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3)

    天内被他带走了,子弹穿过她的脑袋,只能说没有很痛苦。

    我站在原地,头脑晕眩许久。周围一片死寂,遍地都是鲜血。终于支撑不住,虚脱的身体混沌的精神……我颤颤巍巍地在原地坐下了。

    几乎和那天那个傍晚一模一样,我浑身都湿透了,血淋淋的看不出人形。但是这一次,染红裙摆的也有他人的血。

    身旁倒在地上的五条悟一直像死不瞑目那般睁着苍蓝的双瞳。从刀尖没入皮肉倒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这样目睹一切,把发生的所有事尽收眼底。

    血泊中,修长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

    在被刺穿喉咙的那一刻,五条悟放弃了反抗,全神贯注于反转术式。

    我都能在生死危急时刻做到,相信他也一定没问题。夏油杰和我的第一反应是反击,当时的配合也已经是巅峰。如果不是系统阴恻恻站在我身后突然袭击,放任爱理的生命值掉到1,战斗要比现在简单多了,而且百分百会赢。

    他朝着我的方向蹭了一步,我把自己淌满鲜血的脸转过来,那时便发现,眼瞳涣散又执着于聚焦的五条悟在看着我。

    我朝他伸出了颤抖不停的手,立刻被死死攥紧。我们尝试互相搀扶着起身,却发觉谁都用不上力气。明明前一刻还能扒着敌人不放堵枪尖,现在我却像破洞的气球飞不起来只能瘫在地上。

    他的衣服上被戳了好几个口子,校服长裤变成了时尚破洞裤,外套敞开露出里面血迹斑驳的白衬衫。

    一尘不染的雪发坠着丝丝猩红,额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

    乱七八糟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我们才找对力气学会了该怎么支撑对方。

    他抬手抹掉我唇角的血——那不是我的:“她暂时走了?”

    “是。”

    五条悟好像在笑,笑得让人有被阴影笼罩的错觉。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

    我颤抖着已经黑红相间的双手,一边疯癫笑着一边掉眼泪,模糊的视野里万物都是扭曲的。苦涩的泪水划过眼睑、面颊,流过发烫的疮痂,沾在血色斑驳的唇上品出咸涩。

    他偏头吐了口血,没有好脸色。我不知道他那时候具体是什么表情,只清楚他一定很不高兴。

    交感神经兴奋导致放大的瞳孔在他如今神色下分外慑人,骤然扯下上扬的嘴角,他冷着脸说:“她真残忍。”

    我说不出话,只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流泪还笑着,这表情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疯子。

    “暂时离开”的有两个人。

    她决定了她的命运,这就是她的抉择。

    爱理把那块宝石托付给我,因为她的抉择,我得以不用和禅院甚尔一换一同归于尽去保理子,我得以不用打破自己的束缚用「绝对希望」解决残局。

    怎么会打不过他呢?如果偷来他的天与咒缚,再加上悟的六眼和无下限术式,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技能标码,想用什么用什么,碾压他只需要一根手指头。

    “……”

    五条悟靠我很近,两人站着,但摇摇欲坠。他身形高大,却莫名显示出依赖的意味。

    他用自己的血把我手上的黑灰一点点抹掉,把我的掌心涂得和身上一样鲜血淋漓。

    就像孩童拿着蜡笔胡乱涂抹作画,最后满眼只剩猩红的时候,他满意地笑出声来。

    痴嗔满溢的眸子一点也不像风光霁月的少年,好像磕了药嗨到深处,魔怔般凝望着我。

    “你去找理子,拿着这个,这个可以救活她。我把杰去交给硝子,然后立刻去找你。”

    我已经不再笑了,脊背有点发寒。也许自己笑着的时候也如眼前人一般令人不安,我不安的时候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用力量撑爆了寻求解脱,这样的情绪传递只会让局面愈加糟糕。

    从腰带里取出心形宝石,我把它塞进了他还完好的口袋。那双手一直抓着我的手腕,烙铁般熨烫着,好似现在不愿意接触除了我的皮肤以外的东西。

    但是颇有种我说什么就像言灵,掷地有声的错觉。他立刻放开了手,抬头分辨离开高专的方向。

    从腰带里拿出手帕,我终于有功夫清理干净自己的视野。最后随便抹了两下脸,把溅到的蛇毒黑血擦掉。要把它塞回口袋的时候,重新低头的五条悟目光炯炯盯着。

    我抬手顺便帮他擦干净脸:“我们要赶时间,越快越好。解决禅院甚尔,把理子的遗体拿到手——最好不要让盘星教损坏。”

