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平故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接受手术的全程，都只有彦寂和他最信任的几个心腹相陪。

    而这几个包括付英杰在内的心腹，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也大多有要处理的工作。比如，要开始快速清算公司内各派别的领头人和爪牙，拉一份表格给彦寂，这样的话彦平故若真有不测，彦寂在内斗的时候也不至于毫无准备。又比如，要把最近公司所有再谈的项目做一份总结，彦寂以前一直都在单独带项目，总体控盘是完全不一样的信息量，他们得先把信息整合好，若真到了需要彦寂临危上马的时候，他也能有所依仗，不至于两眼一黑。

    晕倒的时候，彦平故所开的会议，也只是三四个外来谈合作的老总，付英杰一个个地去做了工作，让他们保守好消息，不要外泄。

    从彦平故被拉进急救室，手术灯亮了许久，到医生走出来，对着穿了黑色西装、神色冷冽，已经有了谦益总裁的气势的彦寂说：“对不起彦总，节哀。”这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是彦寂自己在熬过。

    他想要打电话给淮生，但付英杰看到他掏出手机，便及时劝阻：“彦总，此时此刻，不宜声张。”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即可。听到付英杰的话语，彦寂便明白这是父亲的叮嘱，便硬生生地放下手中的电话。

    这几个小时内，他想了许多，他想到父亲这几年倾囊相授的栽培，他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带项目、如何识人、如何御下，如何临危不乱，如何反败为胜。谦益如此规模，日日夜夜，操心不已。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谦益这样一艘巨舰，也要小心碰到礁石。他在其中见识过险恶，所以心中惶恐且不安，他不知道凭自己的力量，能不能在没有彦平故保驾护航的情况下撑起这份重担。

    在这样感性的思绪下，他的理性思维依然在运转。他这时候，才理解了一年多以前，淮生面对骤然丧母的变故，为何能如此冷静飞快地调整状态，挑起长怀的重担。

    时势如此，大敌当前，由不得儿女心性，稚童悲喜。

    这点，当他受了医生那一声“彦总”之后，更明了了。

    他扶起了医生，忍住喉头涌上来的酸楚和眼里的热泪，掀起盖在父亲头上的白布，这辈子，最后作为小孩，看了一眼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

    然后亲手合上，清醒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面，此后永生永世，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会再见。

    他跟医生道一声：“辛苦了”，然后使了个眼色，让付英杰上前去，跟医生嘱咐，彦平故的死讯，先暂且按下，对外只说重病，过一个星期左右再发丧。

    这一个星期，是交接权力的黄金时期。

    彦寂转过身去的一瞬，神色就变了，仿佛彦平故的那一份沉稳老辣，通过生死之交，传递到了彦寂的身上。

    从此，他便是谦益的彦总。

    此时的淮生，已经赶到了Skyline公寓。

    这间屋子，她自从寇双倩去世后就只来过一次，是来找一份公司的文件。如今，是她第二次踏足，是为了救长怀。

    一般来说，女儿时隔一年多再次踏入这样的地方，是要找个角落发现一下过去母女情深的细节然后好好哭一场的。但淮生时间紧急，来到公寓就开始翻箱倒柜，想找出一些当年母亲和顾扶林之间的纪念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个珍而重之地藏着的小盒子。

    她没有任何障碍地打开，想从里面找些可以破局的蛛丝马迹，却看到满满一盒，都是寇双倩和沈长街的记忆。

    她一下愣住，不敢多看，把盒子合上，放回原处。

    却在放回的刹那，忽然发现，在盒子下垫着的，有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虽然模糊，照片上的人也显得十分青涩，但她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年少时的寇双倩和顾扶林。

    淮生赶紧拿出来仔细观察，当时的寇双倩，手中还捧着一台“演讲大赛特等奖”的金杯，笑得灿烂无比，顾扶林站在她身边，笑得志得意满，仿佛一对璧人。

    淮生讽刺地冷笑一声，继续拿着照片去找这房里有没有遗留下来的旧物。

    她去寇双倩一贯放着各类证书奖杯的抽屉里翻翻找找，果然，那盏金杯就安安稳稳地放在那里。寇双倩没有扔掉它，却也没有多关心它，就把它放在那里，经年积灰，就像那段往事一样。

