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笺细细咨询。
飞歌学校属于九年制中心校，临近几个乡的学生都可以在此就读。
今年初一招收新生。
邻乡来了一群小帅哥，初中，个个身高178以上且还在不断长高。才来就吸引了全校女生的注意力。
时笺并未留意。
毕竟七年级不是她的班。七年级班上有小帅哥又怎么样？有她的嘉央优秀吗？有她的泽丹360度无死角吗？重要的——成绩好吗？
在小女生眼中，帅哥是优质资源，是小女生粉红色青春幻梦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老师心中，重要的不是帅不帅，而是考试考几分，能不能及格，是不是优秀，听不听话。
“考试考不及格，长成柏原崇和木村拓哉都没有用。”杨阳时常这样说。她的发言是许多老师的态度，也有80、90年代生人的时代感。
时笺半个月前曾撞见班上的多杰给同班的兰初拿暖手宝。当时顺口问了一句，多杰说这是兰初的爸爸委托他带给兰初的。
时笺没有起疑。学生家长都这样带东西。
今晚才知道，那个暖手宝——居然是初一的国庆宝送的！
国庆宝，顾名思义，国庆节生的宝宝。时笺认识，个高腿长高鼻小脸，成绩好有礼貌，还有一双漂亮又无辜，很讨女孩子喜欢的小鹿眼。
拉姆斯基所说的三角恋则是国庆宝喜欢兰初，国庆宝给兰初表白。
央金卓玛喜欢国庆宝，央金卓玛给国庆宝表白。
兰初和央金卓玛是好朋友。
最后国庆宝拒绝了央金卓玛，选了兰初。拒绝的时候说自己是自由自在的风，绝不会随便为了女孩子轻易停留。
跑来凑热闹的杨阳用力叹息了一声：“这都什么下三滥的古早言情文台词？”
时笺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呢，下一个是谁？”
下一个是青木初。
时笺差点一口气气背过去。
她的优生！
她的语文全优生！
“那个混小子是谁？”
“扎西泽郎。”
“成绩好不好？”
“全班十八人，倒着数第一个就能看见他。”
时笺长长吸了一口气。“是不是长得很帅？”
“帅，很高，篮球打得好。”
时笺暴跳如雷。
她就知道！
消息传达到位，“间谍”拉姆斯基小心翼翼溜了。
时笺一直觉得。青春最美好的便是因为“长得好看”或是“成绩好”，又或者“篮球打的好”，“穿的球鞋好看”就喜欢一个人。
虽说其中不少人回忆往昔是也会觉得自己当初脑子进了水才会喜欢那样一个人。
但在当时，那种“喜欢”却是最朦胧的深情。
杨阳说自己读大学的时候听说过一段话。
有人说：女孩子幼儿园时喜欢尿裤子的，小学时喜欢成绩好的，初中喜欢长得帅的，高中喜欢混社会的，大学喜欢品学兼优还有钱的；绕了一圈，最后才发现永远记在心里的，爱得最纯粹的，还是那个尿裤子的。
“当时觉得这句话好浪漫，现在回想，却不知道说话人究竟站在哪一方。”
杨阳笑着，又说：“男人总喜欢说女人四十豆腐渣，也总觉得自己年满四十岁便会自动升级为香饽饽。但香饽饽终究是少数，更多的男人除了所谓的糊弄小姑娘的才华，只剩囊中羞涩和家中的一地鸡毛。中年的苦恼不止在女人身上。许多男人都不知道，只有在学生时代，才会有女生因为他们穿着一双白色球鞋而芳心微微一动。”
时笺一直觉得杨阳说话很有几分“歪歪的哲理”：“你是个不成熟的思想家，成熟的歪理家。”
“多谢夸奖。”
“老师，包子做好了！”
吃饭、做饭都在教师食堂。
包子出了锅。嘉央带着几个男生将做好的饭食搬上桌子。
泽丹忙着和央斯基打闹。
女生们准备好蘸料。
时笺让央金卓玛喊来纪夏。
纪夏洗了手，白色高领毛衣的袖口上有颜料的痕迹。
三年级一桌，八年级一桌。
饮料、瓜子，小饼干。
举杯，欢送2019，欢迎2020。
有老师在学生不能尽情胡闹，时笺三人坐在巨大的铜炉旁烤火，炉灰中埋着几个马铃薯，还有二荆条。烤熟后抖落灰、剥掉皮便是一道美味。
炉上煮着啤酒，酒里加了醪糟、冰糖、苹果、枸杞，还有大枣。比普通啤酒容易醉。
学生们闹得欢畅，纪夏也从时笺和杨阳的对话中知晓了大概。眉梢一扬，阴阳怪气：“哟，时笺，你班上的女生老牛吃嫩草。”
时笺：“你才老牛。我班女生比低年级的男生年纪还小！”
“喔。所以，时笺老师你打算怎么做？棒打鸳鸯？”
时笺有些头疼。
站在磕CP的角度，孩子们的早恋多浪漫！
站在班主任的角度，谁早恋谁就是重点监控对象！
棒打鸳鸯也是每一位非大学、非幼儿园班主任必备的基本技能。
纪夏叹气：“时笺，哪有你这样的，你人格分裂吗？”
时笺用力白了纪夏一眼。
纪夏竟开心不已：“时笺，你终于肯对我生气了。我很开心。你生我的气，很好，至少比不理我好。”
