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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入侵(六)

    沈宴一路扮成工作人员陪着姜晚,就连落座商务舱后,也没有摘去烦人的假胡子,不想给这个处于风口浪尖的女人,再制造任何不必要的热度。

    下了飞机,他开车送姜晚回北山,两人坐到车里,这才放松了些。

    姜晚急着把对姜朝的发现告知父母,她首先拨通姜天圆的电话,接电话的却是尤堇,尤堇告诉她,姜天圆去了后山钓鱼,手机落在家了。

    “他什么时候回?”姜晚焦灼道。

    “去了一下午了,马上就回。”尤堇听出女儿语气不似寻常,立刻问其原因。

    姜晚将这些天姜朝的怪异行径,和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告知尤堇。

    尤堇拿着手机步入书房,一面听,一面再次翻阅起关于替身降的文献,企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文献由泰文撰写,并不容易看,但经历姜天行下降头一事后,尤堇看过成堆泰文资料,如今已经用不着翻译工具了。

    姜晚正说到小湘被突然闯入的姜朝带走,忽然听见尤堇大呼:“找到了。”

    “怎么了?”姜晚问道。

    那一头,尤堇紧张道:“六芒星印记,你说姜朝没有了六芒星印记……有种说法,六芒星印记消失,有一种可能是替身仪式终止,还有一种可能……”

    尤堇的语气越来越恐惧,姜晚眸色渐渐暗了下去,她已经猜了下半句,两人异口同声道:“替身仪式完成。”

    驾驶座上,沈宴听着二人的对话,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替身仪式完成,就以为这姜朝从湖里出来时,就已经被完全占据了。

    “还有,”尤堇又发现了什么,继续说道,“这本书里说,就算占据了宿主的身体,恶鬼也不能完全算作人类,而是成为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他不能食用人类的食物,而是以灵魂为食,越良善的灵魂越好。”

    姜晚默默倒抽一口凉气,她想到被姜朝带走的小湘,恐怕如今已经凶多吉少了。

    怪不得姜朝会冒着被自己发现破绽的风险,冷不丁出现,原来是受不了小湘魂魄的诱惑。

    “这里写了破除替身降的方法!”尤堇的声音拉回了姜晚的思绪,车内一瞬间变得针落可闻,姜晚屏住呼吸,攥紧手等着尤堇的话。

    “要找到……你……你是谁……”尤堇话锋忽转,颤声问了一句后,便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叫。

    “妈!”姜晚心跳猛然加快,可无论她如何呼喊,都再没有听到尤堇的声音。

    “快,我妈有危险,一定是姜朝,不,是姜樾找去了。”姜晚道。

    她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腔,沈宴却在这个时候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你下车,我去。”

    “为什么?”姜晚惊讶道。

    “体力上,你不能与姜樾抗衡,脑力上,你也不知道破除替身降的办法,他那么恨你,你去了不是白搭一条命吗?”沈宴沉着道,“我去,你下车,去姜天行后山那个湖看看,我从湖里把姜朝捞起来的时候,他如果已经被替身了,那么魂魄一定留在湖里。”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姜晚摸了摸攥在手里的慈珠,没有废话,依言下了车。

    与此同时,北山老宅的书房里,姜樾眼神凶恶地看着满桌文献,一把把将之撕得粉碎。

    而尤堇已被他打晕在地,后脑冒着血。

    成功入侵姜朝身体的姜樾,除了有一具漂亮的躯壳外,比做鬼好不到哪里去,他无法进食人类的食物,只能以灵魂为食,终日饥肠辘辘,理智渐渐往兽性发展。

    滞留在人间的怨灵充满戾气,鲜少有良善之徒,所以像小湘那样还算干净的灵魂,就能让他招架不住。

    于是他想到一个办法,去制造新鲜的灵魂不就行了?

    简言之,他要杀人。

    此外,他还需要一样东西,就是慈珠。

    慈珠不仅能保护他免于被驱鬼人所伤,最重要的是,还能禁锢灵魂。

    有了它,就跟有了粮食储存基地一样,随时可以填饱肚子。

    可惜,他偷了慈珠,以姜朝的面貌骗过宅子里的下人,在书房外听到了姜晚和尤堇的对话,直到尤堇快要说出破除替身降的方法时,他眼疾手快将其砸晕了过去。

    既然尤堇倒霉,那么就以她试法好了。

    姜樾拿出慈珠,准备杀了尤堇,再收了她的魂魄。

    落日的余晖斜射入房间,慈珠在光线的照射下竟呈现出廉价的透明质地,姜樾虽未认真研究过这件母亲的法器,但不难怀疑其真假。

    他用力一捏,一颗珠子立马出现裂痕,他这才知道被姜晚耍了。

    可恶,这样一来,就更要拿她母亲泄愤了。

    他面目狰狞,正举起匕首,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忙将尤堇绑好,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姜天圆一进门就把鱼桶丢给李嫂,里面有三条肥美的黑鱼,“做鱼汤吧,我去给小晚打个电话。”

