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符婉儿素来不擅诗文,自然不想玩飞花令,可任她怎么婉拒,姜妙宁还是自顾自地把她算了进去。”

    面上说,“莫要害臊,日后我们一同读书,互相指教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这般推诿,倒叫人以为不好相处了。”

    五房消息灵通,她和梁琮的婚事都能探的一清二楚,还拿来戏弄人,她那点笨脑筋死读来的墨水有几斤几两,姜妙宁会不知道?无非是想看她出丑找点笑料罢了。

    姜妙宁还想拖赵渥丹下场。但赵渥丹在这圈子里已颇有声望,又有姜妙仪护着,她推脱说,“今日身子不适,我在旁为你们助兴即可。”谁也不会觉得她拿乔,而符婉儿就没这么好敷衍过去。

    姜妙宁为另六个人排好次序,自己先吟道:“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①”

    众人起哄。

    “罚酒,罚酒,哪儿有一来就背诗的,上不得台面。”

    “你惯会浑水摸鱼,第一个当加倍罚。”

    符婉儿尚记得他们的规矩,行令人或背诵前人之作,或自己作词作曲,至少有一句带‘花’令词,且需对应上每人所处位置。背诗只算过了门槛,仍罚一杯酒,作出公认的好句才有奖,若作不出也背不出,就罚两杯。

    姜妙宁举起酒杯笑道:“不需你们催促,我早馋这两口酒。”连饮两杯,十分爽快,得众人喝彩。

    接着是姜宏澈,他摇头晃脑沉吟半晌,指着外面的荷花丛道:“闻花不见香处来,肥绿只待升红爱。”

    姜妙宁评道:“虽勉强作出来了,却也不算得好,当吃一杯。”说着倒了满杯硬给他灌了下去。姜宏澈呛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姜妙仪拍手道:“看来我们六哥哥今儿是打定主意不想吃肉了。”女孩们无不应和,都知姜宏澈脾气好,爱与他玩笑打闹。姜宏澈又被两个女孩子压着灌了两杯,连连讨饶道:“好了,好了,姑奶奶们!你看妙慧都等不及了。”

    姜妙慧顺口而来,“流水花间已过船,亭上人里莫等闲。”

    平平无奇,说不上好坏,符婉儿却知是她不爱表现,有意藏拙。大家给面子说可吃肉,她笑了笑,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盅,拾箸送入口中,半晌才道:“许久没尝泽之的手艺,还是没变。”

    姜妙仪凑过去闻了闻,万般嫌弃道:“你都放了些什么!”

    晏淮举起手里的‘黑炭’道:“自然是有什么就放什么。”

    姜宏澈没眼看,“君子远庖厨,果然有理,你这是烤鱼还是给我们放毒?”

    有人问,“这到底是罚是奖?”

    大家笑了一会儿作罢。

    又过两人,到了符婉儿,她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②。”不论正数还是倒数都算行了令,她笑道:“此句当两轮,再轮到我时,也就不用念了。”

    姜妙宁微微挑眉。

    一女孩道:“亏你想到了,讨个巧宗儿,如此就只罚一杯吧。”

    符婉儿依言饮下。

    到姜宏拓,“似看星河飞几斗,不知人间数朝花。”此句完,又接着道:“花闭满园走边庭,雪卷春色与将行。”结了尾又重新起了头。

    大家听了皆拍手叫好,一旁未参加的梁琮也不由点头表示赞赏。

    又继续耍了几轮,到后面越发认真,大家才思涌现,各争其艳,私心都不屑于背诵。除了符婉儿,她一直未作出诗词来,回回都要被罚一杯酒,是姜宏澈之外喝的最多的,偏她老实,从不缺斤少两,说喝就喝,别人劝她,她还道,“与大家第一次见,怎能偷奸耍滑,本是我才学浅薄,当罚当罚!”喝得两颊酣酡,神思恍惚。

    这一杯杯入肚,已有了六分醉意,难为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背得出这么多诗,半个字都没错。众人想,到底书香世家,认真读过书的。

    晏淮突然推了梁琮一把,“你们耍得起兴,看得我和予珹酒瘾都犯了,可我身上带伤,万不敢喝酒的,符妹妹那杯就便宜予珹吧。”

    梁琮虽然怪他多事,但心里也确实看下去了,过去待要接下酒杯,却被符婉儿躲开,“不劳烦梁二公子,我自己来便是。”

    她笑看着他,眼神迷离,抬手一饮而尽,喝完咂了咂舌头,“好喝,甜的。”

    梁琮微微皱眉,“我换她下来。”

    姜妙宁不乐意,“予珹,可不许坏了规矩。”眼珠转了转,“婉儿妹妹想要下席,好歹作一两句意思意思,不然以后想走就走,还有什么可玩儿的。”