    他点头,我们各自转身。

    我好像能看到一只罗盘,摔碎的玻璃盖扎透了自己手掌的血肉,殷红沾得哪里都是。

    但从此以后,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拨弄所有指针。

    ……

    我以提线木偶的提线似的泪线辅助,抱着夏油杰狂奔的时候,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用更加方便安全的泡泡来运输伤员。

    只是感受到怀中之人还在起伏的胸膛,依旧温热的肌肤,能够缓解那如同吞下钢针冰块后喉咙和胃的疼痛冰冷。

    我还在一路上说着没有用的话,翕动的嘴唇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好像多叫一声就能给他施加什么治愈buff,只要这样抱着他,血就不会流出来。

    虽然因为术式的缘故禅院甚尔对他留手了,但不尽快让硝子治疗说不准结果如何。

    终于,当我按照逻辑朝着丢出黑井的方向疾奔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被脸色焦急的女仆拉着的家入硝子和夜蛾正道。

    夜蛾老师的咒骸玩偶开路,处于备战状态的它们立刻为我让出一条路。紧随其后的还有七海建人、灰原雄和几名窗口人员。

    “星浆体遇刺,一年级的神明爱理牺牲,对手是盘星教雇佣的术师杀手禅院甚尔。他已经带着天内理子的遗体前往盘星教总部交差,五条悟受致命伤但领会反转术式,现在追击敌人去了。”

    我简洁传递了战报,说话的档口窗口人员立刻上前配合,将我怀里的夏油杰放上担架。冷静的硝子没有因为我的报告或者两人的凄惨模样有丝毫波动,立即开始了救治。

    在任务信息之中有关于盘星教的各种内容,我早就托前来机场一路支援的七海灰原小队整理了所有据点坐标以备不测。整理好的地图我有分享在任务通讯群里共享,只不过现在一摸口袋,我的手机已经不知道在战斗中飞去哪里了。

    七海和灰原的这支队伍没有和我们坐上同一架飞机,因为任务侧重点不同,他们必须保证大部队安全离开后才会启程追上,现在刚刚赶到。

    我望向七海,也管不了自己这骇人的模样会如何了,他与我眼神交接的刹那就恍然,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那张标记完毕的地图交给我。

    “要小心。”站在旁边的灰原把视线从担架上的夏油杰转向我。

    “……”

    夜蛾正道只是看着,保持沉默。这时的沉默无疑是对我最大的宽容和支持。

    “一会儿杰醒来,我会叫他支援去。”硝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没有时间把在场之人的表情都看一遍,我也不忍见到痛苦无力的黑井,那金色的太阳落山了,但我知道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我还要代替她完成她的选择。

    我转身,将咒力注入双腿,以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前进。

    ……

    星之子之家。

    挺有设计感的现代建筑。好像半个插在地上的星星。

    就算我和五条出发时间前后有差距,但我有直奔本部的坐标,他虽然能飞,大概在路上也找错了不少地方。

    当我冲入大门,闯进厅堂的时候,在后院一直打到屋顶上的两人似乎已经把战况拉到了白热化阶段。

    禅院甚尔表情狰狞,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他的进攻如今有种不顾一切的狂猛,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认真,堪称拼尽全力。

    五条悟结出一个我没有见过的手印,他的无名指小指收拢,就这么遥遥一指。

    他的身体在高空中急速坠落之下,一道完全不同于苍的吸引力的能量瞬发,朝着敌人而去!

    炽烈的猩红浓缩于一点,如火星、如石蒜的花丝,却又并不华丽,仅靠那推斥质量的骇人威势就令人色变。

    拉进距离或推远,无限吞吸的引力与无限释放的斥力在他手中变换自如。赤红膨胀出湮灭的能量,如一朵会以极限速度燃烧而耗尽周围所有空气的火苗,敌人避之不及。

    那是他将反转术式产生的正能量,注入到无下限术式之中用出的招数,「术式反转」,「赫」。

    与「苍」的吸引力相反,「赫」是排斥力。

    就好像我自封的眼泪操术奥义“拔刀斩”中,锋利到切开所有事物的刀光是我瞬发正能量于自己特殊的咒力结合附在刀刃之上做到的结果。我的「术式反转」其实在第一场生死战斗中就被学会了。

    训练时,总是用不出「赫」的五条悟非常热衷于让我给他讲解术式反转的诀窍。而他不止一次已经听过我认认真真讲授的自己全部经验了。

    可白发少年总是在那时候走神,说完了所有的经验我口干舌燥,他就拉着我去买饮料喝。

    喝完休息够了,他又要我换一种表达方式再说一遍,反反复复无穷尽也……可他一直都心不在焉。

    “悟这么聪明,怎么还学不会。难道是我讲解的太过抽象,你理解不了?”