    淮生轻轻地拿起它，上下打量，这才发现，奖杯里还落着一张照片。这张照片里，寇双倩和顾扶林手牵着手在逛西湖，寇双倩穿着的白色纱裙，非常亮眼，应该是当年很时髦的款式。

    淮生觉得这件裙子非常眼熟，她几乎能够笃定，寇双倩曾经在自己面前穿过这件衣服，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没有丢掉。

    淮生想到这里，便放下照片，直奔寇双倩的衣帽间，飞快地翻箱倒柜，几分钟之内把衣帽间搅乱得好像一个案发现场。

    终于，被她找到了那件已经有些泛黄的纱裙。她往身上比了比，大小合适，便打算将就着穿了。但这衣服多年未见天日，得先洗一下。

    淮生一边习惯性地翻着衣服的口袋，一边向洗衣房走去。

    走到一半，却突然顿住。她的手往里伸，摸到了一个U盘。

    淮生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疑惑，便急忙拿出来看：

    不对，非常不对。

    这个U盘很薄，很新，不可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东西。这件衣服，淮生敢笃定寇双倩在她8岁之后就没有穿过了。因为8岁之后，寇双倩就已经变成了寇总，出门要得体排场，不再会穿这种平价的衣服了。但这个U盘，明摆着是最近几年的东西。它出现在十几年前穿过的衣服里，极度违和。

    将衣服放进洗衣机后，淮生就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把U盘插了进去。

    她浏览着里面的内容，一开始还能保持镇定，到后来，连控制鼠标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她粗粗看完里面的内容，就立刻打开了一瓶矿泉水，直接往喉咙里灌下去。一整瓶凉水下肚，她才觉得身体开始恢复正常。

    这里面密密麻麻几个G的资料，全部是卓清泉洗钱的罪证。

    从清氏娱乐身价起飞以来，一直到寇双倩去世前，仅仅只是寇双倩找到的证据，他就已经帮人洗清了大约130亿的资金。

    这130亿，可都是实打实的现钱，而不是所谓的变不了现的“市场估值”。那是能立刻拿到手花出去的，130亿的活钱啊。

    最可怕的是，寇双倩拿到的材料，很显然并不完整，不过是一些隐秘的财务资料以及配套的数据分析，还有几位从卓清泉那里出走心怀怨怼的员工的口述材料。

    卓清泉真正涉及的洗钱数目，按照他隐形的商业版图以及显露证据的残缺程度来看，绝对不止130亿。

    淮生这一路走来，也算是见过不少血肉横飞的大场面，尔虞我诈的凶险计，她自以为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金钟罩铁布衫，钢铁心修罗身。但在这样巨大的阴谋面前，她还是缓不过来。

    她看着电脑里的材料，忽然记起了高中的时候，偶尔听到寇双倩自言自语，说清氏娱乐的示好绝不可信，必须得留好对付卓清泉的后手。

    原来，她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备好了让他翻不了身的后手。

    甚至，淮生怀疑，这一步步顺藤摸瓜找到证据的过程，也是寇双倩一早就安排好的。

    但寇双倩已死，死人不开口，往事不得知。

    淮生坐在Skyline的公寓楼里，寇双倩买的价值连城的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的晚霞，金碧辉煌，盛大而灿烂。

    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清氏娱乐在寇双倩死后急不可耐地要置长怀于死地，为什么他几次三番地要为难淮生和魏听潮，为什么他几次三番地出手试探又不把事情做绝。

    因为他不知道。

    他不确定淮生手里，有没有寇双倩留下的底牌。

    所以他挖走秦格光，诬陷魏听潮，都只是试探，看看淮生手里，究竟有没有核武器。

    当几次出手，淮生都没有找他亮明威胁之后，他便觉得她手中没了筹码，开始肆无忌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