    但看符婉儿那样子,哪里作得出来什么好句。

    梁琮又想说我替她作。

    符婉儿冷不丁冒出一句,“遣花问燕询归去,”他愣了下,侧头看去,又听她垂眸轻声吟完后半句,“此身葬落轻如絮。”

    他怔然,怎的如此熟悉,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却不知,这本就是他墨笔,符婉儿曾偶然在他书房里见过,暗暗记下,如今改了几个字,倒也相宜。心头凄凄发笑,她作了个弊,谁又会知晓?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赵渥丹道:“虽词不达意,但意长情至,也算佳作。”姜妙仪气得咬耳朵,“你为她出什么头?”赵渥丹只是摇头。

    有人评,“可着实冷清了些。”确实,她这一念出来,气氛都冷了。

    “换人,换人。”姜妙宁大呼扫兴。

    符婉儿脚步飘浮,晃到亭子角落坐下,深吸几口湖面吹来的凉风,仍是头脑发热,又重又沉。

    “吃点东西压一压。”身后递来一碟糕点。

    符婉儿靠着柱子没回头,轻声道:“吃不下。”

    “谁叫你非要逞强的?认个输又怎么了。”

    符婉儿叹道:“晏泽之,我难受。”

    晏淮蹲到她面前,“哪儿难受?”

    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很是委屈,“想吐。”她捂住嘴。

    晏淮刚要伸出手去,梁琮走过来,从他面前接过符婉儿,“我先送她回岸上。”

    他手上一顿,侧身让开,“船走慢些,当心她吐。”

    众人看着他们的船渐渐划远,不知内情的暗暗奇怪,晏三这人行事历来不按常理出牌,再奇怪的事好像放他身上也见怪不怪了,倒没去多想。但怎么一向独善其身梁二公子,也对这苏州来的外姓丫头如此照顾?许多人都生出这般疑惑。

    稀里糊涂回到船上的符婉儿也很疑惑,看着船头晃出一个、两个、三个脑袋的人,晕乎乎问:“你是谁?”

    撑桨的梁琮忍无可忍,回头沉声道:“不会喝酒就别喝,你醉得痛快,却要麻烦别人。”他已经不想说扶她上船时被挠的那几爪了。

    符婉儿反应了一会儿,“这样啊……”声音有些茫然无措,“对不起,那我下次不麻烦你了。”

    梁琮听得一愣,半腔火气竟不知道往哪儿发了。心想,没醉时气焰嚣张,这醉了又是另一副面孔,谁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

    行至湖中,穿过片片荷叶丛,四下清净,后面的醉鬼也终于安分了。

    “你刚来,难免急于立足。”梁琮突然道:“但别人话你要懂得分辨,不要听风就是雨,胡乱认黑白。”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呀。”符婉儿现在根本转不动脑子,软绵绵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困惑。

    梁琮其实大多时候都是个有耐心的人。

    “你只要记住,我们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他们说的不一定对,你看见的也不一定真。不管如何……”他顿了顿,“既有婚约,我便不会背信弃义,抛下你不管。”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任她怎么使劲听也听不清,只觉头重愈发重,脚愈发轻,坐慢慢变成了躺。肚子又一阵阵疼,她不由抱紧自己。

    等半天没听到声音的梁琮回头一看。

    脸颊嫣红的女孩曲成一团缩在角落,眉头轻蹙,眼睛早已沉沉地闭上,濡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春宴的那顿酒符婉儿缓了好几天。

    据说当晚回去酒劲上来后,她越发轻狂,还发起了酒疯。跑到姜老太太屋里吐了几次,抱着老太太死活不撒手,但凡分开一步就大哭大闹,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外掉,嘴里反反复复念着,“我不要外祖母走。”弄得大家都没了办法,最后只好随老太太歇在了一起。

    第二天,日上三竿她才醒,头痛欲裂地睁开眼,就见秦嬷嬷和青如的脸正悬在上方,一时吓呆。

    秦嬷嬷关切道:“姑娘还想吐吗?”

    青如道:“姑娘头还痛吗?”

    脑子缓慢转动,渐渐想起昨晚做的好事,几度要昏死过去。

    面容呆滞地由青如青云几个服侍起床,洗漱穿衣,随秦嬷嬷去了外间。老太太歪在炕上,睨了她一眼,“睡醒了?”

    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碎步上前,低下头直说:“外祖母,婉儿知错了。”

    姜老太太气笑,“这会儿倒乖觉。”

    “婉儿下次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她举起手指发誓。

    姜老太太示意青如她们退下,“昨个儿闹腾半宿,都没睡好,下去歇息吧,也给李觅传个信,晚些再过来接她们姑娘。”只留了秦嬷嬷在旁,看样子是有话要问她。

    微直起身,招手要她过去,“你几个表姐脾气不好,你忍得辛苦吧?”