    五条悟抢过我手里的易拉罐捏着玩,用「苍」把它压成薄薄的金属扁片:“是你理解不了才对。”

    “……”我一头雾水,还真如他所言理解不了。

    但这时候铁哥们桃园三结义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当我困惑于悟的事,去找另一位挚友商量往往问题迎刃而解。

    杰最后告诉我,可能他只是想在训练这种完全不会有外人来打扰的时候,多听我说说话。要不然我平时也不怎么主动出声,总听不见,都快忘记我的声音了。

    “……”这是什么鬼理由?我并不是沉默的哑巴,我挺能说会道的啊。

    透明人属性与生俱来,我早就习惯了,但真的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总之,如今看见他这么帅气地使出这一招,我的心中倍感欣慰。

    没有介入战场,我利用泪索爬到了屋顶,就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这时候朝着禅院甚尔放冷枪确实能抢到人头,毕竟他不会反转术式,而满血复活的五条悟带着自己领悟的新招数重新杀回战场。被车轮战的甚尔右臂的伤一直没有自愈的时间,再强横的身体素质也架不住这样消耗。

    对于这场战斗,仅仅一个照面我就已经知晓结局。

    没有必要去打扰他们。我看着甩动锁链刀的禅院甚尔,银光飞旋,他的身影快到模糊。

    很明显他还没有战到极限,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像个中二小鬼一样不断热血沸腾挑战自己,太难了。

    永远狡猾处事散漫做人的诅咒师,被激起强烈的征服欲,真的踏出第一步迎上那撕裂空间的能量之时,我相信他的心脏在猛烈跳动着。

    只不过它要戛然而止了。

    ……

    去夏油杰的宿舍和大家打游戏看电影的那天,五条悟听说了,我曾经和杰约定要一起打游戏的目的其实是来听有关六眼的秘密的。

    为了满足我这喜欢分析技能的癖好,五条悟丢出了一个非常神秘的诱饵。他说,他其实领会一招在五条家也鲜有人知的无下限术式绝招。

    我点头如捣蒜,立刻放下了夏油杰递来的零食袋子,期待地看着他。

    “付费问题!你要缴费才能得到答案哦。”

    得知谜底的要求是要我叼着一根巧克力棒跟他一块吃。虽然这种pocky game在好友聚会里好像并不少见,作为活跃气氛的环节一些综艺节目里也会出现。

    但我还是拒绝了,多么华而不实毫无意义的玩弄食物行为。我不想只吃巧克力涂层部分,也不想只吃饼干棒部分……如果直接吃着吃着断开,那留下的中间部分剩给谁吃,杰吗?

    当时他们俩对于我的脑回路的评价是——此生未见,见过终生难忘的程度。

    夏油杰扶额:“有没有一种可能,两人吃到正中间后才会断开?”

    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一折两半。

    我挠头:“可我们有三个人。”

    “……”黑发少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与我对视。

    不知道怎么辩解的我为了证明自己的吃法也很新潮,把一根巧克力棒掰成三节分给大家吃了。五条悟“就这”“就这”了半天,嘲笑我呆板无趣,要我把剩下一袋子全掰成三节平均分来展示我们仨的友谊,而他只吃有巧克力涂层的部分。

    总之两人又开心起来。很快后面就变成我又说了什么让大家扫兴或者惊叹奇葩,绞尽脑汁立刻用更诡异的角度弥补之前的过失,大家玩着玩着就把五条悟说的那个“秘密招数”给忘到脑后了。

    今日,站在盘星教总部的屋顶边缘。风已经吹干我身上的血,凝结成块的红色缀在头发上摇晃。

    破洞的制服灌入清风,把衣服吹褶,而我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静静看着战场的双眼镜面般映出了那无比灿烂可怖的能量团在白发少年的指尖诞生,缓缓相撞。

