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傩

    丛镜点点头,不自在地虚拢住明和的肩头,推她往前走:“不是要逛逛吗?人少些了。”

    明和一眼就被前面一个小摊上的各色泥人吸引了,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

    丛镜低头看她手里捧着的泥娃娃,是个小童,着赤布袴褶,脸上戴着面具。

    “护僮侲子。”

    明和雀跃地放下这个小童,另捧了个老妪形态的泥人,“我知道了!那这就是傩母。北地也会驱傩么?忠勤侯给我的那本《北地广游志》里有写。”

    她放下手里的傩母,在小摊上一一点过去,“这是傩公、这是判官、还有钟旭、雷神……你瞧这个药师,还挂着葫芦呢!”

    “忠勤侯去了安西都护府。”忽的一句,打断了明和的话。明和愣愣的仰头看丛镜,“什么?”

    他却不回话了,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原先抱刀的手臂放下来,他伸手拿了一个护僮侲子,“你要么?”

    明和拉着他的手把那小泥人放回原处,双手牵住他。他的手大且宽厚,一如他的肩背,手背上脉络分明。大约是因为常年握刀,手指和掌心都有薄茧。明和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硬硬的。

    “我不要这个,除夕夜驱傩的时候,郎君带我去看看,好不好?”她眨眨眼,希冀地望着他。

    “好。”丛镜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明和刚要把手放开又被他一把握住,“不好。”

    随即他又像被烫到似的放开了明和的手,耳尖悄悄泛出一点红意,给她解释:“除夕夜那晚,我要去巡防。”

    瞧她不说话,他又多说一句:“那夜人多,要防着突厥人趁乱生事。”

    突厥不断侵扰大晟边境,庭州尤甚,大约是因都护府所在,这些明和是知道的。除夕夜没有夜禁,大家都会出门玩乐欢聚,正是突厥人放火盗窃的好时机,她不禁有些忧虑:“会有夷寇来捣乱么?”

    丛镜宽慰她:“不会有事的。”明和点点头,转而关心起了他:“那郎君呢?整夜都要巡防吗?”

    丛镜看着她的眼,眼里的担忧做不得假。他别开眼:“前半夜若是无事,我便回府了。”后半夜自有萧鹤衍安排。

    兰芽活泼,已经去前面转了一圈,现在正跑回来,按捺不住脸上的神色,兴高采烈道:“前面有好多好吃的呢!我们快去吧。”

    棋酒面色不虞,扯住兰芽的袖子拉她到一边,低声呵斥:“你怎么又这般没规矩。”

    兰芽从她手里扯出袖子,刚想反驳就听明和打圆场:“好了好了。兰芽或许是饿了嘛,是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四人去了一家酒楼,吃饱喝足后刚从门口迈出来,就见一老翁在旁”边卖鱼。

    鱼很新鲜,鱼鳞在日光下微微闪着光。下面垫了冰疙瘩,整整齐齐摆在陶盆里,旁边还摆了一把松针。

    明和心下奇怪,蹲下身问道:“老人家,您卖鱼却在旁边摆上一把松针,是为何用?”

    那老翁捋捋胡子,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这松针是鱼捕上来时所采。虽说我这鱼用冰浸着,但若这松针打蔫儿,就说明啊,这鱼,不新鲜喽!”

    明和用手拨拨那把松针,针叶很有韧劲,颜色葱翠,像是才摘下来不久。

    “瞧这松针形态,鱼约摸是刚捕上来不久。不知您这鱼是在何处捕的呢?”

    老翁用手中木棍拂开明和的手,道:“你这小娘子,不买就别耽误我做生意。还管我在哪捕的鱼?”

    明和仍是笑盈盈的模样,“咱们这庭州城内可没有溪河,我不过好奇你的鱼为何如此新鲜,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老翁悻悻地转头哼了一声,道:“我这鱼,是从西州运来的。你若是要买,可得花大价钱。”

    在听到“西州”二字时,好像有什么从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她想揪住,又好像隔了一团迷雾。丛镜在一旁看着她,明和只好先故作镇定,站起身道:“你这鱼新鲜,花大价钱我也愿意买,有一条算一条,我全要了。”

    她退后两步,兰芽上前去与那老翁结账。

    迷雾渐渐散去,一个可能在明和脑海里浮现,大胆到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那鱼绝不可能是西州运来的。费时费力,即使运到了庭州也不会这么新鲜。更重要的是,西州根本不会有这种细针松树!

    据《瀚海记胜》书中所记,西州与伊州近沙漠,多是低矮灌木。她虽未去过西州,但途径伊州,其景致与书中所述无二。

    西州比起伊州,更是朔漠飞沙,哪里就能长出细针松树呢?