    符婉儿眼睛睁大了些,看着老太太一派清肃,心头微凛,深知这回答不能马虎,更不能作假。

    “婉儿并非忍,而是求同存异。我们同为外祖母的血脉,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是同,而我姓符,哥哥姐姐们姓姜,我是苏州生人,哥哥姐姐自小北方长大,这是异。若我们能为着那些相同之处,互相包容那差异之处,家里才能更和睦更兴旺。”外祖母并非她一个人的外祖母,她若事事争先好强,半点苦都受不得,只会叫外祖母夹在她们中间为难。

    一旁的秦嬷嬷听了,心头暗赞,真是个明白孩子。

    姜老太太摇头:“念头不错,但法子太笨。”

    符婉儿挠耳朵,“笨不笨的婉儿不在意,有用就行。”这宅子里的聪明人已经够多了,慢一点,稳一点,立身才正。

    姜老太太心里满意,看着外孙女的娇憨样,决定指点一下,“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第一件要做的,是找大人告状。”

    符婉儿愣了下,“啊?”

    秦嬷嬷看着老主子难得不正经,嘴角憋了笑意。

    姜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的小傻子,这也不会吗?你十舅舅那么疼你,却从不见你主动去找他帮忙。”

    符婉儿陷入了迷茫。告状?她自然知道告状这门学问,她从小看着两个堂姊妹互相告状到大,自己却从未真正实施过。因为无人可告,所以遇了事,第一个想的就是靠自己解决。

    姜老太太叹道:“小小年纪,整天满脑子官司。”说着摸了摸她的头,也知道她心头孤苦,害怕麻烦人。

    秦嬷嬷出去问,“醒酒汤好了吗?”

    “已备下了,这就叫人送来。”青如说。

    不会儿,门口走进一穿藏青色长比甲的妇人,却是陈全家的,她端着醒酒汤过来,见了礼,“姑娘请用,”

    姜老太太等她喝完,才介绍,“陈全家的是我用惯的老人,暂且拨到你房里,她是个直肠子的踏实人,以后有什么说什么,别跟她外道。”

    符婉儿起身向陈全家的纳福,“以后有劳妈妈看顾了。”陈全家的直道不敢当,方才在外面听了老太太和这符姑娘说的那些话,心里更重视了几分。

    几天后五房传出消息,姜宏远定了英睿伯府家的嫡女段云诗。

    这天晚上她去给外祖母请安,刚好碰见容氏从中厅出来,没说上两句话,容氏就急匆匆地走了。进了中厅,见只有秦嬷嬷和姜老太太在,问了安便道:“青如姐姐呢,我想找她借个花样子。”

    秦嬷嬷指了指旁边,“里头收拾着呢,你去找她吧。”

    随打起帘子进了右次间,老太太继续说:“就随了她的愿吧,省得又去跟既云吵,前年为她娘家送来的那个丫鬟,吵得还不够吗?”声音没有刻意放低,符婉儿在隔壁也听得清大概。

    秦嬷嬷说,“横竖傅家那姑娘也配不上我们三公子。”

    姜老太太嘲讽:“她心里有了人选,还会找好的给我们看?罢了,只可惜宏远,选了个家风败坏的门第不说,还与小的那个牵扯不清,容氏这个糊涂东西,若段家管不住女儿,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呢!”

    “段大姑娘老奴瞧着不差,温厚老实,以后日子过起来,三公子也就知道好了。”

    老太太却不见得,“性子太软,在容氏底下能讨到什么好果子,也没个长处,拿不住男人的心,日后两边都难做。”

    秦嬷嬷不置可否,“不管如何,老太太这儿是能劝的都劝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来。”

    姜老太太叹道:“是这个理。”

    符婉儿这才和青如一起出来,老太太立刻问:“晚膳怎么没过来吃?”

    符婉儿道:“中午多睡了会儿,没消化,不饿的。”实则是吃不下,自从醉了那次酒,胃口就又不好了,怕老太太忧心,没敢说。

    老太太道:“我看你这几天一直恹恹的没精神,好生歇一歇吧,不用每天起那么早过来,同你表姐她们一样隔两天请一次晨安就行。眼看就要开学堂了,瘦成这样,一天几个时辰的课,听得下来?”

    符婉儿摸了摸脸,好像是瘦了点,倒急了陈全家的,才过去主子就不好,岂不是砸自己饭碗。于是天天钻小厨房里捣鼓补品吃食,势必要在入夏前喂胖她。

    姜老太太嘱咐几句犹不放心,“去拿几味药丸。”顿了下又说,“顺便把我箱子里那串赤金盘螭璎珞圈也拿给符丫头。”

    符婉儿奇怪,怎么突然要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刚想推辞。

    秦嬷嬷悄悄对她使眼色,回去的时候才告诉她,“过两天梁太太他们要来。”

    符婉儿心情顿时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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