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妇(上)

    姜宏轩大婚这日姜家高朋满座,热闹至极,符婉儿和姜家三个女孩都做了一样的打扮。

    鹅冠红滚金绣兰花的纱衫,洋红遍地金折枝褶裙,头上扣了累丝草虫垂珠金钗,颈间挂着崔氏一道送的灿金璎珞穗珠宝项圈,除了符婉儿,另三个还坠了赤金镶珍珠耳坠,从头到脚,满眼金贵。四个凑到一起,更是十分珠光宝气,引得姜宏澈一看她们就直发笑。

    家里大人要么在外迎客,要么去崔家接亲,都不得闲,为防一众小辈趁乱惹事,通通撵去了奉欣堂给老祖宗作伴。崔氏空不开手,连淳哥儿也送来了,有祖母震着,他倒还老实。

    陆续有外客拜访,瞥见老太太身边一溜四个女孩,皆是赞不绝口。不久晏二夫人携晏淮和小幺女、梁夫人携梁琮并两个庶子庶女先后到访,互相寒暄后各自落座。

    大喜之日,姜老太太脸上一直乐呵呵的,即便是一贯看不顺眼的晏淮上前拜安,也破格夸了两句,无非“瞧着又长高了些”“听说骑术叫皇上夸奖了”云云的客套话,比较前头对梁琮各种细致入微的关怀自是差了一大截。晏二夫人看着甚是无奈,扭头与梁夫人叙了一回,“你家琮哥儿去年已过了府试,今年可要下场?”

    梁夫人呷了茶,“他老子倒想叫他试试,也积攒些经验,可琮哥儿求稳,说还想再等一年。”

    晏二夫人看着在姜老太太跟前侃侃而谈的梁琮,很是羡慕,“琮哥儿这孩子一向有主意。要知科举之路艰难,能准备充足,一鼓作气自然是最好。”

    “只求老天爷眷顾了。”梁夫人谦虚。

    晏二夫人眉宇忧愁:“也不知我们家淮哥儿是怎么想的,前两年被公爹抓去考了个县试后便没了下文,平日挑挑拣拣的学了些,也不算半点文墨没有,偏偏瞧不出上进的心思。问他,只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当真头疼。”

    同为人父母,梁夫人明白她的忧虑,晏家乃世勋公侯,子孙自有荫庇,可有贤能的嫡长子在前,爵位尚轮不到晏淮。虽说晏家的家底再怎么也够他霍霍这一世了,但人活在世,总要有个立业身家不是。

    “说起来晏总督镇守疆域多年,皇上念其功劳,再授荫封也未可知。”梁夫人宽慰。晏二夫人兀自摇头,他们家与姜家一样,已是登峰造极的荣华恩宠,除非有天大的机缘,再没有更进一步的余地。

    “你们就没考虑过武路子?我看淮哥儿那孩子武学上多有造诣。”梁夫人说得含蓄,言外之意,当官不行,当个武夫也不错,“再大点,让晏总督领去西南历练历练,日后不定有什么造化,横竖家里已经有栩哥儿顶着。”

    晏二夫人叹气,“你也瞧瞧我们家的光景,公爹以前不是没动过心思,但人年纪大了,到底怕了。”听她说得萧索,梁夫人不再深谈,拨了簪子低头逗弄起晏家小五不提。

    那边又一位贵妇领着五六个子女来向姜老太太问安,看得晏二夫人更是一阵落寞,秦嬷嬷连忙招呼丫鬟奉上瓜果糕点,姜老太太一把把抓了挨个送过去,贵妇谢不释口:“劳老太太添福了。”混着孩童的哭笑声,屋里愈发喧闹。姜妙仪等人也趁机松了松规矩,各自找人闲聊起来,晏淮在后边狂使眼色,奈何姜妙仪姜妙宁讨论起新到的夏装如何如何,都没注意,只一直留了心眼在他的身上的符婉儿有所察觉,转动眸子看他,不禁疑惑。

