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改变计划

    记忆中,那一夜里父母的唉声叹气,伴随了黎潜一整晚。

    就在这番谈话过后没两天,黎潜放学回家,在家里碰上了来谈搬迁的一群人。

    防盗门大开着,门外两个彪形大汉在抽烟,他径直走进去,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油光满面、西装大肚的秃头男。父母坐在秃头男对面,茶几上摆着两份合同,一支笔。

    这时,房子内的三个人都还没有发现黎潜,他听到了母亲的哀求:“这也太低了,我们要真签了这种合同,还怎么活啊?”

    秃头男一脸虚伪的笑,露出两排烟熏的黄牙:“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啊,听说最近这一片不太平,早点儿搬走也好早点儿过上安生日子,是不是?”

    秃头男眯着眼睛,意有所指:“不然一直耗在这儿,要是哪一天真倒霉到家了,碰上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找上门,啧啧,到那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出去!”听到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恐吓,黎平庆忍无可忍,骤然起身:“你给我出去!”

    吼声引来门外两名大汉,黎平庆也在这时发现了玄关处的黎潜,不由狠狠一怔,狼狈地背过身去。

    秃头男站起来,瞥了身穿校服的黎潜一眼,阴阳怪气道:“有句老话说得好,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想想,是吧?”

    黎平庆抹了把脸,在孩子面前将所有失控的怒火全部压下去,转过身,咬牙重复道:“这是我家,你们出去。”

    秃头男冷笑一声:“合同我留下了,等你们的好消息啊。哦,对了,最好别让我等太久,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

    一行三人离开,张春红立刻关上防盗门。

    随着“砰”一声关门声结束,她抓着门把手一脸惊魂未定。两个大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黎平庆首先回过神来,摸了下黎潜的头,让他回屋写作业去。

    黎潜没动,张春红也走过来,替他拿下书包,用尽量温和的口吻说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瞎操心,你爸说得对,快回你屋去,吃饭的时候妈叫你。”

    那一天,黎潜并不知道后来父母又关上门商量了什么,只记得第二天一早父亲便消失了,直到两天后,父亲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轻松的笑意。

    当晚,母亲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他们在饭桌上和黎潜说:“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他事情,爸爸妈妈会解决的。”

    当时的气氛其乐融融,让黎潜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却不知道,那会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的晚餐。

    黎潜永远记得三年前的那个下午。

    同样是冬天,天空阴沉沉的,明明才过中午不久,却昏暗得好似太阳即将下山。

    教室内灯火通明,黎潜因为有点儿发烧,吃了感冒药昏昏欲睡,直到他被班主任单独喊了出去。

    昏沉的大脑被门外肆虐的冷风一激,黎潜清醒了几分,也看到了班主任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怜悯为难的目光。

    “黎潜,你是个大孩子了,老师也知道你一直都特别坚强……”

    这句开场白莫名地让黎潜感到心慌,他握紧拳头,抑制住身体因为紧张而产生的轻微颤抖,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充满遗憾的声音,在说:“刚刚接到警察的电话,你的父母……出事了。”

    轰——

    像胸口坠落巨石,像大脑黑屏宕机,黎潜一遍遍重复这句话,却好似怎么也听不懂、不明白、无法理解。

    忽地,一股强风掠过,一根小指般粗细的枯枝被风刮断,掉落到黎潜脚边,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倏然,听到了巨大的风声。

    “呼——呼——”,如同他胸腔内无法发出的悲鸣。

    再次见到父母,是在墓地,在一张黑白照片里。

    这之前,所有人,亲戚、邻里、警察、社区工作者,所有人都以他年纪小为由,阻止他去看那个因为煤气泄漏引发爆炸,而面目全非的家,以及已经无法复原身前样貌的父母。

    他被安排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外,是所有所谓的大人们在交谈。

    有人唏嘘,说:“这孩子真得太可怜了,以后可怎么办哦。”

    有人怒骂:“像这种杀人凶手就该偿命!”

