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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日

    这几日风波不断,又是演戏设计,又是治病出游,忙碌跌宕到身处东陆城中的人,却丝毫不知晓外头的喧扬热闹。

    前些日子西语国王子献上贡品,秉着加深两国友谊之意留在城中,感受风土人情。短短几日便见西语队伍送来长达半城的大礼,陆陆续续送进皇宫,两国和亲的消息便很快传开。

    两国联姻,举国同庆,街道张灯结彩,红绸漫天。正午时分,碧空万里,宫内雕栏玉砌,红灯金绣连成一片,白玉高阶上一路红缎。

    清宁公主朝着高台上的帝王行礼,一身百鸟朝凤大红喜袍华贵至极。玉面红唇,明眸青丝,公主泪眼朦胧,被侍女们领着踏上出嫁的马车。

    凤冠霞帔,富丽堂皇,盛大辉煌,虽说是短短几日便安排好的婚礼,却看不出丝毫的匆忙。礼乐喜庆,爆竹声声,彩纸漫洒,半城大红喜礼跟在马车后头,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西语三千人马,整齐候在皇城外。王子以最大的礼节相迎,骑上白马,在众人祝福和羡慕的目光之中,接亲而去。

    这一头,清秋赶着马车,短短一日,便已经是身心俱疲。

    这几日晴空万里,清风拂面,天色花草刚刚好。出行本就是游玩散心,清秋便一边慢悠悠赶着马车,一边观赏景色,凑凑热闹,随心自在。

    本说孤男寡女共处,相伴出行,日常琐事,总会有点摩擦或者暧昧氛围。清秋知道王爷心悦白露盈,故此也没有多想。

    可她根本没想过,这位尊贵的王爷是当真把她当做个随从,挑挑拣拣,随意差遣,还总时不时泼泼她的冷水。

    清秋急了要起义反抗,王爷便会脸色苍白,一边咳嗽,一边寻个地方,或是树干或是马车,就虚弱靠着。哎哟喂,玉冠墨发的病美人,弱柳扶风,咳嗽声声,甚是闻者心疼。若是这般还惹不得她同情,则似是知错一般垂头丧气,继而时不时抬头,露出湿漉漉的眼眸,加上王爷本就显得稚嫩年少的面容,啧……清秋同情泛滥,愧疚更加,只能投降作罢。

    之前如此便罢,她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

    可今天,决不能忍!清秋心想,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这人!

    季煜熠不出手帮助就罢,竟然在她好不容易狂追小贩买到了冰糖葫芦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食而去!

    好啊,把你侍候的侍候上天了是吧?竟然敢动她的冰糖葫芦!

    清秋盯着那张口欲咬的王爷,猛地一出手抢夺,可王爷有心戏弄,早就做好了防备,一步退去再仗着身高优势,清秋的攻击便落了空。

    清秋抬起的手落空打下,皱了皱眉,直接趁机手就往前一挠。

    “!”

    王爷的身子顿时一震,愣住,清秋得逞,赶忙多来几爪子,哼,抓你痒痒肉,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快!还我糖葫芦!”

    “夏!清!!秋!!!”王爷果然与旁人不同,被挠了痒痒肉不笑反怒,清秋知他是恼羞成怒,并不在意,另一手飞快伸出去抢夺。糖葫芦完好无损的到了手,清秋勾唇,对面色不愉的王爷嗤笑一声,继而转身悠哉悠哉往前边吃边走。

    她吃糖葫芦吃的高兴,还哼了小曲,却看不见身后的人眉头微皱,身体僵硬,心中燥热不悦。

    可她又不是什么任劳任怨,温和良善的好孩子,昨日当了王爷整整一日的奴仆,今日心情不佳,便要讨回来!这首战胜利,清秋乘胜追击,闲逛小街长道,买了一路吃食玩意。

    王爷的脾气果然是捉摸不定,喝药的时候强硬抗拒,被清秋冷言冷语后又会委屈装晕,摆弄演技。明明是他贪嘴,私下吃光了糖,还要在喝药的时候,顶着一张少年脸,撒娇撒泼,胡搅蛮缠的逼着清秋去买。

    而此刻,被清秋使唤,抱了满怀百货,竟毫无怨言,一齐将东西堆上马车。啧啧啧,真是被病痛苦药折磨得疯乱了啊这人!