    晏淮见她看过来,虽是嫌弃,但死马当活马医,有一个算一个。微微冲外面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出去。

    符婉儿看姜老太太正专心指教淳哥儿出去同贵妇人行礼,悄悄挪了步子,随晏淮出了中厅。

    绕到右厢房那边,“不许向大人告状,若走漏了风声,你可仔细着。”晏淮一边威胁人一边弯腰从一个落地花盆里掏出小布袋,“收好了,你们女的走哪儿都是大包小包,拿着也不打眼,等去了你二表哥的院子再给我。”

    “这是什么?”符婉儿拿在手里掂量,很轻。

    看四下无人,晏淮打开给她看了看,她满额黑线,“今日又不是你成亲,你拿个红盖头作甚?”

    晏淮将红盖头盖到自己头上,摇头摆脑地作起怪来,“待我们整一整你二表哥,多抢些喜钱来。”

    “你无不无聊!”符婉儿憋笑,“非要搞些花样来讨人嫌!”

    “讨你的嫌了?”晏淮看她穿得比这红盖头还晃眼,轻轻一抛,盖头蒙住她的脸,“你给我乖乖把嘴闭老实了,姜宏轩那家伙可不好整。”

    眼前一片绯红,符婉儿慌乱扯下盖头,烫手般扔回去,“谁要你的破盖头,赶紧拿走!”脸颊飞霞,黛眉微竖,一对儿明眸大眼,含羞带嗔,看得晏淮好一愣。

    愣完,他叉腰大笑:“羞什么,脸都盖住了,难看也不打紧。”

    “你说谁难看?”符婉儿眼睛睁得溜圆,葱尖似的手指指他,“你再笑!再笑我可恼了!”

    晏淮仍是沉沉发笑。

    符婉儿扭头就走,“看我还睬不睬你。”

    晏淮连连告饶,追上来道:“好了好了,你也忒小气,开个玩笑罢了。你哪里会难看,你就是那天生掉下来的仙女儿,好看的要死要死的。”

    符婉儿:“……”见过夸人的,没见过把人往死里夸的。猛刹住脚,晏淮一个不防撞上来,他忙退开,捂着下巴揉了揉。

    “好处呢。”符婉儿转过身摊开小手。

    晏淮打了她手掌一下,“喜钱分你一半。”

    符婉儿好整以暇的等着。

    晏淮服软,“行行行,都给你。”末了还补一句,“瞧着人小呆憨,贪起来比谁都精。”自是受了符婉儿狠狠一踩。

    姜宏轩的新婚宅院其实就是沁静堂旁边的两排空房子,重新砌了围墙,为了看起来不那么窄狭,崔氏还将沁静堂后侧小院并三间厢房划给了他们使。

    院里院外大唱大贺了一天,旁边宴厅吃过正席,陪着各家女眷耍乐了一下午,到傍晚天色渐暗,符婉儿一众女孩及淳哥儿随张氏从偏角门进了正房内院,见四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红艳艳一片喜庆极了。还隐隐能听到前头宾客喧嚷,炮仗震响。

    姜妙宁嘟囔道:“小两年前还能出去跟他们一起放炮竹烟花,现在就只能缩在里头闷着,不公平!”

    符婉儿心头一动,心想,小两年?那我现在是不是……张氏立刻打消了她的念头,“我的好姑娘,再小呢,也不能像个泥娃子出去疯啊。那次亏你们小十叔胆大,偷放你们出去的,回头还不是被三哥罚了。这次他做了傧相,没空给你们打掩。”

    姜妙宁落后一步,碰碰姜妙仪的胳膊,眼神交汇,打起歪主意。

    张氏悠悠道:“我当姑娘那会儿把戏比你们还多,想从我眼皮子底下开溜你们就死了那颗心吧。安心跟着我,待我进去闹新娘子的时候,许你们四处看看热闹,完了赶紧回宴厅去,好多婶婶娘还等着你们去陪玩呢。”

