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现在有四个人，在火急火燎地赶往自己的目的地：寇双倩匆匆赶往公司，想要和黄盈了解庄怡家泄露事情的原委；魏听潮拼命赶回家里，去处理鸡飞狗跳的家事；彦寂得到淮生的答复后，马不停蹄地跑到咖啡店；淮生听彦寂语气奇怪，也催司机快点赶到。

    魏听潮赶到家的时候，家里已是满地狼藉。情绪失控的妹妹被锁在房里，房间里还时不时地传来她刺耳的尖叫。她房里尖利的和易碎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只有些软软的玩偶。

    魏听潮想要打开门，却让母亲程汀兰拦住了：“算了，她过一会儿就好了，以前不都这样？”

    背后又传来父亲郑山河语气强硬的阻拦：“让她去发疯！累了自然就好了！”

    魏听潮只得作罢，坐到父亲面前，疲倦地开口：“我在电话里的说的，您考虑得怎么样？”

    郑山河沉默不语。

    魏听潮叹口气，继续耐心地劝：“我前几天去山上那边看过了，且不说合不合规的事，咱们的加建，确实挡了人家很大一部分阳光。那里是景区，在那儿买房自己住的，不就图一个风景。我们这样一搞，直接让别人目下的山水变成了工地，人家不满发难合情合理。现在只是让我们拆一部分，已经是他们非常善良了。”魏听潮看着父亲的眼神似乎有所松动，便打算一鼓作气直接下一剂猛药，“再说了，我这两次聊天面对的户主，看起来大有来头。这件事本就是我们理亏，若是惹恼了对方，对方真的较真追究起来上法庭，咱们必输无疑，到时候不但要把房子全拆了，还得赔一大笔钱。现在照着对方的意思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郑山河依旧没有说话，神色看起来很挣扎。

    魏听潮也没有继续，只等着他表态。

    良久，才听到郑山河妥协的声音：“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魏听潮松一口气：“那行，我明天就去跟施工队的师傅说。”

    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倏忽间雷声大作。房间里的人似乎被吓到，也尖叫连连。

    寇双倩到公司的时候，黄盈已经在办公室候着了。她拿了厚厚的一叠资料，上面详细地记录了淮生隐私泄露的始末。

    这真的是很细致完整的报告，从庄怡家和淮生在校内发生冲突开始，一直到两个多月以前，章无题是如何以答应去说服凌绝顶签下庄怡家为饵，勾引她成为自己众多“女友”中的一个。但庄怡家不知道自己只是几分之一，还以为遇到了真命天子，对章无题掏心掏肺，对他的经常失联、神出鬼没、忽冷忽热不仅毫无怨言，而且甘之如饴。等到淮生爆料时，她依旧满心满眼地相信章无题的感情，将她对淮生的了解，事无巨细和盘托出，这才有了那章无题的最后一击。

    寇双倩看完这些资料，感觉头疼欲裂心如火烧，她问黄盈：“秦格光今天的行程安排如何？”

    黄盈早就准备好了：“白天在沪城拍广告，但明天在这里有一个酒会，她今晚上8点的飞机飞回来，落地应该9：30左右。”

    寇双倩抿抿嘴：“跟她讲，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晚上落地后，跟我见面谈。地点她定，但今晚必须谈。”说完挥挥手，黄盈便出去办了。

    淮生到咖啡厅的时候，彦寂已经到了，正在用小勺子搅着面前的咖啡，把好好的勾画搅得乱七八糟。

    淮生在他对面坐下来，发现彦寂已经帮自己点好了饮料，是焦糖玛奇朵，她喝惯的口味。如此炎热夏季，还特意点了热的。淮生抬眼看着彦寂，震惊于他的细致和体贴。

    彦寂抬眼，正好撞上了淮生的视线。他的眼睛很认真，却也带着一丝委屈：“淮生，你被人欺负了，为什么瞒着我？”

    淮生在来的路上，其实有猜到这个原因，也在心里打了几版腹稿，但直接面对彦寂这样真诚又关切的眼睛，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彦寂没有得到答案，便一直用那双认真的眼睛盯着淮生，慢慢地，漂亮的眼睛里爬上了水汽。

    淮生看得有些心疼：“哥哥，一开始，是不想影响你高考…”

    还没说完，便被彦寂带着些隐忍怒意的声音打断：“淮生，高考没考好，可以明年再来。但你受委屈的时候，我不仅不在，还一无所知，我一辈子想起来这件事都会难过，你不知道吗？”