    他知道姜晚这些天被舆论折磨得不清,想做顿大餐给归来的女儿洗尘。

    手机并不在桌上,记得走的时候,明明落在那的,定是被尤堇收起来了,姜天圆一边喊夫人的名字一边继续寻找。

    久久不见尤堇应声,姜天圆心头一沉,感觉到什么似的,蹙眉向书房看去。只见儿子从里出来,他瘦了不少,眉眼发黑,表情阴恻恻的。

    姜樾不确定姜天圆知道多少,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爸”。

    屋内的气压骤然降低,姜天圆愣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回得真是时候,今天有野生鱼汤喝,对了,你妈去哪了?看到她了吗?”

    姜樾紧绷的脸色松懈了些,他反手关上了书房的门,说道:“妈叫我跟你说,她去集市买点芫荽,晚些回。”

    姜天圆并没有追问,也没有再往书房走,只是让李嫂快些准备饭菜。

    不一会儿,饭菜备好,姜晚和尤堇都不见踪影,姜天圆便叫儿子陪自己先吃。

    姜樾死死盯着满桌的鱼蟹,无从下口,腥味甚浓,他胃里如浊水翻涌,面如死灰。

    “等等妈吧。”他拖延道。

    气压持续下降,姜天圆盯着他道:“你知道她不会来。”

    还没等姜樾作出反应,一碗鱼汤便迎面向他泼来,挡住鱼汤,接着便有三只染血的符箓朝他飞来。

    姜樾没有躲过其中一只,被打翻在地,剧痛撕扯着他的理智。

    再看姜天圆,他正在对面喘着粗气。

    姜樾虽然受了伤,但看姜天圆已出全力,于是阴鸷地笑道:“爸,看来你老了,动一动就喘成这样。”

    说着,他竟有恃无恐地坐回了餐桌。

    姜天圆指尖微麻,他所用的符箓,是专门对付附身恶灵的,但降头这种东西属于东南亚邪术,跟姜天圆的本事隔着壁垒。

    额头出现了豆大的汗珠,符箓用尽却收效甚微,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姜樾身后匍匐着一个身影,那身影正是沈宴。

    趁姜樾注意力都在打斗上,沈宴一个敏捷的翻滚,溜进了书房。

    姜天圆的目光沉静了下来,他也坐回餐桌,而姜樾就在对面,自下而上盯着他,知他无能为力,眼神里尽是癫狂。

    “爸,我给你盛碗汤。”

    碗被端在空中,姜天圆没有接,姜樾的手便一直悬在那里。

    “你舅母……”

    “我妈她没事。”

    “她不是你妈,”姜天圆冷冷地说,“我也不是你爸。”

    “我就是姜朝!”姜樾凶狠地喊道,随即又抽搐着扬起嘴角,用姜朝那沉棉的嗓音道,“爸,喝汤。”

    “你不是姜朝。”

    盛满鱼汤的碗随姜天圆的话应声而落,姜樾怒吼道:“我就是!”

    平地都仿佛震了一震。

    “你果然是樾儿,”姜天圆这时才肯定他的身份,“你从小一生气就爱用这种眼神看人,换了张脸,还是一样。”

    “我是姜朝!”

    “你不是。”

    “我就是!”

    姜樾蓦地拍了把桌子,愤怒占据了他最后一点理智,他嘶吼着道:“我从小失去父亲,就拿你当爸,前前后后伺候着!儿子没用,女儿不着家,都是我帮你打点家族产业,可是你啊,姜朝一醒,就立马丢了我,你丢得掉吗?姜朝一躺十几年,那个废物一好你就把什么都给他!”

    说完这句,他低头笑了,平和下来,“爸,喝汤。”

    见姜天圆不从,他威胁道:“你不想让妈死吧,坐下来,听我的。”

    姜天圆道:“你千辛万苦抢了姜朝了身体,又拿尤堇的性命威胁我,不会就是想让我陪你吃饭喝汤吧?”

    姜樾歪头笑道:“我们一家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好生活,不好吗?”

    “然后等我百年归老,就把遗产都给你是吗?”

    姜天圆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姜樾最后一点伪装,姜樾愣住,旋即大吼一声,浑身都在颤抖。

    “太可惜了,我的遗嘱早就写好并且公证了,家族产业和钱财都留给小晚,你白忙活了。”姜天圆轻蔑地道,“至少姜朝不觊觎家里这一亩三分地。”

    从害姜朝被鬼缠,到和顾明贤一起利用搓磨姜晚,姜樾的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姜家产业。姜天圆口中的“一亩三分地”,是他们母子穷极一生也得不到的执念。

    姜樾被姜天圆彻底惹怒了,他拿起匕首,指着书房的方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改,现在就给我改!”

