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时间先是被各种考试分割成一段一段，再被一个个单元切割，最后变成45分钟每小节的课堂。仿佛缓慢摇摆的节拍器，慢吞吞但有条不紊地行进。

    淮生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做题，考试，生活规律且充实。淮生很喜欢这种感觉，虽然忙碌，但心里有一个坚定的方向。她知道每个时间点该做的事，该复习的考点，一支笔，一张纸，她的心就定了。

    寇双倩比以前更忙了，淮生有一次在做题的间隙中忽然回想起上一次见到寇双倩，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自从那次她送了自己一件红裙子之后，就开始神出鬼没。只有六一儿童节的时候留在茶几的一条水蓝色的项链，证实了她还没忘了淮生。

    除了寇双倩因为工作的事情焦头烂额而无暇顾及淮生，淮生敏感地发觉，彦寂也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来班里找她了，在食堂看到她，也是点点头就走。对此，淮生诊断为彦寂青春期精神病的间歇性发作，没去理他。后来听人议论，说彦寂换了个学艺术的女朋友，淮生这才恍然大悟：重色轻友嘛，正常。

    不过最近淮生除了学业之外，多了一桩烦心事。这件事，在她看来，匪夷所思且啼笑皆非。事情说来也简单，那天关爱月靠在她肩膀上哭的样子不知被什么人看到了。因为关爱月平常的样子都太过清冷不可靠近，校园里渐渐发酵了一些奇怪的传言。

    当传言传到淮生耳朵里的时候，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尤其是一些同学，带着八卦的表情来状似婉转地旁敲侧击她和关爱月的关系时，她真的感到非常好笑。

    那天坐在她左手旁的李清橙在问完她今天的英语作业后，清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个，最近关于你有些传言……”

    淮生抢答：“假的。”

    李清橙一脸逮到把柄的样子：“我还没说是什么传闻，你怎么就知道了？”

    淮生叹一口气：“因为上一次有人用你刚刚的表情问我问题，还是问我哥哥和关爱月的绯闻是不是真的。”

    李清橙：“啊~那是真的吗？”

    淮生：“都是假的。”

    李清橙继续鬼嘘嘘地打听：“关于你的传言有两部分，你刚刚辟谣的是哪部分？”

    淮生疑惑：“什么两部分？”

    李清橙解释：“Number 1, 你喜欢女生；Number 2, 你跟关爱月好了。”

    淮生：“都是假的，我喜欢男生，”顿了顿，为了让自己的辟谣显得更真实些，淮生加了一句，“我有理想型，就像那个明星萧悟一样，长得干干净净的就好。我不知道这么离谱的传言是谁传的，但如果你刚好碰到方便的话，帮我也澄清一下吧，我请你喝奶茶。”

    李清橙还想再说，但上课铃响了，淮生很庆幸这铃声响得如此及时，这个话题终于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清橙的帮忙，关于淮生的传言渐渐平息了。大家都很忙，忙着上课、考试、竞赛，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关于别人的绯闻，不过是紧张的氛围里一点调剂，没人认真，也没人执著。有了辟谣，大家也就作鸟兽散。

    即使早知道这件事情会很快翻篇，等到真正过去，淮生还是松了一口气，无论是不是李清橙的功劳，她都请她喝了好几次奶茶。

    但淮生没想到这件事还有后续。

    这事的后续，本来她还不知道，是在请李清橙喝奶茶的时候，李清橙告诉她的。当时她一脸愧疚，因为这事和她，还有点儿关系：

    “当时我跟他们聊天嘛，然后我说我问过你了，那个传言是假的，你喜欢男生，我还把你当时告诉我的理想型说了，想着说你喜欢萧悟应该没什么关系。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们学校有个男生叫肖鼓，长得跟那个明星有点像，还有“杨中萧悟”的名号，然后传着传着就传成你喜欢他了，我不知道他本人知不知道，但这传言都传回到我耳朵里了，大概还是有人信的。”

    寇双倩以前在饭桌上闲聊的时候，讲过流言有多可怕，现在淮生深以为然。

    “不过那人跟我说的时候，我把你原话告诉她了，应该是影响不到你的。”李清橙补上。

    这一顿奶茶，淮生喝得是愁眉苦脸，百感交集。

    虽然烦恼，但淮生也不打算真去搭理这个传闻，这么紧张的学习生活，这种别人的小八卦一天两天就过去了。

    但事情没有过去，反而越闹越大。因为在淮生的澄清扩散之前，肖鼓的回应传的更快。

    他的回应很随意，也很随便，就是在打球的时候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瘦一点的，她有点太胖了。”

    这个回应终究还是传到了淮生的耳朵里。虽然她不喜欢他，虽然她对于传闻被快速澄清如释重负了一下，但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划过一丝酸涩：其实她不胖啊，只是脸颊圆了一点嘛。

    淮生相信肖鼓说这话的时候只是随意，没有恶意，所以也不去追究，只是默默地想让这件事快点过去。

    可惜的是，有些人，不想让这件事情过去，比如说，肖鼓的女朋友，庄怡家。

    平心而论，庄怡家长得挺漂亮的，眉眼之间，有点像一个很火的女演员，叫秦格光。尤其淮生还在寇双倩的公司里见过这位著名的女演员，越发觉得她们长得像。

    庄怡家对于肖鼓的回应很满意，满意得很得意，但这跟她讨厌淮生一点不冲突。青春期情侣的独占欲，有时候不太讲道理。

    庄怡家和彦寂在一个国际班，气氛比较放松。

    一群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漂亮女生总是处在中心，比如说庄怡家的教室。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淮生身上。有人说：“听说那个淮生，家境还蛮好的。”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庄怡家忽然笑笑：“我觉得她有点胖。”

