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叶跟着太监宫女，往宫门附近走去，宫门已经下钥，大门封锁，重兵把守。
好在他们并不指望今日出宫，韵王殿下明日有要事出宫，宫门口附近的一处角落，正停着明日出宫的马车。
一行人离马车越来越近，沈瑞叶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转过身来看着这些为了自己这个陌生人以身犯险的太监宫女，感到动容。
“多谢诸位”
“这位公子不必言谢，咱家的命都是殿下给的，殿下的事，就是咱家的事”
众人说完，又原路返回。
沈瑞叶上了马车，拉好帘子，将面上用来遮盖伤疤的假皮取下。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顿时显露出数道伤疤，像蜈蚣一样张牙舞爪的盘踞在他的面上，甚是可怖。
暗卫虽然任务艰险，但这些伤疤，却并不是因为任务，而是进入暗营时，生不如死的前三年……
沈瑞叶不敢再想，往日种种就像遮云蔽日的阴霾，让人喘不过气，只得闭目养神，静等天明。
他现在已经不是暗卫了……他要等白昭来带他出宫。
不知等了多久，天依旧黑暗，等到更夫打了最后一次更，沈瑞叶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马车轻微的摇晃了起来，沈瑞叶蓦地睁开眼，满头大汗。
看向身侧，白昭坐在马车里，轻轻的笑着。
“沈公子真不怕本王将你拉到深山老林里，活埋了”
“殿下与公主都是属下值得信任的人”
“……”白昭突然失声，没料想自己一句玩笑话，他却认真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自己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里让他生出的信任。
“公主殿下……好些了吗”沈瑞叶问。
“说来好笑，未到暮春，公主的闺阁之中，竟然有毒蛇出没，沈公子猜猜是怎么回事”
“她没事便好”
看他还有心情说笑，就证明白商无事，沈瑞叶说着，却默默握紧了拳头。
“本王只当你多在乎本王的妹妹”白昭故意说着，观察他的反应，却不想这小子隐藏的滴水不漏，全无反应，又正经说道：“有人盯上她了”
“但本王还不知道是谁，等本王查出来了，定要让他断折而死”
沈瑞叶转头，目光冷静：“多谢殿下”
多谢？白昭笑了笑：“本王保护自己妹妹，不用你来谢”
沈瑞叶不说话了，他并不只是感谢白昭保护她，而是感谢曾经白商救过自己一命，并且暗营三年，白昭暗中也帮了自己不少，若不是他，自己恐怕就死在酷刑之下。
马车驶出城门，已经是正午了，今日的太阳不知为何格外的灼热，晒得人睁不开眼。
沈瑞叶从马车上跳下，外头已经有接应的人了，白昭掀开帘子，面色凝重：“本王已打点好一切，入了军营，便要按规矩来，军籍不日便会拟好。”
“属下明白”
听见他的这声自称，白昭有些怅然，放下了帘子。
沈瑞叶以为马车将要返程，往后退了两步，想要目送。
“沈瑞叶”白昭开口。
“其实我从来没当你是属下，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安全。”
“你我三年同窗，我自然知道你谨慎认真，一入军营，战场上…你曾见过，血流成河”
白昭说着声音逐渐颤抖，末了补了一句“活着回来，沈大哥。”
马车缓缓启程，朝城里走去，沈瑞叶看着它逐渐化作一个黑点，轻声回道：“好。”
回到宫中已是下午，白昭风风火火地往回赶，昨日发生了太多事，这几日他刚好在宫中，父皇一股脑交给他去操办。
“殿下，这是送给公主的，这是送给太后的，另一边那些是慧妃生辰，要送给慧妃的，请您过目。”
新来的丫鬟竹枝怯懦地指着那些堆起来的珍宝，让他过目。
白昭匆匆看了一眼，揉着太阳穴“慧妃娘娘生辰送的是何物。”
“西海珊瑚，据说有生气补血之神效”
“我记得库房里有一个玉枕，换那个。”白昭细细地看着礼单。
“殿下，奴婢听说是由寒玉制成，十分稀有，殿下征战沙场，是练武之人，更适合…”
竹枝还没说完，却看见白昭盯着她，顿时跪在地上：“殿下恕罪，是奴婢多嘴了”
“起来吧，你倒是个细心之人”白昭放下礼单，指尖轻轻触碰那株血红的西海珊瑚“只是，不要随意干涉主子的意思。”
“带上这西海珊瑚，虽本王去一趟公主府。”
竹枝小心的抱着那株珊瑚，不是很大，却不敢大幅走动，宝贵如金的东西，损坏一星半点，足以要了她的小命。
身后一群太监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也一并跟着。
白商刚醒了，还躺在榻上，直躺到下午。
蛇毒已清，但原本就大病未愈，这么一折腾，身体更加疲惫，昨日中毒之后又起了高烧，大汗淋漓，烧心难耐。
白昭将她抱去太医院时，第一件事就是让下人拿了一只玉勺，放进她嘴里。
