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下)

    来安居原本闲置的下人,除去已有新去处的翠枚,余下数人全召了回来,若非如此,定要背负个薄情寡义的名声。现下符婉儿手里拢共有十来人服侍,李姑姑、陈全家的辈分最足,统管上下;红萝、阿若二人跟她时间久,都是近身伺候的二等丫鬟;另有中馈按例发配来洒扫房屋、浆洗衣物的粗使婆子丫鬟五人,掌管钗环、针黹事物的二等丫鬟三人;三房送的一等丫鬟一人,五房六房分别送的二等丫鬟两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小院子装得满满当当,日后恐怕去哪儿都不得清净。

    符婉儿面带微笑地说了些客套话安抚人心,后由李觅出面提点。李觅入宫十来年,颇有威势,不急不躁地讲规矩讲忠义,又细细辨明权责赏罚,说得众人屏气敛神,态度总算慎重认真起来。

    李觅讲完,符婉儿又侧头示意红萝将名册呈上,要求众人逐一认领差事并签字画押。

    她倚着炕桌笑道:“诸位放心,并非签个字就把你们的差事定死了,毕竟人各有所长,合适与否得试了才知道。每人一档,先做两个月,日后有调动再添几笔章程就是。咱们也学一学朝廷百官,考绩评个优劣,一一记录,将来诸位另有前程,便将这名册随人一起送去新主子处,也好叫新主子尽快了解诸位长处,早得重用才是。”

    说完扫视众人,只见十来人各有反应,有能耐者自然欢喜,这玩意弄漂亮了就相当于推荐信,实实在在的好处。但偷奸耍滑的懒笨者却是心惊,若犯了错被撵出去,这玩意还要跟到下一任主子那里,岂不耽误一辈子?顿时个个自危起来。

    李觅接着道:“诸位放心,我们姑娘宅心仁厚,念着主仆一场,只要走前把事务了清,这一码归一码,姑娘定会替你们多多美言的。”

    众人登时一松,原先来安居那群人更是暗暗抹了把汗,还好尚且有回旋的余地,倒也不敢再质疑,乖乖去红萝那里签了字。其他人都好说,但三房送来的三人却不能轻易打发,红萝将其他人带出去熟悉门路,留下原三房的荷香、原五房的紫烟、原六房的碧草听符婉儿单独训话。

    李觅冲她颔首,她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舅母们怜惜我年幼不当事,将三位姐姐送来我这里受苦,我知三位姐姐都是极有才干的,委屈姐姐们了。”

    荷香带头,三人忙跪下说,“姑娘言重。”符婉儿连忙叫她们起来。

    碧草又说,“李姑姑、陈妈妈两位资深望重,都甘为姑娘驱使,我们三个能来姑娘这里伺候,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符婉儿刚露出几分笑,见荷香轻轻撇了下嘴,便转了话锋问道:“我记得荷香姐姐原是在二表嫂身边服侍的。”

    荷香神情稍有得意,“正是,奴婢原是三夫人屋里的二等丫鬟,二奶奶进门后便被三夫人拨给了二奶奶差使,劳二奶奶赏识,立刻升了一等,随后便来姑娘这里服侍了。”语气到最后隐隐不平,大有给符婉儿摆谱的意思。

    符婉儿面不改色道:“那姐姐原先是做什么差事的?”

    荷香顿时气弱,含糊其辞道:“无非掌管些衣物盥沐的贴身琐事。”

    这贴身伺候的门道可深着,若是一等丫鬟,却不必亲自动手,只需要替主子发号施令,让下头的人去准备。而荷香明摆着只领了一等的名,仍做着二等的差。

    符婉儿笑道:“我知道了,二表嫂定是觉得姐姐来我这儿必堪大用,只可惜庙儿太小,我历来不费事,倒没什么天大的差事给姐姐,恐叫姐姐屈才。”到这里荷香脸色已是难堪,符婉儿又不慌不忙道:“依姐姐这身份,琐碎活计便不由姐姐操心了,帮着指点指点我身边红萝、阿若这两个不中用的丫鬟吧。”

    荷香这才喜笑颜开,忙道:“本是奴婢分内之事。”神情恭敬不少。

    符婉儿这才满意。她到底是三房送来的一等丫鬟,为着三房的面子也不好太过冷落,但荷香此人气焰嚣张,需得先敲打一二才可使得。说起来,二表嫂还真舍得下血本,要知各房主子晋封一等丫鬟的人次有严格限制,春熙斋和沁静堂离得近,婆母眼皮子底下送过来的人不能不用,又不敢放心用。所幸把自己陪嫁丫鬟的一等份额让给荷香,又代表三房将人送出去,既全了婆母的脸面又甩掉了烫手山芋,实在好算计。只是这人到了来安居,免不了兴风作浪,日后且慢慢调.教压制吧。

    她看向碧草,“听说姐姐已经定了人家,婚期是什么时候?”

    张氏倒是会做人,挑了个快要放出去的丫鬟,一来她辈分小不会苛待长辈送的人,碧草大可清闲几个月好生待嫁;二来碧草既然要从她这里嫁出去,便不会起什么歪心思给她找麻烦,主仆和气一场,好聚好散便是了。

    碧草脸色羞红,答道:“明年开春。”

    她拍手笑道:“那可好,算是我这里的头一件大喜事,我定为姐姐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碧草捂脸嗔道:“姑娘快休提,奴婢是来伺候主子的,不是来讨嫁妆的,姑娘这么小,倒打趣起奴婢。”

    符婉儿还没说什么,荷香倒劝起来,“你就别推辞了,有姑娘这份恩典,你嫁过去更抬得起头,婆家谁敢小瞧你?”这才多久,便已有几分替主子发话姿态。

    符婉儿笑而不语,终于看向一旁默默无言的紫烟,嫩黄长纱衫,湖绿色短比甲,腰间系着根细麻绳,不堪盈盈一握,杏眼桃腮的面孔即便毫无表情,也比旁边的荷香、碧草更吸睛。

    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淡淡道:“不曾想五舅母竟把紫烟姐姐送了过来,七表姐用惯了你,不会生气吧?”

