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岫迟疑了。
她不觉得带上吕清烨是一个好的选择，他是一个人类，无论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必须要有，实在麻烦。
“小孩……”盛云岫打算拒绝他。
吕清烨眉头扭成一团，纠结道：“姐姐，你别再叫我小孩了，我长大了。”
他看起来郁闷得很，睫毛垂下去，还留着婴儿肥的脸颊微微鼓起来。
“行。”盛云岫不在意地笑了笑，打趣道，“那以后，我叫你……吕小师傅？”
吕清烨显然也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的，可他是一个体贴的小孩，知道不应该一个要求连着一个要求地提，只得闷闷地应了：“姐姐。”
盛云岫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树干上。
夜晚的山林比想象之中更加生机勃勃，特别是各种各样微小的生物，并没有因为太阳下山而停下捕食或跋涉的脚步。
虫鸣与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反而衬得夜色更加寂静。
她的目光落在五十米外，一只色彩斑斓的甲壳虫身上，散漫地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去？”
吕清烨沉默了。
他好像有很多的理由，又好像一个都说不出口。
其实，比起一起去寻找解除命契的密码，吕清烨更希望他们都不去。可是不行，他知道她不喜欢现在这样，她一定要解除命契。
这是她的选择，他无权也不能干预。
那么，他只想多陪她走一段路。
“姐姐，我想去。”
小孩出乎意料地坚持，让盛云岫收回目光，特地打量了他一遍。他确实如他所说的，长大了，身高已经超过了她。
一双小狗似的圆眼睛，除了清澈，还有坚毅。
盛云岫手指微动，弹飞了一片落叶，她可有可无地应了他：“行吧，你可以跟着，但是……”
她微微挑眉，不容置疑地语气：“若你拖我后腿，我会立刻撇下你，独自离开。”
吕清烨大力点着头，笑容绽放，两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酒窝，他斩钉截铁道：“我保证不拖后腿！”
盛云岫的眸光微微一顿。
这一刻，吕清烨这个人在她的眼里，与五十米外那一只甲壳虫无异——微小的，抓人眼球的一个存在。
翌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山门未开，一群十分狼狈的天目门弟子匆匆赶回了山中。
他们连行礼都没来得及带回，一行人为了赶时间干脆弃车，选择了更快的坐飞机。
虽然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联系了门中其他弟子，得知吕清烨已经安全回到了门里。但是，初次出任务，就被鬼单方面碾压的恐惧还是催着他们立即赶回来。
敲开山门，见到门中其他人，就像是忽然找到了亲人一样，这些人方才敢一个个的惊魂未定地松一口气。
不多时，吕清烨闻声走出来，一群人又立刻上前将他团团围住，打听他们被扔出鬼宅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比他们都更早回来等等问题。
一番问答以后，情况变得更复杂了。
女鬼竟然直接闯进了山门？！
这还不算完，当他们听见吕清烨向门中报备，他即将要与女鬼一同出门时，众年轻弟子的不淡定到达了顶点。
有人直接拉住他，目光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苦苦劝道：“吕师兄，这可不能去啊！你清醒一点！”
吕清烨动了动，发现手收不回来，无奈地解释：“我这次离开与出门游历没有区别，大家不必担心我。”
“怎么可能不担心！”拉人的弟子眼睛瞪大，压低声音竭力警告，“那可是女鬼啊！”
吕清烨实在不知道如何同他们解释，他当然知道姐姐不会伤害他，姐姐可是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保护了他十八年。
可是如何让其他人相信，一只鬼会保护一个人？
吕清烨不得脱身，一旁飘进来看热闹的盛云岫倒是心情大好，她歪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两方你来我往的拉扯。
看了好一会儿，她打了一个哈欠起身，用只有吕清烨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再不搞快点，我就自己走了。”
她说着，真的就自己飘了出去。
吕清烨当即着急起来，可旁边的一群人见他激动，更加将他密不透风地围起来，几十人叽叽喳喳地劝，跟水开锅了似的。
关键时候，还是严深站出来，按停了这一场混乱。
严深作为天目门的门主，当众同意了吕清烨和女鬼一起离开的事情。这一下，其他人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吕清烨火急火燎地离开。
