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肩窄腰

    洗漱完出来时,丛镜还没从厢房回来。明和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帐顶的花纹。

    床帐也是新换的。原先挂的是副水绿双绣花卉纱帐,倒也算清新淡雅。只是那颜色瞧着冷,夏日挂着倒合适,但在庭州这朔风凛凛的冬日,越发叫人觉得寒意侵肌裂骨。

    明和主张着换了织金撒花帐子,垂顺温和,瞧着便舒心。只是现在明和看着它,心神却也不安定。

    等丛镜灭了灯也躺进架子床,明和握着被角的掌心都有了些湿意。

    她不禁懊恼前日怎么就那么大胆,留着他与自己同寝一屋。

    如今瞧着他与崔逸舟也未达成盟约,倒显得她前日一番作为多余了。

    丛镜也感受到了她的僵硬,他刚想开口,就见明和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昏暗中他开口问:“怎么了?”

    然后他就听那跪坐的人儿软声道:“郎君……我想喝点酒。”

    “就是前日我们喝的那种。”

    睡在外侧的郎君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安心睡吧。”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留给她一个宽大的背影,“我去厢房睡。”

    丛镜站起来去披外袍,却听见明和挽留他,声音都急切了些,“我并无这个意思。郎君快睡吧,开了门冷气就跑进来了。”

    她又睡倒下去,伸手拍拍他的被面:“我今日叫人给你也换了床新被。”

    原是明和瞧着那大红的喜被实在扎眼,放在这新布置的寝屋里格格不入,才叫人也换了。如今从她口里说出来,却好似专为他换的新被一般。

    见丛镜站着不动,她又唤他:“外面冷,郎君还是快快睡吧。”

    丛镜依言又躺下。

    明和叫这么一闹,倒也不想着喝酒了,她翻身向着里侧。今日支了丛镜不少银子花销,且厢房还没来得及收拾出来,连个炭盆也没烧。饶是她再紧张,也没冷心肠到要他去睡厢房。

    丛镜本来有心想宽慰她一句自己不会碰她,瞧着她面向内侧睡着,也不知怎么开口了,于是伸手把帐子抻展。

    明和并非什么都不懂,从中州启程的前一夜,靖王妃与她歇在一处,临睡前与她絮叨许久,还拿了个册子给她瞧。明和面皮薄,翻了几页就丢去地上,偏头用被子捂住羞红的脸。

    昨日与兰芽棋酒在库房清点时,还翻出了两只小小的彩釉雕像,主仆三人面面相觑,还是棋酒劈手夺了去塞进箱笼深处。

    但丛镜略微冒犯到她就要去厢房睡,也着实让明和心安。方才他披上外袍,若是她再迟开口一点,他就要转过屏风出去了。

    明和揪着被角,又转回去面向着丛镜。他似乎也没睡着,偏头看向她。明和眨眨眼,伸手点点被面问他:“好看吗?”她问的是新被,月白底绣玉色莲花,碧色莲叶,中有鸳鸯戏水。

    帐中没有光亮,明和瞧不清丛镜的神色,良久听他回道:“很漂亮。”声音有些发紧,与平日里很是不同。明和心下疑惑,刚想问他,就见他好似把头转了回去。她估摸着他大约是困了,便也就作罢了。

    第二日明和醒来时,丛镜已经不在了。她伸手摸摸外侧的铺面,已是冰凉的。

    她在床上翻滚两圈,正想唤兰芽棋酒进来,就见屏风后走进来一个人。

    是丛镜。

    明和赶忙坐起来,手忙脚乱的抻平弄乱的被子,一边问他:“你怎么还在?”

    若是知道他会进来,她决计不会在床上乱滚的。

    问完又觉有些不妥,颇像撵他走似的,遂改口道:“你没去军中么?”

    丛镜点点头,拿了套干净的军服就在屏风后面换,原先的外袍就扔去屏风上挂着。

    明和刚想开口埋怨他把衣裳挂在她如此精美的屏风上,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丛镜是背对着她的,脱了外袍后他竟又脱了中衣。

    明和呆呆地看着他的背,肩宽腰窄,纵横着几条大大小小的刀疤。肌肉线条流畅刚硬,随着他的动作忽深忽浅。

    直到他把新的中衣拢上肩,明和才慌张的收回目光,一股羞意悄悄爬上她的面颊,原想埋怨他的话也忘的一干二净。

    丛镜扣着军服腰间的革带,转过来对她道:“今日原打算与公主一同去市集,曹司马着人报军中急务,我没处换衣只好来这儿。”

    丛镜看着明和脸上微微的恼意,迟疑补上一句:“多有冒犯。”

    明和脸上红晕更甚,颇有些恼羞成怒地开口:“你那外袍搭在我的屏风上了。”

    丛镜取了在手里,又说一句:“公主恕罪。”

    这下明和更不自在了,原本就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羞意才开口怨他,他如此郑重,倒显得她没有雅量。

    她偏头躲过他的目光:“不是说军中急务么,大都护快去吧。”

    他转身出去,没走两步又回来道:“晚间若不回来会命人知会,公主不必等候。”

