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姜衡，容氏也没有久留，起身告辞出了中厅。

    “怎么不见符姑娘？”容氏笑问青如，看了眼两边厢房，与往常并无差别，倒是正房左边那几间屋子多了点动静，心里微刺，不仅住在同一进院子里，还安排在了正房。

    青如道：“半夜走水，符姑娘受了惊，老太太让姑娘先缓缓。”

    容氏告了声罪，“还是我这个当舅母的没做到位。”

    青如宽慰，“您庶务繁忙，若还要未卜先知，那真是难为您了。”

    容氏笑了，“毕竟多了一个主子要照顾，缺人缺物，只管来找我。”

    青如道：“老太太也让奴婢不跟您客气。”容氏笑得更深，请她留了步。

    出了院子，容氏的笑容淡了不少，旁边的福双看得明白，低声道：“奴婢刚悄悄问了青云，说是秦嬷嬷让符姑娘自己选屋子，符姑娘便选了正房的左二次间和稍间，老太太倒没说什么。”

    容氏道：“还真以为那小丫头是乐天知命，无欲无求呢，看来也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上赶着巴结。”

    福双道：“老太太是什么心肠夫人还不知道？又硬又冷，哪儿是她想巴结就能巴结得了的，一个不好，触了霉头，罚起人来才叫吓人。若让七姑娘住到老太太跟前，夫人怕是睡都睡不安稳。”

    容氏这才舒服了些，转念又问：“三房那边就没什么表示？”

    福双道：“害，就范妈妈去来安居瞧了眼，送了点银子。三夫人也好意思，明明是吃斋念佛之人，却给符姑娘选了那么个破院子，现在走了水，连个面都不露。老太太心里肯定不满，所以才让您给符姑娘找新院子。”

    容氏冷哼，“三哥替她主动把事揽过来，为的就是缓和她和老太太的婆媳关系，但她那人，眼睛长在头顶，又仗着生了个好儿子，怎会把那丫头放在心上，果然随意打发了事。我倒要看看，老太太还能忍她到几时！”

    那边青如回去复了命，自然是把听到的看到的尽数道来，姜老太太也不在意，只小声跟秦嬷嬷嘀咕了句，“能干归能干，但心眼子大概只有这么点儿。”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秦嬷嬷笑而不语，转头问青如，“符姑娘那边怎么样了，还缺什么吗？”

    青如道：“都打点好了，缺什么也不要紧，几步路的事，直接送过去就是。”秦嬷嬷则看向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就顺势问了句，“带了几个人来，住得下吗？不然还是把左边那几间厢房腾出来。”

    青如笑道：“住得下，符姑娘就带了李姑姑、红萝和阿若三个，还很宽敞呢。”

    “红萝阿若？”老太太听着耳生，下意识念了念。

    秦嬷嬷便道：“一个是符姑娘自己带来的丫鬟，李觅调教出来的，很是稳重，另一个是家里买来分到来安居的，年纪小了点，还算机灵。”老太太嗯了声，没再多问。

    而另一边的阿若要知道老太太提了她的名字，怕是更晕头转向，不知所云了。自从踏入奉欣堂又跟着搬进正房，她便有种脚不沾地的不真实感，飘飘然间，脱手掉了好几件东西，幸好反应快，连忙给兜住了。

    红萝看着都替她紧张，低声提醒，“阿若，仔细点！李姑姑可就在旁边呢。”

    阿若一个激灵，回头觑了眼，没看见有人，大吁一口气。对这个一来就罚了姑娘抄佛经的厉害姑姑，她莫名畏惧，总感觉她那双淡淡的眼睛下藏着把利刃，轻易就能拨开人心。原本膨胀得意起来火焰，李觅几句话就给她浇没了。

    “姑娘愿意带你来奉欣堂，可见是看重你的，你千万收敛稳重点，咱们做奴才的也不能丢了主子的脸面。”红萝劝诫。

    阿若先是不快，合着你是该来，我来了就得千恩万谢？但看她表情诚恳，无半点颐指气使，沉下心一想，她说得也没错。姑娘原本就觉得只是过来暂住，人多了麻烦，还是红萝劝了几句，姑娘才答应多捎上她一个。而且奉欣堂规矩大得很，她们人微言轻，自然要相互扶持，若是犯了错，少不得要人帮忙求情。

    想及此，手上动作更麻利了些，抢过红萝手里的杯子擦拭，“姐姐放着吧，这种小事我来做就好了。”

    红萝无奈，“那你别三心二意的，做一件事就干好一件事。”阿若连连点头。

    符婉儿和李觅在当做卧房的稍间说话，没注意到二次间的动静。

    “姑娘也住了这么久，府里的厉害关系可搞清楚了？”李觅放下茶杯。

    符婉儿低下头，惭愧道：“好多人我都还没见过。”

    李觅皱眉，敲桌子，“坐立端正，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符婉儿立马直起身，昂首挺胸的，李觅额角直跳，“倒也不必过分僵直，大家千金讲究‘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坐卧行立都要优美轻盈却不能轻浮……”看着符婉儿一派懵懂的样子，泄了气，“罢了，以后再仔细教姑娘吧，现在能不出错就行了。”

