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人(上)

    门从外被推开,穿着一席绿裙的丫鬟挎着个黑漆提盒走进门里,见窗边梨花木交椅上的女孩儿一手托腮,一手捧书,尚且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专注。不由翻了个白眼,心想,横竖作不出几句好词好诗来,靠死读书就能成大才女了?六姑娘这傻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眼看着就要去京城了,家里那两个小的尚且应付不过来呢,到了别人家可怎么得了。

    女孩看得入了迷,整个屋子都在这种气氛里沉静下来,丫鬟站了好一会儿她才有所察觉,视线缠绵着书本的同时缓缓抬首,弯眼笑了笑,“怎么不吱声?”

    春燕叹了口气,“奴婢见姑娘看的认真,怕扰了姑娘兴致,”一边从提盒里取出温热好的药碗放到桌上,“先将药喝了吧,书看久了费眼睛,姑娘也别整天窝在屋里,多出去走动走动才是。”

    又突然反应过来,“姑娘最近倒是爱笑了不少。”心里纳闷,以前小小年纪整天愁眉苦脸,现在二老爷走了反倒笑得出来了,可真是看书看傻了。

    “你还不知道我么,一读书就头疼眼晕,平白无故给自己找这些罪受作甚,”女孩扬了扬手里的书,“我看的可不是什么诗词歌赋,几本闲书,看着耍耍打发时间罢了。”

    春燕扫了眼,还真不是那些以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儿了,但却也看不懂,鬼画符似的。她笑了笑,“早让姑娘不要看那些劳神的东西,跟着二姑娘学些手工针黹不好么。”

    女孩双手捧起药碗啜了一小口,“那些东西费眼睛,况且我手又笨得很。”

    可不,读不来书,女红也跟不上,反正没什么拿得出手,春燕腹诽。面上附和:“也是,前天遇见二姑娘,地上好大一块石头硬是没看见,摔了个难看,眼睛怕是瞎了一半。三夫人未免太过火,不是自己肚里出来的就不当个人,好好的姑娘看给折磨成什么样了,许个人家也是,小门小户还山高水远的,啧啧,可怜咯。”

    女孩秀气的眉毛立刻皱成一团,“这些话在我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她屏住呼吸,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因她年纪小,春燕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递过去一杯清水,“清清口。”

    漱了口女孩想起一事,问:“那对儿金镯子你要回来了吗?”

    春燕脸色难看起来,啐了一口道:“姑娘可别说了,奴婢挨个去三房四房问,好家伙,一个个装聋作哑都说没看见呢!我呸!那日除了七姑娘和四姑娘再没旁人,姑娘前脚刚走,后脚镯子就不见了,不是她们还能是谁!打量我们二房现在就剩姑娘你一个主子,当起强盗来了!”

    女孩听完很是平静,“若是寻常物件也就罢了,毕竟是母亲遗物,断不能叫她们夺了去,”她安抚春燕道:“你也别生气了,我日后再想办法便是。眼下要紧的是姜家,他们人到哪儿了?”

    春燕嘀咕,“姑娘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白叫她们欺负,这都多少回了。”

    女孩微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声音跟幼猫叫似的,着实没甚气势。

    春燕随口道:“姜家呀,三老爷四老爷派人接去了,想来明早就该进府了,我听厨房那几个老婆子说,明日中午就要设宴招待他们呢。”

    女孩微讽,“招待?鸿门宴还差不多。”看向兀自收拾碗碟根本没听她说话的春燕,无奈道:“我再睡会儿,你自去吧,不用守着了,晚些时候请李姑姑过来一趟。”

    春燕奇道:“姑娘倒和姑姑想到一处去了,姑姑方才还叫红萝来传话说晚点要见姑娘一面呢。”

    女孩点头表示知道了。

    春燕铺好床服侍女孩躺上去,放下床帐准备离开,临走又苦口婆心劝道:“姑娘可别再使小性子了,奴婢自知是个蠢人帮不了姑娘什么,但李姑姑不一样,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先二夫人二老爷在时,就没把她当下人看过,连三房四房那几个对她都是服气的。说句难听的,人家有本事,姑娘就别把自己当主子,现在的境地,还能依靠谁呢?”

