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吴石匠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他起身捻亮桌上的烛芯,使幽暗的火光变亮了些。近来,他总是噩梦缠身,惧怕黑夜,甚至到了不点着蜡烛不敢入睡的程度。

    只要一入梦,那些可怕的场景就会纷至沓来,将他牢牢纠缠,他甚至还梦到一个个漂浮在空中的头,哭喊着问他,为什么不带他们去找自己的父母。

    每每被噩梦惊醒,他总想着,不如就去辞了这份工吧,可是当视线转移到因腿疾卧在床上的妻子,还有妻子怀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时,他这份决心便渐渐消退了。自从去年夏天妻子腿部突生疾病,家中便只靠他一人的收入生活,尤其是妻子年前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如今,竟连做缝补之类的手工活也不得空。

    当日光渐亮,又一个新的日子到来时,他便觉得,这一日又是可以捱过去的了。

    “各路神仙保佑,我从未害人,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石匠,做着这份建桥的生计……”

    吴石匠口中念叨着,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走出家门,赶赴做工的地方。

    这处偏僻而宽大的院子,位于尹川县的西郊,院子占地足有五十亩,中间以墙隔开,只有一个小门可互通,但是吴石匠从来没去过东边的院子,自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就一直在西边的院子做工,忙着搭建一座石桥。

    吴石匠觉得这个院子很奇怪,没有任何其他设施,没有房屋走廊,也没有寻常富贵人家常见的奇花异草,不,这里除了桥,就只有单调的石板路。

    不,最近多了些东西,在初具雏形的石桥两侧,各吊起了一排暗红色的灯笼,吴石匠没见过这种装饰,他只知道普通人家结婚会悬挂红灯,但这两排暗红色的灯笼总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尤其是有一次,他干到暮色四合才收工,走到门口回头看过去,恰有微风吹动,两排暗红色的灯笼无声晃动起来,映衬着青灰色的石桥,犹如他幼时听过的鬼怪登场之景。

    另一个奇怪的地方,是这宅院中少有人烟。听说雇佣他的主家住在东院,但他从未见过。与他交涉的男人自称是这里的管家,除此之外,他只见过一个道士模样的人进出,对此,吴石匠倒不觉得奇怪,许多富户在兴建土木时,都会请来道士洒扫,求得平安顺遂。

    今日又是难捱的一日,他又一次被带到了密林边。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他也曾被管家带到这里来拉石料,他也一度奇怪,拉石料为何不去采石场,反而来此深山老林?有一次,马车行至半路被石块所阻,翻了车,从车上滚下来几块石料,还有三个装在布包里的圆滚滚的东西,吴石匠把那东西拾起来时,发现上面有干涸的褐色东西,像极了血迹,而布包缝隙中漏出的一撮头发,更让他心如擂鼓。他想起建桥时,在桥基中偶然瞥见的那些东西,心中一阵发毛。

    或许,今日又要有那些东西?

    吴石匠想着,脑中一瞬间划过报官的念头,但想到对方给的钱数倍于市价,家中已一贫如洗,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硬着头皮去搬运石料。石料中,照例有若干用布包起来的不明物体,吴石匠这次不敢细看,只是与其他石匠一起,默默将石料搬运到车上,再运送至城郊的宅院中。

    这一晚,吴石匠照例干到日暮西沉才归家,但深夜,事情出现了重大变化,他被一伙穿着夜行衣的人掳走,带至一处陌生宅院。

    “小公子,当夜十余孩童被放于木筏顺流而下,我等于半途阻拦,一一查验,发现均已无呼吸,便按公子所嘱,继续放其顺流,并暗中观察。终于于下游一河道拐弯处,发现了歹人踪迹。”

    “时已深夜,歹人一行将孩童尸体拖至岸边,带至密林掩埋,为免打草惊蛇,待其走后,我等上前查看,发现尸体头部全部不翼而飞。属下无能,遍寻密林未获,只得继续蹲守。不过,属下发现,此密林中有大堆石料,应是从别处运来,暂时堆放于此。”

    “蹲守三日后,此人与其他石匠一同来此地拉石料,间中有可疑包裹,石匠等人拉石料进入院中后,属下便未再跟随。”

    司马昭点点头,对张骏做了个挥手的动作,张骏领命退至门口守着。

    “吴众坤,此桩罪大恶极之事,你参与多少?又知道多少?”司马昭负手而立,站在吴石匠面前,他语气并不高,但声音沉稳笃定,有不怒自威之感。

    吴石匠跪在地上,仰望着面前这位俊美沉静的大人,他织有暗纹的锦袍和通身的华贵气派,已让他明白此人非普通人。司马昭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警醒着他,不要妄想有所隐瞒。