    明和恨不得他快点走才好,敷衍挥手,“知晓了。”

    脚步声刚消失在门口,明和就扑倒在床上,冰凉的枕头让她发烫的面颊好受了些许,缓了好一会儿才唤侍女进来服侍。

    用完早膳在院中闲庭信步才明白丛镜为何说他“没处换衣”,原是仆从们井然有序的在院中穿梭,进出厢房掸尘。

    晚上丛镜果然没回府,掌灯时分兰芽来传外面有个鹰钩鼻的人来告知大都护军务在身,今日就不回了。

    明和叫棋酒磨了墨,又拿出那几本北地游记,一边翻看一边摘录,直弄到夜半才熄灯。

    腊月二十六丛镜也未归府,明和心下不安,二十七一早就叫人备了车马,再次去了军营。

    这次倒没人拦她。

    明和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门,走到校场就看到曹司马迎了过来。

    他一面打着呵呵一面引着明和往中军大帐去。

    离着还有几步的距离就看见丛镜与一个身着广袖竹纹长袍的公子从帐里出来。

    那人身量与丛镜不相上下,只是要清瘦些,肩膀也没丛镜宽厚。

    明和又想到前日早上看到的一幕,倒被自己吓了一跳,忙收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丛镜见到她,神色平静,仿佛早就知晓她会来,也没说什么。

    那竹纹长袍的男子却是有些惊疑,打量她几眼,躬身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丛镜道:“这是我门下谋士,姓贺,单名一个衍字。”

    明和点点头,不甚在意,只对着丛镜道:“前日一早大都护就说要与我同去市集,却连日未归,我便来看看。”

    “军中急务可处理好了?没有打搅到大都护吧。”

    丛镜点点头:“已经处理完了。”

    他把手里刀别去腰间,与她一同往外走。

    明和又看到了上次那个在角落的牙帐,这次她没看错:一个着翻领小袖胡服的小娘子亭亭立在帐门口。

    那小娘子好像也看见了她,见明和打量她,有些怯怯的弯唇笑了笑,飞快的福了一礼就掀帘进帐里去了。

    明和心下奇怪军营里怎么有个小娘子,瞧着也不像个女将,就见刚才那名叫贺衍的谋士也进了那牙帐。

    她仰头问丛镜:“那小娘子是贺公子家眷么?”

    丛镜点点头,明和自顾自嘟哝一句:“很是好看。”

    北地苦寒,竟能生出如此标志的人,与贺衍也很相配。两人都白,清俊贵公子与温婉小娘子,倒是一段佳话。

    或许是除夕近了,市集上接袂成帷,摩肩接踵。叫卖声,抚掌声,欢笑声一时齐响。

    扶老携幼、呼儿唤女……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有人疾走,撞到了明和,她头上戴的帷帽被碰的歪向一边。丛镜拿刀鞘挡了一下,那人凶神恶煞的回头,看见丛镜沉沉的脸色,到嘴边的怒骂咽下去,灰溜溜的走了。

    明和看他那吃瘪的样子不禁想笑。越往里走人越多,丛镜皱着眉,拿刀的手格挡在外侧,轻轻拉住明和的袖子把她拥在身前。明和索性摘了头上帷帽,丛镜身量高大,有他护着,也没人能挤到她。

    有铺子在卖珠串,人不太多,明和凑过去拎起一串。是木珠子与绿玉髓珠子相间穿成,还坠着一颗天青的瑟瑟石,木珠子上刻有如意纹,闻着还有奇香。宝石光滑细腻,色彩艳丽。

    明和托在掌中与掌柜的问价。掌柜的说了个数,兰芽从后面拿了钱袋子要给银子,明和伸手拦住了她。

    “这天青的瑟瑟石虽为上品,但这绿玉髓却不值钱。何况这木珠子只是普通松木,刻的纹路也算不上精雕细琢,虽熏了香料,恐怕也值不得如此多钱。”

    掌柜的闻言抚掌大笑,道:“小娘子好眼力。只是我这珠串全都是波斯来的,那商线只在天山之南。这等物什要想到庭州,只能翻了天山,从西州运来。如此一来,你说我这价是值也不值?”

    明和闻言也笑说:“原是如此。”却把那珠串又放回在木椟里,转身走了。

    丛镜跟上去,依旧伸臂护住她。他往后看一眼,那掌柜的正摇着头整理那些珠串,回头道:“你若是想要,便就买吧。”

    虽有些偏贵,但也远不到买不起的地步。

    明和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倒不是价钱的问题。他那珠串,单颗珠子个头太大,戴项上显笨拙,戴手上略长,挂腰间呢,又可惜了那瑟瑟石。”

    前面突然涌上来一群人,原是表演杂耍的散了。明和侧身靠近丛镜,手搭在他的臂弯。

    丛镜垂眼看着她。今日有些许冬阳,照在她的面颊上,能看到些细小的绒毛。乌发如云,上面簪了精巧的珠花,更衬得她一张芙蓉面比花娇。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等人都散了丛镜才收回目光,明和从他怀里挪开点,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为了那波斯香料熏制的噱头,便弃了精巧,舍本逐末,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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