    符婉儿蒙混过关，心里直呼万幸，豪门的举止礼仪她前世是学吐了的，条条框框简直能逼死人，李觅从宫里出来的，规矩只多不少，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李觅道：“好歹经历了些事，姑娘就说说自己的感受吧。”

    符婉儿想了想道：“我就是觉得长辈们都太客气了，总说这个那个都是自己应当做的，还送了好些贵重的东西，偏生我又用不上，只怕浪费了他们的一番好意。至于表哥表姐们，似乎不怎么想搭理我，不过也正常，就跟以前春燕特别讨厌我那奶妈子的弟弟一样，有事无事总要上门哭诉一番，恨不得住到我家里才好。谁喜欢家里多个麻烦呢？不过日久见人心，我也没那么招人讨厌吧。”语气轻快。

    李觅啼笑皆非，“姑娘倒是看得开。”

    符婉儿装憨道：“事实如此嘛。”

    世人总是看得明白的多，想得明白的少。

    李觅见她坦然，微放了心，“算起来姑娘与五夫人交集最多，五夫人也最照顾你。”符婉儿点头，李觅继续问：“那姑娘是不是最喜欢五夫人？”

    符婉儿道：“五舅母待我很好，她那么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忙人，总能事事想着我，我很是感动。”纠结了一下，放低声道：“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外祖母。”

    李觅愣了一下，失笑，“我还以为姑娘会很怕老太太呢。”毕竟从一开始老太太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上去也不是好相处的样子，容氏就和颜悦色多了。

    符婉儿知道李觅怕她被流于表面的善意所迷，以至亲疏不分，便半开玩笑道：“起初是怕的，但外祖母大人有大量，哪怕我犯了错还是愿意疼我，又让我跟她住，我就没那么怕了。姑姑也知道，其实外祖母本是打算把厢房安排给我的，但我私心想离外祖母更近些，就大着胆子要了正房，没想到外祖母立刻就答应了！我觉着外祖母看着严厉，相处时却可以很自在。但跟五舅母在一起时就不一样，五舅母对我笑，我也得跟着笑，五舅母若不笑，我就不好意思笑，着实累得慌。”

    李觅笑了笑，看来已经无需再多说什么。

    倒是符婉儿，还颇有感触地摇了摇头，“但我挺佩服五舅母的，管家要有威势震得住人，为人妻要柔顺体贴，为人母要宽严相济，为人媳要恭敬贤孝，妯娌兄弟间还得谦让扶持，明明只是一个人，却要她生出三头六臂来。可见这媳妇不好当呀。”

    李觅：“……”

    快用晚膳时，红萝纠结着是继续让大厨房送饭，还是可以就近吃奉欣堂的小厨房，担心贸然行事会引得姜老太太和秦嬷嬷等人不快，预备私下去问问青如。谁知符婉儿自个儿换了件浅青色直领对襟衫袄，头发挽了个轻便的小纂儿，戴着一支坠细红珠流苏的花簪，出门径直往姜老太太那边去了。

    红萝瞠目结舌，“姑姑，这……”

    李觅淡笑道：“住这么近，难道还要另起炉灶？都去吧。”

    符婉儿轻车熟路地拐进中厅，刚迈过门槛就见秦嬷嬷和青如一起从中厅右边卷起帘子的内门里出来，她急刹住脚，头上珠子当啷作响，福下身子，笑眯眯地见礼，“秦嬷嬷，青如姐姐。”

    秦嬷嬷欢喜道：“可巧了，正要去请姑娘呢。”青如立刻回头往门里说了句，“符姑娘来了。”便听姜老太太嗯了一声。

    青如笑说：“姑娘先进去吧。”符婉儿随即进去，李觅红萝阿若紧随其后。秦嬷嬷和青如则一道去了小厨房。

    姜老太太坐在窗边的炕上，手里拿着本书，符婉儿一行人进来依次行礼，目光从符婉儿身上挨个移到李觅、红萝及阿若身上，最后又落回符婉儿脸上。

    指了指旁边的梳背椅，淡声道：“坐吧。”说罢又拿起书看，把符婉儿等人冷落在一旁。

    符婉儿也不尴尬，自若地坐到椅子上，安静地守着姜老太太看书。

    屋里另两个大丫鬟青云和青雨见此状况，对视一眼，暗暗发笑，都觉得这符姑娘冒着些傻气。

    最后姜老太太也没能再看进去几个字，无奈扣下书，看向双手乖巧地放在膝上的外孙女，“怎么突然过来了？”

    符婉儿老实道：“饿了，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青云和青雨一个没忍住噗呲笑出声，姜老太太瞪过去，她们立刻捂住了嘴，但眼睛溜溜转，显然是不以为惧的。红萝暗暗称奇，都说奉欣堂规矩最重，老太太为人严肃，还以为要战战兢兢过日子了，没想到气氛这般松快。

    好像大家都不怎么怕姜老太太，姑娘也是，说话行事竟比在五夫人面前大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