    大家都听懂了她的阴阳怪气，配合地大笑。

    庄怡家看到大家的配合，心中也觉舒畅。

    彦寂站在教室门框旁，默默听完了整场对话，忽然故意拔高声调：“是吗？但瘦骨嶙峋的和木乃伊似的，也没美到哪里去。”

    所有声音忽然止住，刚刚在笑的人都露出尴尬的表情。

    彦寂迎着他们的目光走过来，双眼直直地盯着庄怡家：“淮生是我妹妹，她不胖，而且，她有脑子。”

    庄怡家喉头哽住，她成绩不好，这是她的伤处。

    彦寂恶劣地冲她笑了笑，走回最后一排睡觉。围着的一群人看了这一遭，也都散了。

    庄怡家报复别人，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很快，淮生就多了一个“肥婆”的外号，更可怕的是，她跟彦寂“关系不纯”的绯闻传得到处都是，甚至连江半青都来问她有没有事。

    她说没事，不用担心。

    淮生知道是庄怡家搞得鬼。彦寂气得要直接去揍她，被淮生拦了下来：“你有证据吗？”

    彦寂：“这要什么证据，摆明了是她啊！”

    淮生：“那就是没有证据了。偷偷说同学八卦，取个外号，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吗？”

    彦寂：“她伤害你了，这还不恶毒吗？”

    淮生：“没有证据，罪名不重。你去找她算账，无凭无据还理亏，别上这个当。”

    彦寂：“那就忍着？”

    淮生笑笑：“别急。”

    淮生在传得沸沸扬扬的黄色传闻中，面不改色地过了几天，挑了个下午去找庄怡家。

    她单刀直入：“我和肖鼓的绯闻也澄清了。从头到尾，我没有恶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怡家装傻：“我做什么了？”

    淮生盯着她的眼睛，慢慢把她逼到墙角：“造谣生事啊。”

    庄怡家：“你有证据吗？”

    淮生眼睛坚定，但带着笑意：“没有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贴着庄怡家站着。

    庄怡家扛不住这种强烈的心理高压，推了淮生一把，淮生没站稳的同时，抓住机会抓住她的手，划出了一道血痕。在庄怡家叫出来之前，淮生先喊了出来：“天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然后赶紧拿了旁边的棉签，按在出血的部位。

    庄怡家：“不用你假好心，可以走了吗？”

    淮生一脸愧疚：“好的好的，我走了。”

    淮生回到教室，把棉签小心翼翼地保存好，和另外一个盒子放在一起。

    这天是星期五，没有晚自修，淮生放学后，直接去了医院。

    淮生把样本交给了医院，耐心地等了几天，拿到了结果。

    和她想的一样，老天都在帮她。她笑了笑，翻开手机，直接打给了寇双倩：“妈妈，你在公司吗？我有事跟你谈。”

    寇双倩嗯了一声：“好，过来吧，我现在刚好没事。”

    淮生打车到了公司，走到寇双倩的办公室。

    寇双倩：“淮生，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淮生单刀直入：“最近公司有些紧张，对吗？”

    寇双倩有些讶异，但还是说：“确实是，但这是妈妈的事，你不用……”

    淮生：“你想在原有业务之外，拓展艺人经纪业务，现在在谈秦格光，但她还没答应，对吧。”

    寇双倩错愕：“你怎么知道？”

    淮生笑笑：“我不傻，我在这里见过她，你有时候讲电话也不避着我，稍微一想，就连起来了。”

    寇双倩看着眼前的女儿，白衬衫，运动鞋，格子书包，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神和这些青春的印记格格不入，那是一双，太沉静又太聪慧的眼睛。

    她把嗓音沉下来：“那怎么了呢？”

    淮生把书包里的鉴定证明拿出来：“你可以用这个去跟她谈，好好谈，她会答应的。”

    寇双倩接过文件，翻开一看，里面赫然是秦格光和庄怡家的亲子鉴定结果。

    她震惊地看着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淮生知道她要问什么，不等她说话，自己解释：“庄怡家是我的同学，我看她和这位女明星长得像。上次有老师让我布置家长会现场的时候给过我全校家长名单，我没找到她的监护人信息，她进我们学校，大概率走了关系。大概半年前，我在我们校门口看到过秦格光的车，那辆车我在公司楼下见过。同时，我搜了搜网上的消息，十七八年前，秦格光去美国进修一年。”淮生一笑，“花季年华的女演员，突然去进修，没鬼才怪了。“

    寇双倩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样本你是怎么找的？”

    淮生一笑：“上上个星期日，秦格光来过你公司吧，我听你电话约她过来，我也就跟来了，不过没有打扰你。随便让她滑一跤破点皮，还是很简单的。至于庄怡家，同校同学，就更容易了。你知道，这种鉴定，如果不用作法律用途而只做鉴定身份之用，无需提供其他证明，只需提供样本就好。”

    寇双倩沉默。

    淮生顿了下，继续说：“我查了，这件事情没有被曝光过，怎么用它去谈，就是你的事了。不过，庄怡家在学校里散播一些我的流言，打扰到我了。我会拿这个去让她闭嘴，你也别来劝我。”

    寇双倩想说很多，但最后只说了：“好。”

    淮生起身要走，寇双倩突然站起来，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回去注意安全。”

    “我会的。”

    淮生下楼，出门，转过角给自己买了杯咖啡，一边喝着，一边捣鼓耳机线。耳机里播放着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最开始的，空灵的单音主旋律，让她的心静下来。淮生坐在咖啡店里，看着天色慢慢变暗，看着夕阳变成血红色，渐渐被高楼吞噬进黑暗，坐到月色渐起，月下如积水空明。

    苏东坡可真会写，淮生想。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