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上)

    “范妈妈好,我们夫人命我过来问三夫人的安,还有些婚仪琐事要向三夫人请示,劳烦妈妈通传一声。”这日福双带着几本账册到沁静堂请崔氏安,先是见了范妈妈,范妈妈说:“这会儿不巧,太太往佛堂去了,若没个十万火急,先去偏房稍作歇息。”唤了两个小丫鬟来伺候。

    福双心头不快,但都知道崔氏是个什么脾气,经文不念完是绝不会从佛堂出来的,且压下不提,随那两个丫鬟去了。路过次间的窗户,见里头炕上躺着一孩子,正是淳哥儿,心头奇怪,怎么这时候还睡着。

    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范妈妈才掐着点去佛堂请人。

    后院专辟出来的白墙石室,进门一尊金雕大佛立在堂上供台中央,左右另设护法神像,一派肃穆威严。供台下方摆有四五尺高的八宝青铜鼎炉,里头积存着近半年的供奉,檀香之气足以浸入地砖横梁。

    进去往右走,屏风后隔出来的小室才是崔氏平日礼佛的地方。

    深色红木佛龛里安放着一尊小巧纯白的玉观音,下面是香案长几,上摆有两台莲花灯,错银梅花纹三足铜炉里插着香,燃过的银灰高低错落,升起袅袅青烟。

    案前三张蒲团,崔氏正跪在中间,双目闭合,手握木鱼敲打,嘴里念念有词。

    听见脚步声,手里顿了下,“何事?”

    范妈妈道:“五夫人派福双过来了。”

    崔氏睁开眼,范妈妈又说:“应是过来商议二公子婚事事宜。”

    崔氏放下木鱼,范妈妈立刻上前搀扶。崔氏起身道:“打发个奴才过来,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范妈妈道:“二公子和崔大姑娘的终身大事,太太少不得要多操些心的。”

    二人出了佛堂,到正房中厅,崔氏看了眼旁边的门帘,“淳哥儿呢?”

    范妈妈道:“还没醒,这时候倒也该用饭了,老奴叫人抱出来吧?”

    崔氏挥手,“算了,让他多睡会儿吧。昨晚被老爷那一顿责骂,哭了半宿没睡好,现在不让他睡,一整天都没精神。别叫老爷看见就是了,免得又说他作息没规矩。”

    这时福双被人引进来,行过礼,呈上账册道:“前阵子太太定下婚礼上的一应物具规制,咱们夫人按照太太的要求清理了库房,缺的东西也都找外面商家寻了货,时间数量上倒是都没问题,只是这开销却远超了公中的定例。咱们夫人知道二公子大婚不同常人,娶的又是太太娘家的嫡出大小姐,便破格提了一千两的费用,但最后算下来,还是有不少缺口。咱们夫人实在没了法子,便差遣奴婢过来请太太示下,若要再添费用,恐得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崔氏翻了翻账册,淡淡道:“我当是出了什么大差错,回去告诉你们夫人,不用去叨扰老太太了。”将账册递给范妈妈,“你下去再仔细瞧瞧,哪些是我们私库里有的,挑好的出来使,若是赶着现置办采买的东西,直接从我院里支银子便是。”

    范妈妈称:“是。”

    福双笑了笑,“亏得有太太做这个主,不然咱们夫人可犯难了。”

    崔氏道:“你们夫人操持阖家上下,再抽出空筹办轩哥儿的婚事已是应接不暇。奈何我资望不足,又有个体虚易乏的毛病,旁的没精力管就罢了,银钱这档小事上难道还要吝啬?”

    福双道:“太太言重了,咱们夫人唯恐有不精心之处,常对奴婢说‘只要婚事办得漂亮,再苦再累也忍得,都是老太太和太太给的体面’呢。”

    崔氏却不喜听这些表面花腔,打发道:“你自去忙吧,带些灵芝补品给你们夫人,若有缺人的地方,范妈妈的儿子儿媳正得空,还算堪用。”福双再三道谢方去了。

    “进去看看淳哥儿。”崔氏由范妈妈扶着进了次间,斜坐到炕边,一边抚摸儿子额头一边道:“过两天得回趟娘家。”

    范妈妈道:“老奴下去安排。”

    崔氏叹口气,“虽说我的嫁妆日后总是要留给这几个孩子的,但轩哥儿远哥儿的婚事一早就定了由公中全权负责,更莫说轩哥儿的亲事还上达了天听,皇家必会下赏,怎么算这银子也尽够了,偏跟我这儿三番五次的哭穷。我这厢把钱给出去了,母亲定又要念我不争气。”

    “太太既明白,也该把态度放强硬些才是。”范妈妈颇为无奈。

    崔氏皱眉道:“我一向不耐烦与她纠缠,她那人寸利必得,算盘打的比谁都响,没得沾些俗晦酸气。况且她整日拿着鸡毛当令箭,让老太太压我一头,我还能说些什么?”