    庭州南北夹山,这鱼不是从西州来,就只能是从轮台而来。

    可两地间并无通商。虽说不远,但其间有几里地荒无人烟,常有贼寇出没,普通百姓根本不会来往做生意。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两地间有商队!商队人多且有护卫,往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弓月城呢?碎叶城呢?会不会也有商队?明和心中一惊。

    若是这样,天山之北就有了自己的商线,可自行与波斯等地通商,不必从天山之南转运,受制于安西都护府。

    霎时间,波斯珠串、卖鱼老翁……还有军营里整军经武、缮甲厉兵的景象一齐涌入明和脑中。

    会不会……丛镜也知此事?

    “你怎么了?”丛镜问她,她看起来有些恍惚。

    明和摇摇头,“无事。”

    “只是逛了这么久,有些累了。”

    “我送你回府。”

    为什么是送她回府?明和问:“你不回去吗?”

    “临近除夕,要加紧布防。城外也要提前巡视,以□□寇入城。这几日晚间我就不回府了。”

    明和也没多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马车行至都护府,明和掀开帘子瞧见是丛镜,她愣了一瞬,搭着他的手臂轻巧地下了车。

    “大都护不进去了么?”

    丛镜摇摇头。明和道:“那大都护千万小心。”

    他又点点头,翻身上马,“我走了。”

    *

    凌晨一队人马出了军营,往西北而去,战马疾驰,马蹄声和刀鞘敲击在马鞍上的声音交织,很快隐进黑夜中。

    一日后的清晨,丛镜才回到中军大帐。刚踏进帐中,就见萧鹤衍坐在胡椅旁喝茶。

    他解了身上漆黑的披风走过去,倒了一盏茶一饮而尽,用脚踢了踢萧鹤衍的靴子,眼神问他何事。

    “长宁公主,明和。”萧鹤衍换了个姿势,“倒是个有意思的。”

    “昨日她又去了集上,从头到尾问东问西,各色细果摊都没放过。——你告诉她商线的事了?”

    丛镜愣怔一瞬,叫萧鹤衍逮到了:“你不会真的告诉她了吧?!”

    语调上扬,满是不可置信。

    丛镜放下茶盏,道:“没有。”掀了内里帐帘低头进去,解了革带躺倒在榻上,胡靴都未褪。

    萧鹤衍不依不饶地跟进来:“真的?”

    “她毕竟是明家的女儿,本就聪慧。再者,这条商线连轮台的老百姓都知道,她发现也是早晚的事。”

    萧鹤衍忍了忍,没忍住:“你怎么如此失慎,萧恒邺为压制北庭,禁设商线。现今这条商线就快人尽皆知了,你也不怕掉脑袋。”

    丛镜笑:“我都窝藏你这个先太子了,还怕那老贼削我脑袋?”

    “两条商线又没在一处。这条折腾得越明显,那条线就会越隐蔽。且我北庭百姓和波斯商人都可往来庭州通商,难道不好么?”

    “我是担心,安西都护府那边会不安好心……算了,”萧鹤衍站起来,“你先歇着吧,我去看看新到的马匹。”

    *

    转眼就是年三十,黄昏时用罢饭食,棋酒拿了前日在细果摊子上买的梨,说是要加了红枣炖煮,很是香甜。

    明和也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地进了小厨房,想要自己炖一盅。

    刚炖上就听见廊下传来隐隐的马靴的声音。

    她从跨院出去,就见连日不见的人正往正房走。

    他也看见了她,脚步停在院中。明和脸上绽出笑容,提着裙摆匆匆走过游廊,迎上去惊喜道:“郎君。”

    丛镜也被她脸上的笑容感染,脸上浮出点笑意,就站在院中跟她说话:“驱傩天黑就开始了,你若是想看,记得带上侍卫。”

    明和点点头,问他:“郎君吃饭了吗?”

    “吃过了,现在就要去谯楼上。”

    见他要走,明和道:“郎君先等等。”

    拉他去厨房小案旁坐下,端了自己炖的那盅红枣炖梨来,虽隔着布巾,指腹也被烫的通红,明和揪住自己的耳垂散热,“郎君快尝尝。”

    丛镜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明和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

    “很好喝。”

    明和笑起来:“那就好。”

    被她这么盯着有些不自在,等不烫了丛镜就端起炖盅几口下肚。取过靠在桌边的刀,道:“那我走了。”

    明和也站起身同他走出内宅。

    丛镜回身看她,“若是出门看驱傩,就把狐裘穿上吧,夜里冷。”

    明和点点头,“郎君也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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