    到了院里,正室外围着一群媳妇丫环,从贴了双喜字的窗户看去,里面人影绰绰。淳哥儿论辈分是新娘子的小叔子,为避嫌,张氏便抱给了两个妈妈看着,撇下四个女孩,自己去了新房里头,一进去,又引爆一阵笑闹。

    不稍时,满脸涨红的姜宏澈挣脱两个妇人拉扯的手仓皇出逃,见姜妙仪等人具在,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蹦出个字来。

    按民间习俗,大婚当日需找一个大富大贵的童男压床,以求多子多福。但姜家年龄合适的淳哥儿身份不合适,只好找了姜宏澈这个半大小子。

    姜妙仪捧腹大笑:“刚才是谁一个劲笑我们穿得俗气花哨来着?”

    姜妙慧掩唇跟腔,“听说寻常百姓家压床,要孩子脱光了衣裳,满床打滚的。”

    姜妙宁围着他上下打量,扯了扯他的衣袖,“跑这么急,别落了什么东西在人家床上吧。”

    到符婉儿,她眨眨眼,她决定帮帮这傻孩子,“二表嫂好看吗?”姜宏澈大松口气,抹了把汗水忙不迭点头,“甚好甚好。”不料她话锋一转,“床,可还大?”

    姜宏澈跳起来,指着她,“你,你这丫头,尽跟她们学坏!”

    姜妙宁笑得肚儿痛,揩了揩眼泪花,“忠靖伯府家的大姑娘也快出嫁了,要不你也领了这差事去吧。”

    姜宏澈啐了一口,“罢罢罢!我哪儿说的过你们!”上前找符婉儿索要,“东西给我,快离你们远些。”

    符婉儿将布袋给他,姜妙宁质问:“你们要去干吗?”

    “哼,你管不着。”姜宏澈嘚瑟一句连忙跑了。

    姜妙宁跺跺脚,看周围全是仆妇,心知逃不出去,也不耐闲等,招手唤姜妙仪姜妙慧打算去旁边听戏。符婉儿待要跟上,抱着淳哥儿的妈妈一把拦住她,“符姑娘就别去了吧。”淳哥儿是崔氏的宝贝命根儿,怎敢抱去戏台下受吵,若身边没个主子在,又怕淳哥儿闹起来管制不住,而姜妙仪三个她不敢多嘴,只有赖上符婉儿了。符婉儿看她们三已然走远,无奈作罢了。

    淳哥儿也是个鬼机灵,见张氏不在,三个大姐又走了,哪里还肯安分,立刻吵嚷着要出去玩儿。妈妈抱他不住,刚放下地就使劲往外窜,好歹拉住,他又哭喊,“疼,你打我!你敢打我!我告诉我娘去!”

    两个妈妈左右为难,看向符婉儿求助,“姑娘瞧这——”

    “你们让开。”符婉儿也被他吵得心烦,缓步走淳哥儿面前蹲下,食指戳了戳他的肉脸,微微一笑道:“你这么小的个子跑出去,”放轻声只给他一人听,“也不怕被踩死了?”

    府里大大小小,哪个不是好言相劝,还从未有人这样跟他说话。淳哥儿心智未全,瞪大眼,一时吓住,也不知是被她的话还是被她的人。

    符婉儿摸了摸他的头发,“淳哥儿听话,外头人多,难免有不长眼的,咱们还是别出去了。”

    两妈妈看淳哥儿果真站住了,啧啧称奇,“九公子倒听姑娘的话。”

    符婉儿不置可否。

    这熊孩子长大后也不学好,倚财仗势,趁小吓一吓给点教训方是。

    这时淳哥儿缓过神来,依偎在符婉儿身边也不怕了,仰头伸出手,“抱!”