    清秋心想,忽而瞥见后有马车同行,不远不近的跟着,似乎也挺久了。难道是王府众人不放心他两?说来也是,清秋本就不大靠谱,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没再理会。

    可一路赶出城,道路偏僻,人烟稀少,后头的行驶马蹄越发急促,清秋问了王爷这事儿。王爷否认,直接夺了缰绳,驱车一顿飞驰,很快便将对方甩个百里,看不见踪影。

    马车的速度渐渐降下来,又恢复悠悠闲闲走走停停的模样。清秋和王爷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前,晃荡着双腿儿,驱车前行,沿途赏花赏风景。路上黄土青木,残叶飘舞,落英缤纷,甚是好看。

    王爷早就溜进去没了动静,清秋颠簸的不行,一个人赶车也无聊,索性寻了个平坦地儿停了马车。

    清秋掀开车帘探探王爷死活,对方正侧身而眠,睡得昏天黑地。大抵是习惯了马车颠簸,现在停了下来反而不舒坦,那凤眸闭着,剑眉微皱。

    清秋呼了口气,瞥见什么,突然眼神凛然,冷声道:“你,起来!起来起来!压到我的风筝了!”

    “……唔?”王爷长翘的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眸,双眼迷蒙,如梦初醒。加之俊美容颜,好一幅美人图。

    可清秋只是皱着眉,从王爷衣下小心翼翼拉出竹纸风筝,仔仔细细端详一番。呼……幸好没压坏,但还是有些皱了。

    瞧见清秋一脸的痛惜,王爷说她太过夸张,不赶车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清秋别过头不想理他,可动作却顿了顿,须臾,她垂头:“季煜熠。”

    王爷挑了挑眉,怎么,又要闹腾他?

    “……谢谢啊,这些日子收留我。”清秋的语气平淡,说谢谢的时候,看过来,眼眸认真又清澈:“你真的帮了我很多,谢谢。”

    王爷被她这么一谢煽情弄的不自在,快快的执扇扇风:“所以,意欲何为?”

    听出言语里他的不安,大抵是还在想自己又要瞎闹什么,清秋抿抿唇,浅浅的笑了:“再帮我一次,如果……你给我的两味药草,就在这马车之上,若我来不及赶到北水镇,你就替我交赠。”

    “……”王爷听着听着,心中不安,眉头紧锁:“怎么来不及?”

    “我猜。”王爷还要提问,清秋使了小性子,摇摇头:“反正你帮我,就这么定了!”

    王爷没好气的应了,斥责她奇奇怪怪,就爱胡闹。

    “那我去玩啦,离下个城还有好久,车上的糕点你可不许偷吃光昂!”

    “本王不稀罕!”王爷嫌弃朝着堆成小山的吃食玩具瞥了一眼,坐到另一边去。

    清秋嬉笑,一下子跳下马车,迎风跑起,要放放风筝。

    清秋甚是向往古色古香的事物,如果可以,她想体验满月抓周,及笄加冠,三书六礼,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可那些对于清秋来说,似乎太过痴心妄想。今日天气这般的好,开开心心逛街赏景,还买到喜欢的冰糖葫芦和竹纸风筝,趁着清风,就这样放放风筝,散散心也不赖。

    清秋兀自点点头,左手高高举着风筝,右手抓着线,抬头探风。试了几次,风筝没放起来,清秋跑的满头是汗,有些失望,又不想就此作罢。

    等到时机,顺着风向跑了几步,手上的风筝鼓鼓当当,丝线绷直,当即松开风筝,一紧一松拉着线。眼看着风筝飞起,渐渐高了,清秋眼睛亮亮的,开心的大跑:“看!飞起来了!”

    “唰!”与此同时,何人一身黑衣,当着她的面,从天而降,持刀便劈断了那风筝。一声清脆响声,是竹纸风筝脆弱的哀鸣。

    “!”清秋吓了一跳,上一秒还因为风筝飞高而喜悦,这一刻,恍若世界崩塌一般,她呆愣住,就算眼前的大刀,折射日光,猛地劈向她,也毫无想法,没有动作。

    “清秋!”千钧一发之际,王爷惊呼,清秋终于反应过来,被他抱了施展着轻功,退出好远。

    那损坏在地的风筝,长长的丝线还握在清秋的手上,她有些懵,被王爷急急怒斥,桃花眸子忽而掉了一滴泪,对面的黑衣人提刀飞来,清秋赶忙松开丝线,转身离开怀抱,顺势拽着王爷又退了几米。

    “噗!”许是刚刚急切,借着术法瞬移,王爷松了心神,猛地喷了一口血,玉色长袍染红一片。

    与此同时,从林道四面八方闪现十多名黑衣人,纷纷提刀快步前行!动作整齐,脚步轻盈,眼神凌厉,气势非凡,一看便不是普通刺客!