    如同日月相蚕,风云变幻,山川海河尽在这磅礴的力量之中,我听得到海潮汹涌,感觉得出篝火热烈。

    清风打过竹林,翠叶飘零之时,那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顺转」与「反转」,各自的无限突破相撞,生成假想的质量。

    他轻轻弹出了收起的食指和中指。

    「虚式」——

    「茈」。

    真正毁天灭地的能量,以天之将倾之势骤雨狂风般压下,带着平推一切、无人可敌的最强气势。

    它贯穿了禅院甚尔半边身体,受伤的右臂连带那一面的躯体尽数湮灭在了强横的能量之下。

    男人依旧矗在原地,握着武器的手青筋未消。

    他本该朝着左半身瞄的,那里有心脏,会直接毙命。也许是就那么少年心性,挚友们努力反抗,挥刀贯穿的伤口没有击溃敌人,那么就由他来再补上一击。

    甚尔依旧脊背挺拔,如一棵枯松般立在那里。

    直至此刻,直至少年抬起结印的手瞄准他的那一刻——他才骤然发觉,发觉那浓浓的“违和感”。

    眼前的是觉醒了无下限术式,恐怕还成了现代最强的咒术师。

    “没钱的活我可不干”,星浆体已经交给了盘星教,一路上他甚至已经搭进去了许多价格高昂的咒具,连原本想好好庆祝一下,今晚请孔时雨吃大餐的话都没说。

    他应该逃走的,不是吗?打趴面前这个小鬼,对他而言有任何意义吗?

    “……”

    是谁在他面前干这么幼稚的事情来着?

    “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五条悟与他面对面站,石砖破碎一片狼藉的屋顶上,仰头可以看到无垠苍天,抬眼也可以。

    “没啊。”

    张嘴时,血从唇角流下,黑发男人依旧以那双凉薄的眼望着世间。

    濒死之际,他转头望向站在战场边缘,似乎早就将这个结局了然与心的我。

    腰间的泪壶吐出阳光下泛着虹色的泪水,就像最后在参道前他把天逆鉾插向保护理子的护盾之时,我立在原地,神情平静。

    “这是我证明自己的东西。”我的声音嘶哑,但语气平缓。

    泪水在空中缓缓浮动,就像游鱼吐出的气泡。在此时,好像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泪中都蕴着一道虹。

    啊对了对了,是了是了。他突然想要否定他,把那个小鬼打趴——把否定他的禅院家、咒术界,把他们的顶点扳倒。

    为了证明自己,他放弃了往常的原则。

    而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他和我对上视线,一直带着无拘无束笑意的脸,此刻没有表情。

    “自尊心,不是早就丢了吗。”

    “……”

    听到这句喟叹,我感慨良多。我知道那句话,“非禅院之术师愧为术师,非术师之人愧为人。”

    我走着一条与他不同的道路,在失去术式的时候,仍旧在用血肉之躯拦在理子身前。那时,我既不是术师,也更不是禅院术师。

    但我依旧战斗着,因为我是人。

    假如他足够洒脱,永远也不需要去刻意证明自己。真正甩脱家族沉重的束缚,抛弃自尊心的生活就是证明自己的东西——那时候,他才是伏黑甚尔吧。

    转回头去的男人,眼里永远留下了死前最后印在瞳中,肥皂泡般不真实的、镀着彩虹的眼泪。

    伏黑甚尔选择的生存方式,就注定了不是真的强大,他从来没有抛下过家族的阴影。

    他看见我,这个明知四季轮换、没有永驻的春天;明知日夜交替,黑暗过后是黎明,但夜晚仍会到来,却还在战斗的人,会否激发了内心深处的不甘和愤懑?

    他才那么震惊,挥刀而下的时候,捣进血肉的乱刀好像在说:“为什么你能做到那种地步?”

    我要无视黑夜和黎明。

    可说出自己是“猴子”这种话的他,似乎打心眼里并不为天与咒缚的出身而感到肯定。一边说着没有咒力的非术师击败了受父母恩惠的潜力无限的特级术师们,一边又觉得,“那又如何”?

    最遗憾的是,他却也没有一颗甘于至此的心,最后没有逃跑,留了下来。

    因为内心深处的不甘和愤懑,晚了十多年、二十多年的挣扎,这是最后一次反抗,而他面对的是五条悟。

    最后想到的是……

    “两三年后,我的孩子会被卖到禅院家。”

    他垂下头:“随你处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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