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白商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力。
“公主今日早上才醒，没什么精神”
素萍在向白昭汇报着她的情况，白商看见白昭过来，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些愧疚。
“哥哥昨日一夜未眠，怎么还来看我。”
白商张唇，用尽力气才堪堪开口，声音暗哑的厉害。
“瞧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白昭侧身一步，竹枝和一众太监将物品放置在屋内，那件西海珊瑚摆放在中间，由窗而来的阳光一照，仿佛闪着奇异的光。
“西海珊瑚”白商笑着“这不是你去年生辰春蒐之时，拔得头筹赢来的。”
“那时候见你喜欢，可是后来行军匆忙，总不得空送你，听竹枝说这珊瑚……我记不清楚，竹枝你来说”
“回殿下，传说西海珊瑚可生气补血，久置房中可以安神”竹枝垂眸说道。
白商扯出笑容，“多谢哥哥了，哥哥定州一役，耗时许久，回宫后政务繁忙，也不得相见，我有好多话要跟哥哥说。”
白昭闻言，屏退了宫女太监，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二人。
白商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双桃花眼蒸腾得更加水灵，粉唇轻启：“哥哥，昨日发生了何事，皇祖母出事了吗”
“知道瞒不住你”白昭给她掖了掖被子：“昨日皇祖母突然发病，如今已无大碍。”
白商神色落寞几分：“若是我未中蛇毒，便能去看皇祖母了，好好的殿中，怎么会有蛇”
“你且好好养病，毒蛇之事，昨日父皇已经知悉，下令彻查了。”白昭说着拿了手帕擦拭她额头的细汗，温柔的笑着，“放宽心，到时，哥哥会亲审。”
白商点点头，这才放心，心中却又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不敢细想，连忙压了下去。
白昭替她擦完汗，又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却不想她竟没有力气握住杯子，只能喂给她。
白商此时心中只还有一事不明……昨夜看到的侧脸，与当年的沈瑞叶有七分像。
已过了四年，如今的身量大抵也该像昨日那人一样高了。
白商扯了扯皇兄的袖子：“哥哥，我还有一事要问”
“你不能瞒我……”
白昭愣了愣：“哥哥不会瞒你”
“昨夜，我似是看见他了”白商望着他的眼睛，急切地想要探知一二。
那人到底是不是沈瑞叶。
“谁？”白昭不知如何摊牌。
白商轻轻拉过他的手，泛红的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描写着。
他感到一丝微凉：沈瑞叶。
白昭垂眸，望着坐在榻上的人，仿佛全没了往日的分寸与平静。
只有无尽的期待。
他知道那对她意味着什么。
宁国五年，沈瑞叶作为从世家大族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少年，入宫给五皇子伴读。
彼时白昭还年少，未封王，并没有如今严格的规矩，二人都很喜欢江湖话本，混熟之后，常私下里称兄道弟。
白商比白昭还要小两岁，整日不见人，白昭每日读书，除了用膳时间白商总是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看书。
起初遵着姑姑教诲，看些女诫，日子久了，甚是无聊，便什么书都看。
沈瑞叶便是在最无聊的时候出现的。
一只从天而降的风筝砸中了秋千上正在看书的白商。
束好的发髻从一边散落下来，那日，天朗气清，和煦的微风轻轻扬起她的发丝，散落在姣美如玉的面庞上，一双桃花眼受了因受惊而氤氲出水汽，如熠熠生辉的黑水珍珠。
她拾起那只描了红梅的风筝，拎着裙摆走近门口。
沈瑞叶正局促的朝里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
金色的余晖照在门里人的身上，少女周身都似裹了一层柔光，青丝透亮，肤如凝脂，眸子似含了一弯春水。
门外那人看得呆住，一时间忘记举动。
白商先开了口，柔和的声音不大，正好够他听见：“这是你的吗？”
她走到门前，将风筝递到他面前：“这梅花画的真好看。”
少年回过神来，才行礼：“微臣拜见六公主”
常听人们说，六公主不总见人，这次入宫伴读，算是皇子公主们都见过了，却独独没见过六公主。
如今见了，惊鸿一瞥，方知书中所说“一面抵千面”是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