    淮生回想起那时的感受，心里有股委屈和感动交织的复杂情绪，她努力憋出一个笑，双手包住彦寂的手：“哥哥，可是我也跟你一样。这件事情无论怎样惊险，在我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刻，便是有惊无险了。若我拿一件过去的事情来打扰你，让你高考分神，我这一辈子想起来这件事，也会难过、自责、惭愧得一塌糊涂。”

    彦寂眼里几乎要兜不住水，他的声音带了点哭腔，嗓音有些破碎：“那高考后一个月呢？这一个月，你都抽不出一点时间告诉我，你受委屈了吗？”

    淮生望着彦寂的眼睛，语气柔和地开口，仿佛想要哄住他：“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委屈了。是我不想提起这段经历，不想再跟人描述一遍当时的场景，尤其是你，哥哥，我知道你听到会有什么反应。你会自责，会难过，会愤怒，你要再跟着我想象一遍当时的场景，再体味一遍屈辱和伤害。我不想这样。”

    彦寂的情绪似乎真的被哄住了，他在淮生如水一般温柔的嗓音里平和下来。

    良久，他问：“疼吗？”

    淮生的心，被这两个字击中了一秒，眼眶发酸：“疼过，但现在好了。”

    此时的杨城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淮生和彦寂坐在咖啡店里，等待风雨过去。他们坐在安谧的小店里，转动的风扇沙沙作响，手里的咖啡尚有余温，却能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淮生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出泰戈尔的句子：

    Sorrow is hushed i, 痛苦在灵魂中安息，

    Like the evening amorees. 夜色在森林里无言。

    等到黄昏的时候，雨在停了下来，淮生打车回到家，而寇双倩也开车提前去到秦格光定好的酒店，在会议室静静地等她。

    在等秦格光的三个小时内，她罕见地没有做任何工作。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着荧荧蓝光，亮了灭，灭了亮，寇双倩望着打开的Excel表格，一动不动。

    她脑海里闪过很多事，闪过淮生小时候，一幕一幕的，所有成长印记。也闪过沈长街，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他了，那个和善退让得让她心软成泥的男人。

    她拿着手中的档案，上面记录了淮生如何努力地、拼命地挣扎自救，受了欺负的时候，委屈的时候，很委屈的时候。她想，寇双倩是个多不称职的妈妈啊，沈长街看了，要怪她的吧。

    她想得入神，在秦格光进来的时候，仿佛如梦初醒，甚至没有时间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和哽咽的嗓音。她只把手中的资料递过去：“你看看吧。”

    秦格光风尘仆仆地赶来，听到黄盈传话的那一瞬，她便知道这事一定不小。所以当她翻看资料的时候，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她翻着资料的时候，还是被骇着了。她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知晓其中的肮脏龃龉，所以当庄怡家第一次提出要进娱乐圈的时候，她是反对的。但她拗不过她，便放任她去学了艺考。素日繁忙之中，也很少有时间关心她的日常。她根本不知道女儿跟章无题居然有牵连，还卷进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绑架。

    档案里的材料触目惊心。秦格光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火，以及为人母亲无可奈何的叹息，看完了所有。

    不愧是娱乐圈里沉浮多年的人，秦格光看完材料，就算再心急，缓了几秒，便能用正常的嗓音问寇双倩：“你想怎么办？”

    寇双倩望着她，这个她好不容易请来的公司的顶梁柱，眼神仿佛带着万分悲痛，在良久的沉默后，“呵”地叹一口气，仿佛终于妥协，才说：“她没有犯法，但她与章无题牵连不小，你最好把她送到国外去。”

    秦格光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寇双倩挤不出笑意，把头转向落地窗外。18层楼的外面，江流涌动，灯火通明，仿佛能俯瞰这熙熙攘攘的烟火人间。

    秦格光坐在她旁边，也望着外面的高楼林立、水泥丛林。她忽然开口：“你当初，手上明明也有庄怡家的把柄，为什么没用它来威胁我？”

    寇双倩转过头来：“嗯？”

    秦格光看着她的眼睛：“当初庄怡家的事情，你手上有淮生做的亲子鉴定，卓清泉手里只有些虚无缥缈的证据。他尚且用那些证据威胁我签约，你为什么没有？”

    寇双倩的声音疲惫而无奈：“不用把我想得多善良，我只不过觉得，这不算个把柄。”

    秦格光问：“为什么？”

    寇双倩看向她：“因为我有办法帮你否认圆谎。退一万步，就算无可狡辩了，承认了又怎么样？我也有办法帮你逆风翻盘，挽回口碑。”

    此时此刻的淮生，也正站在山中小屋的露台上，俯瞰着对面酒店的万家灯火。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但灯火可亲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