    “老爷们应酬、老太太做寿、六夫人办宴……哪次没超例?五夫人管着内宅支出岂有不清楚的?”范妈妈道:“况且二公子这次办好了,三公子后面不也能享用?这会儿子倒克扣起来了,只怕是故意给您添堵。”

    “罢了,争多论少地闹上去,老太太和老爷只会说我不够节俭低调。”崔氏揉了揉眉心,“只等轩哥儿媳妇进了门,我也少操这些心。”

    范妈妈露出笑容,“可不是,咱们姜家的正经二奶奶来了,五夫人总没脸再专权擅势。况且崔大姑娘秀外慧中,端庄持重,定能讨老太太欢心……”这时丫鬟来报,“太太,四姑娘、五公子、八姑娘过来了。”范妈妈便止了话。

    崔氏看过去,见姜妙慧撩起帘子进来,身后跟着姜妙仪、姜宏拓。他三人上前行过礼,范妈妈笑问:“小主子们怎么突然凑到一起过来了?”

    姜妙仪到崔氏身边看了眼淳哥儿,立刻不高兴了,“母亲怎么还让淳哥儿睡着,您太惯着他了。”说着就要伸手把淳哥儿叫醒。崔氏登时不悦,但当着众人的面不好下女儿的脸,便挥手让范妈妈把淳哥儿抱走了,走前自是一番细致嘱咐不提。

    送走淳哥儿,崔氏看向妙慧,语气温和道:“今日旬假,难得休息,也说了不用请安,怎么还是过来了?”

    姜妙慧笑道:“柳姨夫家的兰姐儿办赏花会,下了帖子请我过去。”

    崔氏想起来,“原来是这事,我倒忘了,你既早先跟我提过,自己拿了对牌出去便是。”

    姜妙慧道:“女儿总想走前还是要告诉母亲一声,免得母亲空闲下来看不到人担心。”

    崔氏颔首笑道:“你一向懂事,去吧。叫下头的人仔细着,别让外人冲撞了,早些回来为好。”

    姜妙慧应是,又冲妙仪招了招手,“你那日不是说有东西要我在赏花会上带给渥丹?”姜妙仪道:“你走前,我自会叫我屋里的萍儿送过去。”姜妙慧说好,又向崔氏行了礼退下。

    崔氏随后看向姜宏拓,“你有何事?”

    姜宏拓答道:“宏澈邀我去马场练习骑术,特来向母亲请示。”

    崔氏嗯道:“男孩子多出去跑跑也好。只是宏澈那孩子闹起来没个轻重,你当哥哥的要多忍让包容,莫要与他起争执,马场危险,万一出了事不好向你六婶婶交代。”

    “儿子省得。”姜宏拓作揖告退。

    待他出了正房,崔氏这才看向姜妙仪,她故意把女儿留到最后,一是为了磨磨她的耐性,二是母女间的私房话不想让庶子听见。

    姜妙仪早等得不耐烦,“我要去奉欣堂。”

    崔氏蹙眉,“又去?奉欣堂本就多了一个让人操心的,你又三天两头地往那边跑,没事总去烦你祖母作甚?这屋里缺你吃的还是缺你喝的了?”

    姜妙仪不服气道:“怎的,我的亲祖母还成她一个人的了?我想去就去,碍着谁了!”

    崔氏指着她气得不轻,“你呀你,也不小了,能不能学学你姐姐稳重些!那兰姐儿是没给你下帖子吗?既然渥丹那丫头也去了,你去了也不愁玩伴,作什么在家里摆那些小家子气?上次你故意拖着你姐姐和拓哥儿缺席你表妹接风宴一事,我还没罚你呢,现在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祖母瞧见我开心,为着孝道,母亲也不该拦我。” 姜妙仪倔脾气上来谁也不听劝。

    “你!”崔氏气结。

    这时范妈妈安顿好淳哥儿回来,见母女二人气氛紧张,连忙道:“哎哟,我的好姑娘,这又是怎么了?”

    “我想去奉欣堂看望外祖母。”姜妙仪坐到炕的另一头,隔崔氏远远的,抱着软枕噘嘴道:“母亲不许我去。”

    范妈妈心下了然,笑道:“姑娘孝顺贴心,怪不得老太太那么疼你,哪次去不是领了一堆赏回来。不过早上太太还念叨,说要亲手做一碗姑娘最喜欢的倾荷滑露,小厨房已经备下料了,姑娘好歹吃了再走。”

    姜妙仪听了就有些不好意思,态度软下来,“吩咐下人做就是,母亲身子不好,可别操劳,我又不紧着那一口。”

    范妈妈轻轻咳嗽一声。

    姜妙仪僵持半晌,范妈妈又咳嗽一声,终是顶不住压力,垂头丧气地走到崔氏面前,“我错了,方才不该出言顶撞母亲。”

    崔氏神色稍霁,“总算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儿了,不是不让你探望老太太,只是……”看着女儿娇俏天真的面庞,叹了口气,“算了,你先下去吧,等用了午膳再去奉欣堂。”姜妙仪不住雀跃,但顾及崔氏脸色,不敢太过外露,憋着笑脸行礼退下了。

