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婉儿往他身后看了眼,另艘船上果然还站着姜宏拓。
起身行礼道:“五表哥,六表哥,你们也来了。”
姜宏澈摆手,“诶,好生无趣,方才见你如画中人,说起话来却没有半点诗情画意,这么客套作甚,这些礼教拿去给三伯父听就行,见了我们,还是跟妙仪她们一样叫名字。”
符婉儿无奈一笑,“好。”
姜宏澈回头,“我们小表妹就不值当你说句话?整天冷着个脸,还以为谁欠你八百两黄金呢。”符婉儿连忙摇头表示不在意,姜宏拓看了她一眼,仍不开口,点头招呼了事。
姜宏澈拍脑门,“你摇头,他点头,好个哼哈二将。”
“走了。”姜宏拓人冷,声音却醇厚温柔。
“我们也走。”姜宏澈很顺手地捞起她船上的桨。
“我们?”符婉儿愕然。
姜宏澈已经利索划了出去,“不然呢,你打算一个人待到何时?”
还没靠近湖中心便听见女孩子们尖叫一团,混乱中姜妙仪大喊:“晏泽之!你给我等着!”
姜宏澈道:“他俩动作还挺快。”
符婉儿扶额,合着是一伙的,她可算上了贼船了。
不过……他俩?梁琮竟也愿意跟他们一起胡闹,多半是被晏淮那家伙拖来的吧。她心里发散想着,没注意到迎面一艘船,那船桨重重拍向水面,顿时水花四溅,还好姜宏澈在前挡了大半,她只是衣角沾了几滴。
姜宏澈抹了把脸,怒指前方,“说好不内讧的!”
晏淮悠悠道:“我说话算不算数一向看心情。”
符婉儿探出脑袋,“莫要误伤。”
晏淮跟着歪了下头,“你坐他船干什么?”
符婉儿还未开口,姜宏澈道:“她是我表妹,坐我船怎么了?”她不由小声控诉,“明明是我的船!”
晏淮道:“俗话说大树底下才好乘凉,你个骑射都要花上一年才学得会的人,岂不连累人家。”
姜宏澈不服,“世上既有骑军和水军之分,可知人之所长,各不相同。”
“那试试?”晏淮挑衅地扬了扬船桨。
姜宏澈经不起激,“来啊!今儿就叫你知道知道爷爷的厉害。”说罢举起船桨挥舞了两下棍法,只是力道不足,舞得歪七扭八,所幸她躲得快,否则少不得吃上一捶。
“等等。”晏淮划动船桨靠近了些,“要不要过来?”
姜宏澈迷惑,“哈?”
晏淮道:“没问你。”
符婉儿眨了眨眼,“我……”姜宏澈立刻回头瞪她。
她忙不迭摇头摆手道:“不了不了,我还是和表哥一起吧。”
晏淮眯了眯眼,“你确定?”
她瞅了眼目光如炬的姜宏澈,咽了咽口水,沉重点头,“嗯,做人要讲义气的!”晏淮嗤笑一声,“呆子。”
姜宏澈很得意符婉儿选了她,叉腰大笑,“你也有抢人抢不到的时候。”不妨被晏淮撞了船,一个踉跄差点栽进湖里。他站稳,磨牙撸起袖子,“你给我等着。”
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起来,追上了就把船桨当枪当剑当棍噼里啪啦一阵乱打,符婉儿被带得晕头转向,几次想吐。不用看也知道,姜宏澈肯定落于下风,晏淮这家伙虽还没学过正经功夫,但自小随晏国公在军营里苦练长大,强身健体,底子甚好,看着清瘦,力道却大。而且没少跟军痞子们讨教,真正阴狠毒辣的招数尚未使出来,姜宏澈就已招架不住。
正面不敌,姜宏澈就玩偷袭,先讨饶认输,“不玩了不玩了。”见晏淮放松警惕,立马捞起船桨打入水面,激起水花挡住其视线,又以剑式刺出船桨直击晏淮肩膀。
晏淮早有防备,侧身顺利躲开,嘲笑,“你当我傻?”他划着船迅速退开几丈。
姜宏澈懊恼道:“还不是跟你学的!”
晏淮道:“那师傅有没有教过你,事不过三?”
姜宏澈呸道:“就属你鸡贼!”