    符婉儿扶额,又来了。

    前世也是,这小霸王回回逮着她就要抱,也不嫌她身上这把细骨头架子硌肉。

    她笑了笑,“我力气小,还是让妈妈们抱吧,别把你摔着了。”淳哥儿不收手,拽着她的裙子就想往上爬,妈妈们也劝,“难得九公子喜欢姑娘,姑娘就抱一会儿吧。”

    说的轻巧。淳哥儿被崔氏养得白白胖胖,身上肉一戳一个洞,压手得很,前世撇不开脸拒绝,险些把腰抱断。奈何淳哥儿不依不饶,她折中道:“去旁边石凳,你且坐我腿上。”

    就这么抱了一会,淳哥儿又不耐烦起来,在怀里动来动去,手肘几次打中她的脸。她低声道:“又不听话了,你这般躁动,我叫妈妈拿了糖来喂你吧?”

    淳哥儿正是嗜甜的年纪,自然满口叫好。

    谁知符婉儿又笑了笑,“听说小孩糖吃多了,牙根会从肉里发烂,等烂完了再叫大夫一颗颗拔了去,最后变成个小老头子。”

    淳哥儿:“……”

    他近日到了换牙期,已经有一二颗牙松动,崔氏也拿类似的话唬过他,立时害怕,哪里还敢要糖,连忙捂住嘴,确保牙齿安在。

    符婉儿见状逗笑了。

    正安静没两刻,姜宏拓过来了,见符婉儿抱着淳哥儿,迟疑半晌才道:“你见过宏澈吗?”

    符婉儿抱着淳哥儿起不开身,颔了颔首才道:“他刚拿了东西出去。”

    “恐是错过了,我回去再找找,失陪。”姜宏拓拱手,转身要走。

    “哥哥,哥哥!”淳哥儿撅屁股跳下去。他终日困在内宅,来往皆是妇孺幼儿,对家中几个大哥哥甚是向往,无奈谁都不肯带他玩,只是偶尔碰上才能追着闹一闹。

    符婉儿连忙跟上去,见姜宏拓回身接住了淳哥儿,松了口气。

    姜宏拓动作僵硬地推开直往他怀里扑的淳哥儿,送回符婉儿手中,“劳烦你看好他。”

    淳哥儿还记着符婉儿方才的恐吓,又落回她手里,也不敢造次。满脸失落地看着姜宏拓走远。

    这边人刚走,身后又有人笑着走来,却是姜妙慧,她只身一人,身边不见姊妹和服侍丫鬟。

    符婉儿见是她,心中大呼万幸,总算能把这小魔星甩出去。

    姜妙慧却躲开了身,笑盈盈看着她,眸中狡黠,“方才远远看你们三个,活脱脱像是一家子呢。”

    符婉儿笑道:“住在这府里的,随便拉两个都是一家子。”

    “即便是一家子,人与人的关系也各不相同。今日是表亲,明日还不见得是什么呢。”姜妙慧直勾勾盯着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符婉儿脸热,“四表姐最是明事理的人,怎么也学妙仪她们孟浪起来。”

    见她羞恼不已,姜妙慧缓和语气:“好了,不逗你了。”见边上几个妈妈只顾着磕牙闲聊,没关注她们,又道:“予珹早已经跟宏拓说清楚,你们的婚约大多也都知道了,你不必这么紧张兮兮的。”

    听这话,符婉儿却是沉默,心里并不觉得有多高兴。

    “只是——”姜妙望着梁下的红灯笼,“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看向符婉儿那对柔润的眼睛,“你那份婚约可不好受,将来万一不成,当我的弟媳妇,也是极好的。”

    符婉儿不由一呆。

    闹完新娘子出来,张氏挨个把女孩们捉回身边,又一道回了宴厅,闹至宾客具散,方才各自回了房。符婉儿到奉欣堂时听说姜老太太还没睡,便过去又陪着说了会子话,挑了些婚礼趣事,至于晏淮和家里几个男孩假扮新娘子捉弄姜宏轩一事,自然没提。

    祖孙二人叙了两炷香的时间方各自安寝,一夜无话。到第二日早晨,新婚夫妇按例过来请安,她这才见到二表嫂小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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