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忠勇侯夫人得了裴老太太的信以后，当日便请了媒人上门来将宁岚儿和她次子的婚事定了下来，很快又择了日子上门来下聘，请期，最后将婚期定在了九月初八。

    这段日子里，寻菱除了早晨去给裴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见过宁岚儿几次，其余时间宁岚儿都被裴老太太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得外出。

    那日宁岚儿在西厢房做出这番事来，已经远远超出了裴老太太的想象，她为自己以前过于宠溺宁岚儿而后悔，更为宁岚儿如此不知廉耻而揪心，她不敢再纵容宁岚儿，更不敢再让她见到裴凉，索性便将宁岚儿禁足了，直至出嫁为止。

    离宁岚儿出嫁不到三个月，裴老太太将宁岚儿出阁需要准备的事宜又悉数交给了杨氏。

    杨氏和肖氏这边日夜忙地不可开交，寻菱这边过得却是十分闲适，每日不是看书写文稿，便是吃食散步。

    只是这几日裴凉都是早出晚归，十分忙碌。

    这几年鞑靼对我朝边境频繁侵扰，最近甚至直接侵犯宣府北部边界，烧杀抢夺了好几个村子，裴凉为这事一直在思虑谋划着。

    这晚已过亥时，寻菱本已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可想起裴凉近几日忙碌的事情，一时又睡不着。

    按照前世的发展，再过几月，裴凉便会出征北伐，战死沙场，想着现在还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裴凉，又想起前世见到裴凉冰冷的尸首时的场景，寻菱心里莫名觉得难受。

    前世寻菱得知裴凉的死讯时，心里虽也难受，但那时她和裴凉已经许久未曾相见了，心里只是觉得苦，愁的是以后失了夫君的日子要如何过，倒并未觉得十分伤心，可此刻，寻菱想起这事来，心里竟感到有一丝丝疼痛。

    为了缓解这种感觉，寻菱便索性披了一件薄衣外套，往外面走去。

    七月的夜晚已经有一丝丝凉意了，寻菱拢了拢外套衣襟，顺着青石子路向后园走去。后园亮着几盏昏暗的灯笼，栀子花、茉莉花、蔷薇开得正盛，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清香。

    玲珑跟在寻菱身后，眉心微拧，心里有些发愁，试探着小心问道：“夫人睡不着，莫不是因为侯爷没有回来给您过生辰？”

    寻菱听了，微微一愣。今日是寻菱满十七的生辰，可寻菱此前从未过过生辰，即便是今日，也只是由云桑端了一碗银铃煮的长寿面上来吃了，便也算是过了。

    她自己都不在意的事，何以会去在意别人有没有想起。

    寻菱笑着摇了摇头：“生辰年年都有，侯爷军务繁忙，我怎会为了这点小事便不开心？”

    玲珑眉心松开，随着寻菱的步子继续向前走着。

    忽然一阵清风吹过，街角一股浓郁的孜然烧烤味儿飘了进来。定是小贩正沿街拉着烧烤在卖，恰好卖到定远侯府附近这地界了。

    “不过若是生辰能吃上一些烤串，也是极好的。”寻菱寻思着，喃喃道，方才的郁郁情绪也去了几分。

    玲珑却又皱起了眉头，这么晚了，她上哪去弄些烧烤串儿给夫人吃？若是平日里，侯爷回来的时候还总会记得给夫人带些好吃的，只是这几晚，侯爷回来的时候夫人都已经睡着了。

    寻菱心情好了一些，便带着玲珑回了世安院。

    脱了外衣正准备睡觉，玲珑欣喜跑了进来，高兴道：“侯爷回来了！”

    寻菱不解，侯爷回来便回来了，哪值得这般开心？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玲珑见了，又解释道：“侯爷一身的烧烤味儿……”

    话还未说完，裴凉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荷叶包，荷叶包散发出的味儿和方才在后园里闻到的味儿一模一样。

    寻菱本已迷糊犯困的双眼瞬时变得澄亮起来，直直地盯着那荷叶包。

    裴凉唇角带笑，走近寻菱解释道：“方才进门的时候遇到一个沿街卖烧烤的小贩，便带了一些回来，可要吃？”

    寻菱欢喜地点了点头，如一个得了糖果的三岁孩童。

    裴凉眸中带有宠溺，柔声道：“喜欢吃是可以的，只是你现在肠胃方恢复一些，切不可贪多。”

    寻菱又用力地点了点头，裴凉方将手中的荷叶包摊开放在桌上，荷叶包里的烧烤串便展现在寻菱面前，有烤羊肉、烤鱼扇、烤鹿肉、烤鱼豆腐、烤土豆……样式多样，色香味俱全。

    寻菱丝毫不客气，便尽情吃了起来，待一半烧烤下肚，寻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裴凉便命人将剩下的收了下去。