    “回禀大人,小人只是个修桥的,实实的未曾参与任何恶事!”吴石匠说着,连连叩首。

    “知恶而不报,亦是藏匿之罪,你可知?”司马昭垂下眼,冷冷觑着他。

    “小人……小人知道,小人没有…没有…刻意隐瞒……”吴石匠结结巴巴的说着,目光躲闪。

    “此事涉及数十桩人命,你若能将所知和盘托出,自可将功抵过,前述藏匿之罪,也不会被追究。否则……”司马昭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吴石匠吓得浑身一抖,立刻伏地叩首,说道,“小人都说,都说……”

    于是,吴石匠便将自己如何被招去修桥,如何于桥基处见到疑似头发的东西,如何在拉石料途中见到刻意东西,建桥的宅院又是如何怪异等等信息,一并讲出。

    讲完之后,吴石匠呆坐在地上,一时失神。他已被此事折磨了几个月,吃不好、睡不香,此刻将心中所疑和盘托出,虽是被迫,亦有如释重负之感。

    只是,自己这差事怕是不能保,如果主家真涉及罪事,余下的工钱,不知还能不能结给他。

    “吴众坤,你之所言,于此事有大益,接下来,你只需继续做工,今日之事万勿对外声张。这十贯钱,你先拿去给妻子治腿疾,另有五斛米,稍后有人送去家中。”

    司马昭说完,便有左右上前,将十贯钱端给吴石匠。吴石匠一生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有了这些钱,就可以为妻子请医生治疗腿疾,孩子们长牙后也可吃上白面汤饼改善生活……吴石匠感动地痛哭流涕,伏于地上,久久不愿起身。

    又过了几日,一个下午,夏侯妍和何蓉一同乘车到尹川县的街上来买点心,此时距离夏侯妍扭伤脚已近半月,她已经痊愈,可以自如走动。

    尹川县的清正街上,有一家北地人开的点心铺子,专做酥酪、奶皮子等乳制品,醇香诱人,小姑母常叫人买到府上给夏侯妍吃,如今腿脚好了,夏侯妍便执意要自己来买。在府中修养这半月,小姑母将她看得格外紧,起动坐卧都让人扶着,生怕她再伤到,夏侯妍虽感念小姑母对自己的疼爱,终究有些憋闷,今早小姑母传大夫来给看过,确认右脚已完全好了,才放她出门。

    名叫“礼记酥酪”的铺子前,已经三三两两地排了不少人,夏侯妍和何蓉执手一同排队,惜悦和高迎娣随侍在后。离着铺子门口还有十丈远,奶制品的浓郁醇香就使劲往鼻子里钻,两人都咽了咽口水,低声交谈着待会要几盒酥酪,再要几碗奶皮子,还要尝尝他家新推出的酸酪馅的包子……

    就在这时,一辆四人座的马车从身侧驶过,车身朴素毫无装饰。夏侯妍本来没有注意这辆车,但就在车辆驶过时,车中一人微微掀帘向外看了一眼,然后便迅速退回去。这一瞬间,恰好被夏侯妍看见,夏侯妍当即身体一僵。

    那不正是许玉抚吗?

    车身晃动的间隙,她仿佛看到车中还有其他人。许氏姐妹都来了这里?

    这个念头在夏侯妍心中闪过,随后便如生了根一样,发芽长大,许氏姐妹为何来此?许玉抚为何一改过去豪华铺张的排场?她来此,与曹爽搜刮娇妻美妾有无关系?

    种种想法在夏侯妍心中盘桓,她极力思考着这些事情,连什么时候被何蓉拉进礼记铺子里坐下都不知道,一口口塞进嘴里的酥酪也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喂,妍儿,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在发呆,是困了吗?还是身体还不舒服?”何蓉担心的在她面前挥挥手。

    “蓉蓉,我刚才,好像瞧见许玉抚了?”

    “当真?”何蓉一口酥酪卡在喉中,她努力咽下后,慌不迭喝了口水,低声清了清嗓子。

    “你可看清楚了?”

    “很清楚,她那张脸,我已是很熟悉了。”夏侯妍语带讽刺。

    “瞧你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你怀疑她出现在这里,与我们最近调查的事有关?”

    “蓉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那水仙教的纸扎神女像,还有那瀑布下的石雕女像,很像许玉抚?”

    听到夏侯妍这样说,何蓉也是一愣,她当时没有特别在意这两样东西,只是多少有些印象,如今听夏侯妍这样说,竟当真觉得有三五分相像。

    “不行,我得去找子上哥哥,这件事必须告诉他。”夏侯妍说着,起身就向外冲,“蓉蓉,你且吃着,我先走了,惜悦迎娣在此陪着蓉蓉。”

    “哎,妍儿,你等等……”

    “小姐,惜悦要陪着……”

    何蓉的话还没完,惜悦的恳求也没表达完,夏侯妍已经跳上自家拴于门外的马,很快便消失在街市上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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