    “你没事吧?!”

    清秋转头问他,被王爷推开:“小心!”王爷的声音虽然洪亮,但面色惨白,无力站起,定是情况不妙。清秋放心不下他,又知晓自己能力不足,便小声催了王爷往马车那儿跑。

    刀光剑影,迅如疾雷,力道强硬,又像是个固定功法。清秋一面软剑相挡,一面穿梭躲避,企图找到一线生机。十几名黑衣刺客,像是什么神秘组织,训练有素,武艺高强,她一个江湖小白,带着病殃殃的王爷,这一对比,逃生根本是痴心妄想!

    那刀法凌厉,身手不凡,稍不留神就削断青丝。

    清秋瞥见那飘落的一小撮长发,飞身踢踹,软剑抵挡,愤愤吼了句:“季煜熠!这到底是杀你还是杀我啊!”

    王爷好不容易摸到了马车,解开缰绳,有气无力的回应:“你自己掂量!”

    清秋气不过,身后唰唰的刀刃劈下,她猛地退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到了众人身后。刺客很快反应过来,抬手就接下那软剑,另一手砍中她的肩膀!

    清秋吃痛,快速甩手,软剑挽出剑花,刮得对方手无完肤,恼羞成怒。清秋不恋战,也无力恋战,飞身躲避。仗着身形优势,清秋身轻如燕,一会抓了沙土落叶往前撒去,一会摸出玄明珠丢在地上绊人脚步。

    可这些不成台面的手段,哪里抵得住刺客敏锐的反应、深厚的武功和多年的默契,他们紧密配合,很快围困了清秋,大刀就那么狠狠劈下!

    “去!”清秋本以为小命不保,可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清澈温润的声音骤响,狂风乱作,沙石四起,接着马儿声嘶长鸣,马蹄声声,势如破竹,疯了一般闯了过来!

    视线受阻,武艺高强的刺客被马冲散,只一手捂脸,另一手持刀狠狠砍下去。

    清秋胡乱一抓便扯到缰绳,竟稀里糊涂被马儿带着疯闯出重围。马儿果然是疯了,清秋半挂在马上,颠颠簸簸,头晕目眩,想要停下却是无法。

    眼见那速度越来越快,清秋害怕极了,浑身冰凉,奋力抓紧缰绳却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力量。耳边是呼呼风声,清秋什么也听不清,只看前方将要末路,眼眸大睁,手上无力一松:“啊!”

    “夏至!”

    “清秋!”

    她摔跌下去,在草地里滚了几滚,幸而停了下去。却听见两声截然不同的声音,草叶乱石磕绊划皮,清秋笨拙的爬了起来,想看清情况。可刺客追了一个过来,她便只得咬牙对抗。

    清秋快速移步靠近,闻声而望。

    马车被劈散拆了,一地的吃食玩具七零八落,王爷毫无血色,青筋暴起,白袍染红,一手撑在地上,另一手还妄图拈诀施咒。

    清秋踢开那将将落下的大刀,与刺客纠缠在一起。疾风大作,刀光剑影,其余的黑衣刺客被一下子尽数打翻在地,而他们围绕的中心,正一道白光缓缓褪去。

    “!”隔着那不死不休,挣扎拼命的人群,清秋终于看清了那人,是他,是他!

    “临冬哥哥!”那俊秀的容颜依旧,温润如玉,是她的临阳昇!

    “临冬哥哥!临冬哥哥!”他来了!真的,真的来得及!清秋欣喜的大喊,受伤的疼痛早已忘却,手上还有些力气,干干脆脆应击,竟还能将刺客打飞在地。自己这头的阻碍暂除,清秋迈开步子,毫不犹豫的跑向她的少年。

    “夏至!你没事吧?!”