时笺埋着头，喝着暖呼呼的啤酒，思索该怎么处理班上的古早言情剧。
杨阳见纪夏一直想找话却怎么都找不到话说的样子，与他闲聊，聊着聊着，说起学校。
“我刚来这个学校的时候上过一段时间的地理。你知道我在学校地球仪上看见了哪个国家吗？”
纪夏摇头。
杨阳拍拍纪夏的肩膀，一声长叹，语重心长：“苏联。”
纪夏噗嗤一笑。
这个笑话，时笺也是头一次听杨阳说。
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学校用的地球仪上没有“苏联”了，也是一种进步。
“时代在进步，时笺你就算在教室里扼杀掉他们爱情的小火苗，也有聊天工具和短视频。”
时笺的眉头锁得更厉害。
幼儿园的小女孩说她喜欢哪个小男孩，家长老师觉得好可爱。
小学低年级的小女孩说她喜欢哪个小男孩，家长老师觉得小孩子好可爱。
从小学高段到高中，没人敢告诉老师和家长自己喜欢上了谁。“喜欢”成了“地下情”。
大学时有人将“喜欢”藏着掖着，有人恨不能告知全天下。
毕业后，你说你不想“喜欢”谁，你只想学着喜欢自己。无数声音在你耳畔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居然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
同样是“喜欢”，待遇千差万别。
在学业面前，“喜欢”似乎永远得乖乖低下头颅。
“毕竟不是所有喜欢都能有结果。每个人却都必须学会生活，学会适应人生。”杨阳给时笺倒了一杯煮啤酒。举杯。“来，敬我们逝去的初恋。”
“我的初恋是时笺。时笺的初恋也是我。”纪夏一饮而尽。
时笺听着，心里泛起微微的激荡，他们的确是彼此的初恋。“初恋总是走不到最后的。”
“你这是偏见。”
头一次，时笺不想与纪夏争论。她依旧皱眉思考该怎么棒打鸳鸯。
纪夏已经去找时笺班上的小孩玩耍。真心话和大冒险，闹得天翻地覆。
时笺脑中还是想着如何棒打鸳鸯。
学生忽然一阵狂笑。
多杰和泽丹屁颠屁颠、乐呵乐呵手挽着手说要去一趟厕所。时笺觉得他们两个奇奇怪怪，却也没有太过在意。依旧沉静在自己思绪中。
喝了点酒，时笺有点儿醉意。
七八分钟后，外面传来脚步声。
多杰笑得贼兮兮的，小眼睛眯成两道小细缝，跑进去喊出纪夏。
纪夏眼中也有醉意，手中的大茶杯中是热气腾腾的煮啤酒。时笺察觉古怪跟着出门，门外是拱了时笺班上小白菜的两头小猪。
看见时笺出来，两头小猪明显耸了耸肩。
纪夏将啤酒重重搁在阳台上。
“过来，陪你老师我喝两杯。”
国庆宝结结巴巴问原因。
“你们这两只小猪拱了我前女友院子里的小白菜，难道不应该给白菜的主人敬一杯酒？”
万籁俱静。
时笺的酒彻底醒了。
国庆宝吓得一脸惨白，扯着另外的“小猪”逃得慌不择路。
时笺望着纪夏，说不出话。
纪夏手一摊：“好了，彻底分手了。”
时笺傻了眼。
追问多杰，纪夏动了手脚，兰初抽中了真心话与大冒险，选择大冒险，纪夏让她把男朋友找来同自己喝酒。
兰初立刻选择真心话。
下一个抽中的，便是多杰。
“去，把她们男朋友叫过来陪老师喝酒。”
男生不嫌事大。
时笺深呼吸，耐着性子同纪夏讲道理：“你就不担心他们真过来陪你喝酒？”
纪夏嘻嘻笑笑。说起自己的班主任，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又一次他的班主任在街上抓到了班内女孩和别的男孩子谈恋爱。也不骂，也不闹。只笑着对那个女生说，谈恋爱可以，找个有担当的，一见到班主任就将你的手丢掉的怂包要来干什么？
时笺：“难道你班主任就不担心对方是个见到班主任也不丢开手的？”
“班主任说，如果真遇见这样的，她会报警。”
时笺哑了。
夜晚降临，低年级的小朋友被家长接走。
高年级继续胡闹。
“时笺，为什么态度这么坚决棒打鸳鸯？”
因为这里的女孩子和别的地方的女孩子不同。
她们有第二次遇见“心动”的机会，却没有第二次读书的机会。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等待她们的便是打工，早早嫁人。能明白这一点的女生却不是很多。
“还有，《中学生守则》上说的很清楚，不许早恋。”
“那你还磕CP呢。”
时笺：“……《教师法》上有写不能磕学生的CP吗？”
“时笺，你说这种话的时候真像人格分裂的杠精。”
时笺不搭理他。
只是轻声说：“谢谢。”
不过两个字，便让纪夏彻底欢喜。他朝时笺靠近一步，轻声说：“时笺，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