    看着女儿出了门立刻变得活泼的背影,崔氏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头疼道:“瞧瞧那样子,不过小时候在奉欣堂住了三年,整日念得跟什么似的。”

    范妈妈劝慰道:“老太太喜欢仪姐儿是好事,不说平日的吃穿用度就高了旁人一等,以后说亲也是大有裨益。”

    说到说亲,崔氏心头微动,摇摇头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梁家竟真要应诺与符家结亲,如今符家式微,在京城也就剩下个破旧宅子了,门不当户不对的,说来好笑。原我看梁琮那孩子德才兼备,多少动了几分心思,谁知道老太太早有安排。怪不得突然要把人接过来,若不提早打算,待梁琮考取功名,梁家肯不肯还不一定呢。”

    范妈妈点头应和:“谁说不是。可惜我们仪姐儿难得有个相配的,还知根知底。”

    崔氏却道:“谁说是仪姐儿了。”

    范妈妈不免惊讶,“不是仪姐儿,是……慧姐儿?”见崔氏点头,斟酌道:“慧姐儿论才貌也是不差的,但出身上到底差了一些。”

    “蠢念头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了。”崔氏摆手。

    范妈妈作为陪嫁侍奉崔氏多年,略作思量便明白了崔氏的心意,笑道:“比起慧姐儿,仪姐儿确实不合适吃梁家那口饭。”

    “可不,从小娇生惯养,脾气比谁都大。梁夫人掌管梁家几十年,里里外外固若金汤,哪儿是她插的进去手的。”

    范妈妈道:“梁夫人这些年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几个庶房被她压的死死的,家产尽数收回,而梁大人官运亨通,梁家可谓盛极一时。”

    崔氏淡淡道:“便宜符家那丫头了。”

    -

    “外祖母,外祖母!”

    这日下学,符婉儿一路小跑进奉欣堂正房,手里抱着个透明玻璃戗金罐子,献宝似地扑到炕上,呈给姜老太太过眼,“回来路上见琅园里头飞着好多蝴蝶,和红萝、阿若扑了些,外祖母瞧,颜色多好看。”

    “好好走路,急匆匆地跑回来,半点不斯文。”姜老太太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鬓角的细汗。

    秦嬷嬷在旁笑道:“这些日子姑娘胃口开了,腿脚力道也足了,回头该好好嘉奖陈全家的一番才是。”

    姜老太太点头赞同,看了看罐子里的蝴蝶,目光又移到小孙女红扑扑的小脸蛋子上,那稀罕的不得了的模样直叫人莞尔。“你若实在喜欢,喊几个小厮再多捉些到我们后院养着。”

    符婉儿摆摆小手,“不了不了,我一时好玩罢了,不用费那个力气。”把玻璃罐交给阿若,“赶紧拿出去放了吧,木塞子气孔小,别把它们憋死了。”

    姜老太太开怀大笑,点点她的额头,“你呀你,也是个淘气包。去换了衣裳过来用饭。”符婉儿跳下炕,乖乖行礼,“婉儿去去就来。”

    跑散的头发重新挽过,挑了山茶黄织金缠枝上袄和掐牙如意纹下裙换上,左右看顾一圈,看到李觅进来,着急问道:“李姑姑,十舅舅来了吗?”

    李觅上前给她拍了拍裙摆的褶子,“还没有听见通传,姑娘这么急着见姜十爷做什么?”

    “没,没什么。托十舅舅在外面买了个小玩意。”符婉儿含糊接过。

    脚跨进中厅门槛,嘴也没停,“外祖母,今日课上婉儿仍有许多不懂之处,也都一一记下了,晚些还要再向外祖母……”拨开右次间帘子进去,看见坐在姜老太太旁边的人,嘴里的话戛然而止。愣了半晌,讪讪然道:“予珹哥哥,呵呵,你又来了。”低头嘀咕,“来得可真勤。”

    这些天外祖母时常叫梁琮放了学过来用饭,拉着符婉儿一起聊到傍晚才肯放人。梁琮在学堂里从不与她多说一句,人虽不情不愿的来了,脸也一直垮着,如丧考妣。

    姜老太太笑着冲她招手,“快过来,正好琮哥儿也在,你有不懂之处直接问他便是,你们一起上课,他肯定更清楚些。”

    本来每天故意挑些问题装不懂,只是为了跟外祖母多腻歪会儿亲近亲近,她可不想给自己找罪受,梁琮那臭石头脾气,认真教起来谁受得了?

    绞尽脑汁,正想着说辞推脱,后面帘子一掀。

    她回头一看,姜大小姐姜妙仪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得,这下更热闹了。
新书推荐: 穿越之小小农女种田忙 都市最强傻子 反派:假死之后,追夫火葬场 姐弟穿越,从摆摊开始逆袭成首富 我四岁半,给反派暴君当女儿 瑾爷的小祖宗是大佬,杀疯了 绝代魔妻 全家穿越古代再创业 噬星领主 被骗做妾:姨娘不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