吕清烨一路追出去，山门外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他看见了她的背影。
他赶忙小跑过去，小心地喊：“姐姐，我来了。”
她抛出一样东西，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后才发现是车钥匙。
盛云岫磕了一下身旁一辆车的车窗，道：“这是严深的车，我记得你有驾照吧？”
吕清烨点头，他有驾照。
盛云岫放下心，窝进了车座的后排，一上车就开始睡觉，她闭上眼睛收敛鬼气，道：“你一会儿自己解决自己的各种生理需要，到地方之前不用叫醒我。”
吕清烨小声应道：“我知道了。”
就这么有同伴又更像是没同伴地开了大半日车，中途，吕清烨独自去吃了饭，还在其中一个休息站小憩了十分钟，补充精神。
下午七点左右，他们到达了目的地附近。
吕清烨回头，看见后排的盛云岫仍旧是一团平静的鬼气，与出发前相比没有丝毫变化。
他试探地喊道：“姐姐……”
片刻，鬼气微动，盛云岫的模样渐渐显现，她睁开眼睛，惫懒地问道：“到了？”
“嗯。”吕清烨将头往后排探去，有一个瞬间，他差点想问她要不要吃一点东西，一天都没吃了。
可出口以前，又怕她笑话他傻，将话都咽了回去。
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城市剧场旁边的地上停车场。距离这里不到两百米的位置，就是严深提及的第一次遇见盛云岫的地方。
晚上七点，城市剧场外人来人往。
他们走到售票处时，发现今晚的第一出戏剧表演将在十五分钟后开场。
吕清烨买了两张票，因为盛云岫没有凝出实体，所以是一人一鬼进场。他们找到座位刚坐好，戏便开演了。
序曲奏响，一开场便是激昂的音乐，战鼓擂，长刀舞，两军交战。
一位红衣铠甲的战士最为勇猛，一路拼杀到了敌军阵营，有直捣黄龙之意。也就在这时，变故陡生，敌军的最后面，被推上来一位全身遭到捆绑的美丽女子。
红衣铠甲见此情形，连退三步，仰天大喝：“汝乃真小人也！”
舞台之上，人人画着浓妆，表演的动作、神态都极为夸张，盛云岫兴趣不高，当看到敌方威胁红衣铠甲，必须自尽才能保全女人性命的时候，她打了一个哈欠。
俗套的剧情，搭配俗套的结局，舞台上，红衣铠甲进行了一番声泪俱下的告白后，果然将刀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月亮缓缓落下，舞台的灯光变暗，象征着失去了生的希望。
被捆绑的美丽女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红衣铠甲的勇士毅然决然赴死。
音乐哀怨缠绵，突然，沉闷的一声“咚！”，红衣铠甲倒地，鲜血四溢，女子痛苦的神情定格，这一幕结束。
身边尽是一些窸窸窣窣地啜泣声，盛云岫皱了眉头，问吕清烨：“这种剧情，你看着感动吗？”
他擦了擦眼角，小声回道：挺感动的。”
盛云岫顿时觉得小孩果然没见过世面，她撇了撇嘴，试图拯救一下他的低泪点，分析道：“你看见最后落幕的画面了吗？男人死了，女人仍然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是一出只有牺牲，没有拯救的戏码，不傻吗？”
吕清烨被说得愣住，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没有拯救，他不是都自尽了吗？”
盛云岫轻瞥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孩没救了。她的眼尾轻扬，点一点下巴，道：“若真的就这样把女人给放了，那就不是傻，是假了。”
距离下一幕开场，有二十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
盛云岫无聊地弹弹指尖：“比起下面的戏，我更好奇的是，我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
“是一名剧场演员，还是其他的幕后工作人员？”
吕清烨闻言，悄悄地看了一眼盛云岫的面庞。心想，姐姐这张脸，不做演员剧场应该也不会答应吧？
盛云岫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从前的她，为什么做了演员呢？
为了名或者利？
又或者，两者皆有？
她想起了严深寥寥的几句话：“你说，严深和他的师兄又为什么来了这里？是看剧还是……捉鬼？”
吕清烨自然不可能知道他的师傅以及师傅的师兄为什么来，但他猜测道：“来捉鬼的可能性更大些，我跟着师傅这么多年，没见他对戏剧有上心过。”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自古人心复杂之处磁场最盛，更容易引来吞吃恶怨的鬼。”
吕清烨似乎在暗示这里的人文环境，盛云岫却起了别的心思。
她侧过身，逗他：“是，就属你是最不同的，天生的灵体，什么都不用做就招鬼搀。”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
盛云岫缓缓凑过去，低语道：“我也想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