    “没事啊!”清秋跑的近了,一剑抵挡住攻击,继而狂奔而来。

    临阳昇张开双臂,一把青锋化作数十,猛地朝刺客飞去,他回头看向清秋:“没事就好。”

    临阳昇一本正经的模样,担心自己的模样,甚是好看呐,清秋浅笑,朝他奔去:“临……!”

    可下一秒,清秋身子一顿,猛地摔在地上。刚刚滚回里衣的玄明珠也摔在地上,直接破碎,当即心上一痛!

    好疼!好疼啊!

    “临冬……”清秋疼得直落泪,想揪着左胸,也许就不会痛,可真的好痛,好冰,喘不上呼吸,她没有一丝力气动弹。

    临阳昇正冲着她笑,却不料突如其来的紫光箭矢,从背后飞来,一下子刺穿清秋心脏,然后扎在地上,消失不见。

    “夏至!!!”临阳昇眼眸大睁,张了张嘴,继而风驰电掣奔来。

    方才还笑唤他名的人,此刻倒在地上,面色苍白,血染满身。临阳昇难以置信,抱着清秋连连呼唤:“夏至!夏至!!夏至你,你别动,你!夏至,没事的!别怕!”

    另一只手拈诀施咒,治愈术的白光在指尖闪耀,萦绕在清秋身上,却怎么也贴合不去,只是虚拢着。临阳昇手足无措,直直呼唤,不断施法,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

    清秋想跑过去,揽他入怀,问他可曾想念,可她现在,做不到了。幸好啊,她的少年,也奔向了她。

    清秋费力的勾了勾唇,露出笑容,抬手摸摸那惊慌失措的少年。这是……这是她喜爱的少年啊,怎么……怎么,哭的这样无措。

    “我,我……没怕啊。”

    清秋喘了几口气,抚平那紧皱的眉:“临……临冬哥哥,我……我好幸运。”好幸运啊,临冬哥哥,清秋心想,她竟然真的能活到这两月最后一日,竟然在临死之前,还能见临阳昇一面。好幸运啊,美景也看了,糖葫芦也吃了,风筝也成功飞了一会,她挺高兴的。

    “夏至!夏至!你别说话,我带你找大夫!我们去找大夫!你别说话,你,你疼吗?夏至。”临阳昇紧紧抱着清秋,一个劲摇头不想听她费力言语,他哆哆嗦嗦的将人抱起,站起身往回走。

    清秋无力的抖了抖,唇边溢血,在那怀里蹭了蹭,扯开他衣领,惹得临阳昇身体僵硬轻震,低下头,清秋露出眼眸,柔和望他:“……幸好,来得及……”

    “你别说话,乖,我们去找大夫好不好?”

    临阳昇的笑,临阳昇的呼唤,临阳昇的担忧,临阳昇的失措,清秋全都看在眼里,她轻轻笑着,真好,还来得及见一面。她勾勾唇,弄脏少年洁白的衣袍,竟然还不会受责。皱着眉咳了几下,清秋眨眨眼,深深的望着临阳昇:“好,你说什么……都好……”

    “临冬哥哥……我,”闻着那令人清明的气息,清秋有了点力气,拉了拉他的衣领,临阳昇只得停下脚步,低头看她,距离这样近,可一眼也不敢错过。白芒依旧围绕在清秋身上,她仍然笑着,奄奄一息。

    “夏至,别说,不要说话……夏至,不要闹。”临阳昇摇头,温润的声音引人心安。

    “我要说,”许久未见,清秋脾气可大了,就是不听他的,她摇摇头:“谢谢你,我……开心……唔!”

    “!夏至!”忽而,一团橙红光球从伤口飞出,治愈术法附上,清秋吸了口气,桃花美眸一下子湿润,哇的又吐了口血。

    “夏至!夏至!!!”那清澈的眼眸大睁,瞳孔扩散,没了生气。临阳昇猛地跪了下去,心神崩塌,惊慌失措的施着治愈术,呼唤大喊,连连摇头:“啊!!不,不,夏至,夏至!你别走,别走啊!夏执午!”

    一时间晴天霹雳,白芒大作,周身的景物尽数闻声炸裂!玄明珠彻底碎裂,腕上红线无火自燃,怎么也止不住它的断裂,橙红光球无声四散。继而乌云蔽日,狂风骤雨,白日一下子成了黑夜,白衣少年抱着红衣姑娘,埋首嘶喊,泪湿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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