐队，你当然想要它有全世界最多的听众，这想法又有什么错呢？可这不代表我要为了吸引足够多的观众来委屈我自己的音乐品味，那这还有什么意思呢？那我还不如直接去当个流行歌手，为什么要组个乐队呢？很多流行歌手也写歌。”

    戴蒙完全理解她的意思，可他还是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每次你说流行歌手的时候，我就总是觉得被扫射到了。”

    乔琳这才反应过来这又是个典型的文化差异。尽管从广义来讲，摇滚乐就是流行乐的一部分，但是美国音乐市场受到本土电台和音乐榜单文化的影响，往往在子流派上分得很清楚，专指通俗流行歌曲的狭义Pop和专指摇滚乐的Rock各自有各自的阵地。

    而英国虽然也会分各种子流派，但是就连最高奖项全英音乐奖都不会像格莱美那样划分太细的流派，只把与流行乐相对应的古典乐分了出来，其余只要在大众文化中流行的通通都可以同台竞争。这也就是为什么英国BBC的音乐榜单节目叫做《Top of the Pops（流行音乐之巅）》。

    像模糊这样的乐队，根据编曲方式看百分百是个摇滚乐队，可英国媒体还是会管他们叫pop band，吉他流行、流行摇滚、英伦流行什么的，pop个没完。

    因此，戴蒙才会觉得被乔琳口中的“流行乐”误伤了。

    乔琳笑着靠在他的肩头，“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是啊，”他顺势揽着她，“我的美国小姐。”

    乔琳皱眉道：“唔，这称呼够恶心的，而且我也不是你的。”

    戴蒙大笑起来，“好吧，我再也不这么说了。”

    他随即收起笑容认真地说：“其实，我们也遭遇过这种事。你知道在第一张专辑之后，我们的经理在合同上坑了我们，害得我们背上了债。在美国的巡演也糟透了，而且山羊皮突然火了起来……你知道的，我那个时候除了想证明自己以外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再说了，我们的唱片公司已经威胁我们说要放弃我们。不管怎么说，我们折腾了很久，好不容易在去年年底搞出了一版专辑交给了公司，然后他们告诉我，他们不满意。”

    乔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知道他们之前有过不少不顺利的事，可她从来没听他仔细谈过。

    “然后呢？你怎么说服了他们？”

    “他们想要更多看起来有潜力的歌，我说可以，我们的主打曲《For Tomorrow》就是在去年圣诞那天写出来的，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搞到搞出这首歌。”

    乔琳重重地叹了口气。

    戴蒙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又不是说你也得这样。”

    “我不知道，戴蒙，我不知道，我的乐队正指望着我，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已经卖出了这么多专辑，却连自己的下一张专辑都没法控制？这没道理。”

    “也许就是因为你们太成功了？”

    乔琳笑着反问他：“我们有不同的烦恼，不是吗？”

    “现在看起来我的那个更麻烦，”戴蒙意有所指地露出了笑容，“但是没关系，我在发行第一张专辑的时候说过，人们可以在第三张专辑时再来评价我们，我很确定接下来我们会成为那些新乐队组建时最先模仿的对象。”

    乔琳下意识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她离得如此近，似乎都能看清楚他那清澈的蓝色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她忍不住再度打量他。戴蒙有个非常漂亮的、足以让整个好莱坞都嫉妒的鼻子，那个完美的弧度，即使比佛利山庄最贵的整形外科医生都搞不定。

    这显然是上帝的杰作。

    更别提他那漂亮到让人觉得此时移开视线都算是犯罪的眼睛了。

    看着他额头毛绒绒的金色碎发，乔琳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坏笑，抬手把他的头发造型都搞坏了。

    戴蒙立刻顺势赖上了她，“我可是很认真地整理过发型的，你要怎么补偿我？”

    乔琳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笑着吻上了他。

    她一边吻他，一边不忘说：“顺便一提，我很确定，我的乐队才会是那些新乐队组建时最先模仿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