    还有人唉声叹气:“你们看没看见,黎家两口子被炸得都没了人样,这都什么事儿,唉。”

    这些话,黎潜一个字都不想听,却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他的头很疼,喉咙干涩撕裂,隐隐反着血气。

    黎潜吞咽下一口口水,像吞下了一块冰,一路冰凉地划过肠道,划入胃里。

    凉得人生痛。

    ——

    车辆到站,已是深夜。

    黎潜慢慢往租房的方向走,边走边反思来舜城后的这段时间,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如今到了这一步,很显然,是他用错了方式,错估了时间。

    走到某一处十字路口前,昏黄的灯光印入眼底,黎潜忽然觉得恍惚。

    也许,城市的街道大多相似,有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清川,回到曾经无数次经过的道路上。

    那条路,他牙牙学语时走过,稚气未脱时走过,背着书包去学校时走过,到后来,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游魂时,也走过。

    冬夜的冷气仿佛一把把凝结的冰刀,将他的皮肤一寸寸割裂,疼痛唤回清醒。

    黎潜想——他需要改变计划,可是,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方法?

    他至今仍然把握不好与江云岫相处的分寸。

    她看起来温和无害,实则并不好接近,似乎被娇养呵护长大的孩子骨子里总带着一股优越感,这种感觉可以让任何人对她的好都变得普通,理所当然,不足为道。

    他怕追着她,会被觉得太黏人,太无趣。

    可远着她,又担心江云岫很快就会将他抛诸脑后,毕竟江云岫的生活里永远充斥着比他相貌更优,家世更好,更讨人喜欢的人。

    想来想去,黎潜觉得只有摧毁她的城堡。

    哪怕他的能力只能打开坚不可摧的围墙一角。

    也够了。

    ……

    当太阳再次升起,新的一天却并不代表新的开始。

    高三下学期开学,迎来新一轮的忙碌。

    江云岫到校时,受到不少同学的调侃,她一如既往温和柔软,与同学们轻声交谈,手指上也并未佩戴新闻图里被奉为稀世珍宝的订婚戒指。

    可即便如此,与她关系不错的部分女同学们也还是好奇得不行,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一个接着一个地向她提问。

    江云岫耐心地一一作答,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大家才悻悻散去。等到上午最后一节上体育课时,大家又重新围了上来。

    高三下学期还能上体育课,着实是一件新奇的事情。越到后期,学校越是注重学生们的身体素质,所以向各科目老师特别强调过体育课不能被占用。

    热身运动结束以后,是一多半课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学生们可以进行各种体育项目,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去一旁聊天休息。

    袁佳慧就是没去活动的人,她在看台一侧找了个位置,埋头专心做题。

    江云岫则是被其他人拉住了,一边聊天一边陪她们打羽毛球。她今天梳了一个高高的马尾,随着打球的动作,发尾灵动地划下一道道黑亮的弧线。

    操场上,黎潜收回视线,拒绝了一位男同学友好的打球邀请,反身上了看台。

    “你画错辅助线了。”

    袁佳慧手一抖,猛地抬头,看清楚身后的人是谁后,第一时间有一点慌乱地合上了习题册:“黎潜?你怎么来这儿了?”

    黎潜顿了下,道:“班长,我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袁佳慧茫然地仰头望着他,须臾,她站起身,捏着本子的手指尖抠得发白。

    黎潜等了会儿,见对面没有说话,于是问道:“难道你还在因为我第一次来学校时,不小心撞倒了江云岫而生气?”

    “当然没有。”袁佳慧立刻反驳。

    她心里有点儿不舒服,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这话好像显得她气性很大的样子:“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黎潜似笑了一下,眼皮垂落又打开,一双沉邃的眸子不避讳地看向她。

    “上学期我就发现舜城这边的教学方式还有内容和清川是有区别的,所以想问问,能不能把高中这几年比较重要的考试试卷给我一份,方便我查漏补缺。”

    “你还需要查漏?补缺?”袁佳慧眼睛瞪大,难以置信的语气。

    黎潜又笑了笑,好像是觉得她的反应有趣,也跟着变换了语气:“我当然需要了,学无止境嘛,班长。”

    这个笑容出现的时间足够袁佳慧看清楚了,她愣了愣,又不确定地多看了两眼。

    黎潜确实是笑了。

    虽然袁佳慧认识黎潜的时间也有大半学期了,但在她的记忆中黎潜一直很高冷,看上去好似一个本来就不会笑的人。

    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她结巴了一个词:“可……可以,我今天回去做个归纳,明天就能给你。”

    黎潜点了点头:“谢谢班长。”

    他的眼神下移,落在她的手上:“你那道题的辅助线真的画错了。”

    袁佳慧本能地把本子往身后藏。

    自从了解黎潜的真正实力以后,面对他时,她总有一种自卑感,觉得局促。

    却不想,下一秒便听到他问:“要我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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