晏淮挑眉,“服不服?”姜宏澈自然不肯服。
“那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他忽然转身折下一片肥大的荷叶,划着船桨迅速靠近,在船尖几乎要相撞时,偏了下方向,侧贴交错而过。就在船尾错开那瞬,轻轻一抛,荷叶扣到还晕乎着的符婉儿脑袋上。
眼前一黑,荷叶边垂到了肩,盖住了整个头。她掀起脸前的荷叶边回头望去,晏淮冲她咧嘴一笑,又拐了个弯,绕圈划了回来,姜宏澈如临大敌。
她忍不住张望,便只在下巴尖扣住了荷叶,露出小脸。卷边的荷叶成了个大帽子,显得人憨圆可爱。
那边的晏淮在船上跑了起来,到船尾撑着船桨猛地往上一跃,重重落下时,船头高高翘起然后砸向水面,砸出一个巨大的浪花,姜宏澈没逃过,被水浪打了满脸,生疼生疼的。
符婉儿吓得眼睛一闭,再逐一睁开时,见晏淮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没掉下去,心头落定,取下荷叶甩了甩水珠。
姜宏澈被他这招震了一下,生出效仿之意,转头嫌弃起符婉儿,“船上两个人,划得没他快,你下去。”
符婉儿大无语:“叫我往哪儿下?”姜宏澈转头看了一圈,看见不远处的一艘船,大喜,连忙划过去。拎起腿蹲麻了的符婉儿就要扔过去似的,“诺,给你们。”
符婉儿身量轻,还真被他提了起来,双手却抱着荷叶不放,姿势有些滑稽。
她望向对面两人,心口一紧,呼吸都有些凝滞。
梁琮看着她的狼狈样没动,倒是旁边的女孩好心伸出了手。她下意识躲开,女孩也不尴尬,一笑了之。梁琮却皱起了眉,僵持片刻,在姜宏澈再三催促下,终是伸手接住了她。
但符婉儿也挣开了,自己费力跨了过去,默默站到边上。
女孩主动开口,隔着梁琮对她露出一个真挚的笑,“早听你表姐们提起过你,竟现在才得见。”
符婉儿沉默不语。
女孩只好自己接了话,“你不认识我,我是顺天府府尹赵家的侄女,名渥丹,你跟着妙仪他们喊名字就是,千万别多礼。”
家世一向是她的短处,没少遭人白眼,她自己倒从不遮掩,一派坦荡。
符婉儿轻轻呼出一口气,忍着那似有万只蚂蚁噬骨的寒颤,强迫自己抬眼平视,撑开贝齿,“渥丹姐姐好。”
说完心里陡然一松,手脚都有些发软,不由暗嘲自己没出息。
赵渥丹笑了:“符妹妹也好。”
符婉儿跟着笑了笑,虽然勉强,但至少不算失礼。
站在中间的梁琮一直没出声,方才被符婉儿发间的东西吸引了目光,看清之后,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符婉儿几乎和赵渥丹同时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赵渥丹率先扯了扯他的袖子,许是气头上,他竟没察觉。
而符婉儿提前知道了内情,便不会再傻乎乎地苦恼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甚至可以说她是故意的,在苏州捡到的簪子,她第二天就让人拿去还了,他也知道她见过,但她还是戴上了妙宁送的这支簪子——和他准备送给赵渥丹的一模一样。
明知故犯,恐怕更罪大恶极了吧。
想想觉得可笑,然后她还真笑了出来。
落到梁琮眼里就成了明晃晃的挑衅。
因苏州那晚糟糕的经历,他对她本就落下了个自私虚荣的印象,这下可算彻底坐实。一面对心上人的愧疚感越发加重,一面就对她越发恼怒,许多细节也顾不上思量,眸中窜火地盯着她的脸,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几时遇见过这样无耻之人,当即忍不住要出言质问。
“瞧你。”赵渥丹及时开口,“都把符妹妹挤到边上去了,往里来点吧。”
平静的声音犹如一股清泉灌耳,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哑火。回头看向赵渥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解释什么。
赵渥丹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在意。
其实看见符婉儿的第一眼她就发现了那支簪子,但她根本不相信会是梁琮送的。
他们都是聪明人,符婉儿才来京城多久,大门都没迈一步,就算听到些传言,也不可能知道太多底细。
他送簪子那天是在宴上,她虽然欢喜,但坚持不肯收,两人还为此起了口角。当时人多眼杂,估计被有心之人看了去,才会有今日这一出。
冷静下来的梁琮很快想通这个关节,与赵渥丹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拙劣的把戏,着实没有深究的必要。
使绊子的人甚至没想过替自己掩护,因为他们都再清楚不过,簪子只是戳破窗户的一根针,错不在此。谁也不能怪到这上面去。
梁琮别过头,没再看符婉儿一眼。
压抑的气氛中,一无所知的姜宏澈追着晏淮打过来。他还想拉梁琮入战场,一桨砸下去,水花四溅,梁琮立刻侧身去揽人,背部瞬间湿透。
赵渥丹呀了一声,慌忙拿出帕子替他擦拭,随即又觉不妥,脸微红,将帕子给他,自己退远了些。
符婉儿垂眸看着自己的外袄,湿了一滩,水慢慢晕开。
船上的晏淮看在眼里,玩笑般怪了句,“傻了?拿着东西不会挡?”