    “来日方才，以后我陪你慢慢吃，只是现在只能吃这么多了，以免待会闹肚子。”裴凉说道。

    寻菱却仍意犹未尽，但一想到裴凉方才说的来日方长，神色暗了几分，若一切照着前世发展，还真没有几个来日了。

    裴凉见寻菱如此，将寻菱揽进怀中，又从袖口里取出一支小巧的金累丝嵌宝石蝶恋花簪，插进寻菱的乌黑鬓发中，温声道：“可是因为你的生辰我没有赶回来而生气？这只发簪便当是我给你的赔礼罢？”

    寻菱眸中灰暗霎时一扫而光，她着实没想到裴凉还会记得她的生辰，她眨巴着清亮的黑眸，疑惑道：“你早晚都在忙，怎么有时间去买来这支发簪？”

    裴凉轻轻笑道：“只要有心，什么时候都能买到。”

    就在方才回府的路上，裴凉特意绕道去京城贵女爱去的水云阁为寻菱买礼物，水云阁的掌柜方关了店铺准备回家，却硬是让裴凉给请了回来，才选到了这支发簪。

    寻菱心里感动，但一想起日后裴凉的结局，仍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裴凉伸手扶平寻菱微微皱起的眉心，温声道：“待这段时日忙过以后，我带你去逛夜市，你喜欢什么便买什么。”

    寻菱终于放下心中忧思，回抱住裴凉的脊背，用自己的脸微微蹭着裴凉的下颌，柔柔道：“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一个生辰而已，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为我去挑选发簪，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便直接给我银钱好了。”

    寻菱仰头看向裴凉，弯着眸子又补充了一句：“我这人贪财，比较喜欢银钱。”

    看似是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裴凉却记在了心里。

    翌日清晨寻菱起床，刚坐到奁镜前，便看到台面上放了好几张价值百两的银票。寻菱的清亮杏眼瞪得圆圆的，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玲珑在一旁解释：“这是侯爷晨起的时候放在这的，说是夫人若是喜欢什么，尽管去买就是，不要在乎花了多少。”

    寻菱愣愣地点了点头，裴凉也忒大方了，这可不是几两纹银，而是几百两啊！不过有了这些钱，便是日后裴凉战亡了，她带着玲珑云桑，也是吃喝不愁了。

    她连忙将银票收起来，拿在手中数了数，足足十张，一千两！她又将银票小心翼翼放进玲珑手里，慎重交代道：“好生收着，收到我个人的箱笼里，记在账上。”

    玲珑不解：“夫人，您管着侯爷私产，还愁没银子花不成？那私库里的金锭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

    “侯爷的是侯爷的，我的才是我的，分得清楚些，自然好些。”寻菱头头是道。

    玲珑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阵又闭上了，过了一阵似乎终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夫人，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话便说，我难道还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主子不成？”寻菱不以为意。

    玲珑想了想，停住手中为寻菱篦发的篦梳，肃穆道：“算一算，夫人嫁进侯府已有半余年了，奴婢瞧着，侯爷待夫人是真的好，侯爷几乎不同夫人争吵，不管多晚回来，都总是想着为夫人带些好吃的宵夜点心回来，上回大小姐下毒害夫人，侯爷带夫人去西山行宫泡汤，奴婢后来听季安说，是侯爷同皇上提了好几回建议，皇上才同意提前去西山行宫避暑的。还有，侯爷没有通房，甚至连个洗脚的丫鬟都没有，也不想着纳妾，这是多少男人难做到的事啊……”

    玲珑一说便停不下来了，寻菱初始听着，还有几分不在意，可越听到后面，越觉得玲珑说得在理，只是有些不明白玲珑为什么要提这些，终是忍不住打断道：“侯爷待我，却是很好了。”

    寻菱顿了顿，想着比前世不知好了多少倍呢，又续道：“可是，我们是夫妻，他待我好，不正常吗？”

    玲珑嗫嚅：“正常是正常……不过夫人待侯爷，便没那么好了。”

    “我待侯爷，不好吗？”寻菱疑惑。

    “奴婢也说不清楚，夫人也待侯爷有情有礼，就是总感觉差了一些什么……感觉没那么亲近，似乎总想着离开一般。”

    “是吗？”寻菱微微拧眉，独自思索起来。

    她能感觉到裴凉对她的好，可她似乎从一开始便想着裴凉会战亡的结局，想着如何自保，如何赚钱保障自己和玲珑云桑的后半辈子，是以对裴凉的感情也有所保留，不敢完全放开。

    那要如何？她又不能改变裴凉战死的结局。

    想到这，寻菱拧起的眉心突然就松开了，眸子微微发亮，对呀，她既然知晓前世的结局，为何不想着去改变这种结局呢？

    寻芊和明齐的婚事她改变了，惠宁公主和宁岚儿她也改变了，兴许她也可以试着去改变裴凉的结局。

    可是，从哪改变起来呢？

    玲珑见寻菱恍悟的神情，以为寻菱想通了，便小声出主意道：“不若夫人亲自给侯爷绣个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