    这些话近来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但女孩还是没有敷衍,认真答应道:“我知道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跟姑姑挺好的嘛。”

    春燕瞧她模样可爱可怜,捏了捏她的小鼻尖,毫无尊卑道:“那是姑姑不跟姑娘一般见识。”

    女孩气呼呼躲开,蒙头睡过去不再理人。

    待人走远,慢慢拉下被褥露出一线,长叹口气,“符婉儿呀符婉儿,真真是白活了,到头来还是要被个小丫鬟教训。”说着笑了笑。

    船只缓缓靠岸,船夫利索地抛下船锚,吆喝了几声,岸上走来几个大汉,帮着船上的伙计抬出几箱行李,下了船立刻就有马车接应。那是符家的马车,当地人都认得,干起活来更小心了几分。至于符家接的谁,虽不认识,但看那些人的打扮和符家仆人点头哈腰的态度便知来历不简单,自然不敢怠慢。

    行李一一装走了,客人家方才慢悠悠地从船舱出来,走在前头是一近弱冠之年的男子,身形修长,相貌俊朗,通身富贵公子哥儿的气派,见人带上三分笑,倒不是那般盛气凌人不可接近。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年纪略小几岁的少年人,衣着相近,咋一看倒像一对孪生兄弟。

    但也不难看出差别,走在最后的那个形容懒散,漫不经心的样子不比另一个来得稳重。

    他们一行人下了船,符家管事的上前好一顿问候,正要请他们上马车,后头那少年突然说:“我就不跟你们一道了。”朝岸边的马贩子抛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随意挑了匹黑马翻身上去,“等你们办完事,走时我自会来寻你们。”

    不用吩咐,随从立刻围上前拦住马,姜衡骂道:“你又犯什么浑?病没好全,跟着折腾了一路,仔细你的小命!赶紧滚下来,信不信回了京城我立刻叫晏老爷子再狠狠关你个三年五载?”

    少年不以为然:“放心,我就是闷久了,想出去转转,走不远的。”

    姜衡道:“跟着我们就憋死你了?谁又拦住你出去逗猫惹狗了?”

    少年懒懒道:“你们一个接外甥女,一个接小媳妇儿,我跟着凑什么热闹?”说罢挥了挥手,策马一跃,从人群里闯了出去,不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姜衡直摇头,“这浑小子,片刻不得安生!”吩咐随从,“暗中跟着,别出什么岔子。”

    符家仆人一时看愣了,“姜小十爷,那位爷是……”

    姜衡随口道:“我家的一个亲戚,不必理会他。”随招呼身边的少年上了马车。

    姜衡掀起车帘子赏了会儿江南风光,见旁边的少年一直闭目养神兴致不高的样子,笑道:“予珹,我倒是没想到你也会来。”

    梁琮缓缓睁开眼,淡声道:“父亲身负皇命脱不开身,特命我前来祭拜符伯父。”

    姜衡点头,“是该来拜拜,日后回来一趟也难,毕竟……”他没继续往下说,转而道:“自从四姐夫被贬回苏州后便不肯再出来经营,如今人走了,昔日官场上那些夤缘攀附之辈不见踪影,也就你父亲,还有这份心。”

    梁琮道:“父亲常说自己资质愚笨,当年与符伯父同窗为友,多受其指点,两人亦师亦友,相互扶持的恩情,父亲不曾忘却。”

    姜衡一时感慨,“那时你父亲和我四姐夫该是何等意气,可惜,我四姐薄命,四姐夫竟也……如今符家算是败落了,就剩下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

    “我看符家在当地还是颇有威望。”梁琮随口应了句。

    外头马车轮子咯吱响,倒不怕人听见,姜衡直言道:“符家老祖宗几辈子积下的功德罢了,没剩多少了。原先还有四姐夫撑着,现在,呵呵。就我四姐夫那两个兄弟,本事不高却心比天高,能指望个什么?讣告传信的时候还不忘为自个儿的前程谋算呢,话里话外无非是想托我三哥在京城寻个一官半职,一把年纪了,还舔着脸要别人为他们筹谋打算。”

    “姜伯父答应了?”

    姜衡说:“自然不会轻易答应,他们胃口还不小。不过为着我那外甥女,总不能太不讲情面,先晾一阵儿再说吧。”

    这样的人家……梁琮转头看向窗外,眼里不觉露出几分厌烦。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符府。

    而这边的符家六姑娘符婉儿,则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身冷汗地下了床,走到桌边垫脚倒了杯茶,喝完后抱着茶盅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觉天色已暗。正想唤春燕,就听外头有脚步声靠近。

    紧接着春燕推门进来,“正巧,姑娘也醒了。”

    符婉儿看过去,见春燕身后走出一细长眉银盘脸的女子,眼眸静而亮,说不上多美,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番气度。记得她这时应当有三十来岁,却未梳妇人发髻,里穿云白色长衫,外罩回纹烟蓝色比甲,身量纤细高挑,晃眼间仍似双十年华。

    李姑姑朝她颔了颔首。

    符婉儿起身行礼,吩咐春燕,“去给姑姑烧壶新茶来,我刚喝桌上那茶,都泡没味儿了。”她向来给什么吃什么,从没有这样讲究,春燕不免嘟囔几句,碍于李姑姑的面子,只得领命去了。

    符婉儿指着旁边的椅子,“姑姑请坐。”李姑姑依言坐下,看着符婉儿微微一笑:“听说姑娘也想见我?”

    符婉儿点头,心中斟酌了一番,“我想同姑姑商量去京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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