她这才记起手里的荷叶,因为攥得太死,边缘已经烂成一团。她连忙松开力道,企图抚平,但越急越弄不好,一个不慎直接从中破开了,眼眶一热,突然难过得不行。又怕晏淮看出来,死命低下头。
注意到这边的人越来越多,赵渥丹当机立断道:“我回妙仪船上。”
梁琮下意识想牵住她,却生生止在半空。
姜妙仪就在不远处与几个相熟的朋友闲聊,很快闻讯赶来。她先扶赵渥丹上了船,又才冷冷地看向符婉儿,眼中厌恶尽显,哪怕不清楚事情始末,她也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赵渥丹那一边。
同在船上的姜妙慧眼眸微转,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而远处的姜妙宁作壁上观,大感痛快,只恨不能再上去添一把火。
明明很多事都变了,但此情此景,还是照如前尘。
符婉儿只觉讽刺。
周围再多人,那影子仍是孤零零的,晏淮轻轻皱了下眉。
姜宏澈反应迟钝,撞了晏淮的船还问,“来不来!”
晏淮淡淡道:“散了吧,抓两条鱼,回去换了衣服烤鱼吃。”
姜宏澈这会儿停了动作,湿透的衣裳贴着肉,果然有些冷。
也怕被祖母和母亲知道挨训,随熄了战火,应和道:“去亭子里烤,再煮壶热酒,怎么样?”
看向其他人,毫无回应,这才觉得不对劲。
晏淮最后看了眼符婉儿,转身吹哨,一只战鹰飞旋而下,停在他手臂上,“走,先抓鱼去。”
姜宏澈两眼放光,“晏爷爷竟然把寒苍给你了!”
领头的旗鼓收兵,大家也就渐渐闹不起来了,男孩们兴匆匆跑去抓鱼,女孩子们则纷纷回岸上换衣裳重新妆发,再乘船去淼淼亭。
换洗的空隙姜妙仪将赵渥丹拉到一边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赵渥丹并不想闹大,“没事,你别管。”
姜妙仪瞪了眼,“她难道还敢欺负你?”
赵渥丹叹了口气,“姑奶奶你可别乱猜了。我倒是想她欺负我,你看她那样子,年纪又小,欺负得了谁?”
姜妙仪冷哼一声,“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好让别人都可怜她去!”
赵渥丹无奈道:“别孩子气了,她可是你妹妹。”
姜妙仪啐道:“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你出气,反倒来恶心我。谁稀罕要她这个妹妹?”
赵渥丹正色几分,“妙仪,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这些事不是她能够决定的,怪不到她头上。你们是真正的中表之亲,现又住到一起,何必为我闹不愉快。哪怕为了姜老太太,你也该待她友善些。”
姜妙仪急道:“我不想听大道理,我只问你一句,你就甘心?你与梁琮好几年的情分,她一来就想抢走,凭什么?”
赵渥丹沉默许久。
“就凭那一纸婚约,便是我永远跨不过的鸿沟。”她抬头看向上空,横竖交错的房梁用的是上好的楠木,刻绘了精美的鸟兽花纹,“说到底,都是命。不甘心就要闹到天崩地裂,与世为敌不可吗?即便他愿意,我也不愿意。对他来说,没了这份婚约还有下一份,断不了他的前程仕途。但对我来说,赌错一步就什么都毁了。”
“妙仪,我早不该去强求了。”
姜妙仪听完揪心,“你,你,傻不傻啊……”
隔壁偷听的姜妙宁撇了撇嘴,知道闹不起来了,顿时觉得没意思。
大家围聚淼淼亭,正兴致勃勃准备烤鱼时,姜老太太着人来问傅家姑娘的事。他们这才知道傅家姑娘落水昏迷已被傅夫人带回去医治,惊讶地讨论几句,很快就抛开不提。
烤鱼的架子搭起来,鱼由婆子们处理干净腌制过才呈上,刚放上去便激出阵阵香气。
符婉儿最后一个进亭子,原本说笑的众人齐齐看向她,但都默不作声。她已没有心情去应付,看角落还有位置便要走过去。
谁知在烤炉前翻鱼的晏淮头也不抬道:“过来帮忙。”
她先没反应过来,晏淮又喊了一声,才慢吞吞挪了过去。众人见状不免诧异。
姜妙宁拍了拍手带走注意,“可不许光顾着吃,我们来玩飞花令,还是老规矩。”
姜妙慧在炉子边烤头发,闻言笑道:“你起的主意,你便来做第一个行令人吧。”
姜妙宁道:“做就做。”环视众人,竖起手指头摇了摇,“哪些要玩儿的?只有七个位置,玩的人才许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