    “你舅妈在那里?”姜天圆望向书房,故意大声质问道。

    姜樾冷哼了一声,大步朝书房走去,想要揪着尤堇,逼姜天圆改遗嘱。

    对姜朝的嫉妒原本驱使着他在姜家好好生活,可姜天圆的冷酷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他改变了注意:逼姜天圆改遗嘱后,就立马杀了他。

    令他没想到的是,书房门一开,迎面便是一记砚台,没等他反应过来,沈宴就将他扑倒在地。

    沈宴的力气和身手,加上姜天圆法器的协助,姜樾终是不敌,再看尤堇,她已被沈宴松绑,人也苏醒了过来。

    “又是你,一次又一次坏我的事!”姜樾看着沈宴,怒火中烧。

    忽然,他冷不丁挣开众人,拿着匕首往自己手腕处就是一刀,刀痕未触及动脉,但血还是汩汩流下。

    看着自己儿子身体受损,尤堇心疼不已,但她没有崩溃,也没有在姜樾面前表现出痛苦,姜天圆亦是如此。

    “老东西,给我去改遗嘱,不然你们儿子的身体,我可不保证会被玩成什么样!”说着,姜樾又往手臂上划了数刀。

    眼看着众人拿他没有办法,姜樾癫狂笑道:“不是一个个很有本事的吗?怎么,救不了姜朝吧!”

    就在他笑得得意忘形之时,忽然感受到一股力道冲入体内,身体立刻不听使唤。

    他愣住,整个身体僵硬痛苦,拿着匕首的手拼命颤抖,像是在跟什么较劲。

    与此同时,姜晚从外跑了进来,手里拿着慈珠。

    “你们……”姜樾发现,钻进他身体里跟他较劲的,正是姜朝本人,而姜朝的魂魄,是从姜晚的慈珠里放出来的。

    原来沈宴救醒尤堇后,尤堇将破除替身降的方法发给了姜晚。

    姜晚那时正在姜天行后山的湖边,苦苦思索办法,收到尤堇的消息,她才知道姜朝的魂魄被困在了另一个世界,人在濒死的一刻,才可以进入那一边的世界,找到姜朝的魂魄。

    姜晚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窒息中,她来到了另一边的世界,找到姜朝,并将他的魂魄收在慈珠里,带了过来。

    “下一步怎么做?”姜晚看着姜朝的身体正在被两缕魂魄抢夺,焦急地问尤堇道。

    “只能看姜朝自己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尤堇黯然道。

    姜樾的魂魄极为霸道,就算真主进入了身体,他也不退让半分,反而更加猖狂。

    “你抢不过我的,废物!”但他也没占到半点好处,两人较劲,谁也没得到身体的控制权。

    姜朝没有多余的话,他暗暗控制住拿匕首的手,一寸寸向自己腹部挪去。

    眼看刀尖就要扎进肉里,姜樾慌了,吼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我肉身死了,你还能上哪去?现场两名驱鬼人,你一离开我身体,就逃不掉了。”姜朝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淡淡地说,“也许我比你想的,要强一点。”

    姜朝或者在场的任何人,都赶不走姜樾,但姜朝目标不是他,而是自己身体,这就掌握了主动权。

    刀尖一寸寸没入他的腹部,任姜樾如何拼命控制,也阻止不了鲜血的流出。

    姜朝倒在地上,眼看着快要没气了,姜樾的魂魄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赶,渐渐被挤了出去。

    刚一离开姜朝的身体,一道金光闪现,他被收紧了姜晚的慈珠内。

    尤堇赶紧上前为姜朝止血,沈宴打电话叫救护车,姜晚将慈珠递给姜天圆,问:“爸,现在怎么办?”

    姜天圆信步走进书房,从沈宴送的驱鬼十七件套里挑了之顺眼的锦盒,将那一颗珠子摘下来,放进了锦盒里。

    三天后是满月,姜天圆带着尤堇,姜晚和沈宴去姜樾和姜天行墓前祭拜。

    姜朝由于伤势过重,还躺在医院里。

    姜天圆把锦盒放进姜天行墓中,和她的骨灰安置在一起,并郑重地做了一个往生仪式。虽然二人罪孽深重,已无法超度,但姜天圆礼节处处作足,现场庄严而隆重。

    一行人离开时,一轮完美的圆月正悬在当空。

    姜晚和沈宴走在最后,她挽着沈宴的手臂不满道:“爸太心软了,我还以为他会以对付恶鬼的方式,将姜樾魂魄炼化成灰,让他彻底在世间消失,没有转生的余地呢。”

    沈宴笑了笑:“可能因为姜樾喊了他一声爸吧。”

    姜晚转头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告诉你。”

    沈宴轻轻撒开姜晚的手,两步上前搂住姜天圆的肩膀,亲昵地喊了声圆圆,姜晚听到姜天圆骂了一句,却也没有挣开,一行人就这么回了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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