    紫烟垂首答道:“五夫人做主,七姑娘恭顺贤孝,自不会阻拦。”圆滑地绕开了姜妙宁的情绪问题。

    符婉儿便没再多问,对三人道:“往后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什么都要有商有量地来,我最不喜内宅纷争,不顺之处大方告诉我,莫要私下起了龃龉。”三人应是,她又道:“缘分不论深浅,能长久伺候也好,不能也罢,我都不会亏待大家,就如六舅母为碧草姐找了门好亲事一样,时候到了,我自会为大家寻个妥善殷实的去处。”

    碧草脸上又是一红,荷香亦觉羞涩,唯独紫烟神情怪异,惊愕一瞬,露出些茫然来。符婉儿看在眼里,心底一沉,顿时没了闲谈的兴致,挥手叫她们下去。

    “姑娘似乎对紫烟格外冷淡,是因她名声不好?”李觅不由问。

    符婉儿望着窗外紫烟走远的背影,“我只想早点把我的心意说明白,免得日子长了,想要的等不到,大家都伤心。”

    但凡有些眼力见的人都知道紫烟的来历,她是容氏娘家继母精心挑选送给姜既云做妾的,说是帮容氏争宠,又何尝不是分宠?哪怕姜既云看得上,容氏也不会答应,几番争吵后,索性把紫烟扔到姜妙宁身边伺候,一个当父亲的总不好对自己闺女房里的人下手。

    事情原也就这样了,但凡心宽点,后头找人配出去便是,但容氏始终视紫烟为眼中钉肉中刺,借着符婉儿搬家的机会连忙甩出去,也为这段时间忙前忙后又没讨到好处而出口恶气。姜老太太知道后勃然大怒,可搬家这件事上,老人家已经替她做足了派头,若再为个丫鬟训斥容氏,委实不妥,下头的人恐怕说老太太行事不公。

    符婉儿极力拦下老太太找容氏麻烦,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约束好下人。毕竟前世的教训她还犹记在心。

    其实紫烟的下场算不得太好,起初为着容氏的面子,她对紫烟一向看顾。而紫烟聪明讨喜,在姜府扶持她度过许多坎坷,也很得她心,甚至超过了当时的春燕红萝,对荷香等人更是冷落,厚此薄彼下,还又一次得罪了小崔氏。只可惜关系甚笃的主仆,在符婉儿嫁到梁府后,一切就变味了,倒不是紫烟伺候的不尽心了,而是符婉儿一直回避的那个矛盾终于爆发。

    紫烟姿色上乘,从被父母高价卖到人牙子的手里起,此生就只为一个目的而活,那就是做妾,要么被男主人看上买去受宠,要么被女主人看上买去争宠。符婉儿私以为即便她出身不好,但两人相依为命近十年,情同姐妹,怎么也该主动断了那份心思才对。

    可她低估了一个人的执念,也高估了她们的情谊。

    紫烟魔障了一般,明知她那时候那么喜欢梁琮,明知她小产后伤心欲绝,还一遍遍恳求她,说要去帮她重夺老爷的喜爱。她再是软弱,也没有把满心信任的陪嫁丫鬟往自己心爱之人身上推的道理。可谁知人的野心竟是那样的大,紫烟擅作主张跑去梁琮面前献殷勤,还打着她的旗号,使些下作手段爬上了梁琮的床。

    如符婉儿当晚知道这件事后预料的那般,紫烟并没有得偿所愿,梁琮醒来看见紫烟的第一反应是震怒,然后一路到符婉儿屋里,大骂她不知廉耻,葬送自己陪嫁丫鬟的清白来争宠云云,进而越发厌弃她。他对紫烟更没有好脸色,叫人灌了她汤药,直言要把她发卖了,以她当时的境地,还能卖到什么干净去处?到底是符婉儿念着旧情,暗中打点,托人牙子卖了个寻常人家作罢。此后,便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

    那段时间符婉儿一直后怕,如遭蛇蝎叮咬,夜夜梦魇,缓了好几年才得以释怀。如今人又来到身边,对于还没发生的事她不会追究,但决计做不到从前那般信任亲近了,这次她们先礼后兵把事情说明白,早日掐了她那些痴心妄想,当个普通主仆也好。

    几日后,来安居上下打点妥当,符婉儿绞二十两银子设宴,邀姜妙仪、姜宏拓等一众小辈、小崔氏和段云诗两位年轻嫂嫂前来吃酒,众人分别送了些装饰屋舍的古玩字画,晏淮、梁琮还有都子濯也凑热闹托姜宏澈带了礼。晏淮从自家湖里抓了三只稀罕的丹顶锦鲤,通身雪白,唯头顶一圈艳红,玻璃缸底部铺了各种颜色的小石头,缀着丝丝绕绕的水草,鱼儿畅游其间,鲜活可爱;而梁琮许是因为当了她几天便宜师傅,对她的字迹实在不忍直视,便亲手描了本字帖相赠;至于都子濯,两人并不熟络,只为先前那句玩笑话,特地买了两头巴掌大的玉狮子给她赔罪。

    当日宾主尽欢,笑闹一天方散,晚上段云诗回到鸿鹄苑,凑巧碰见姜宏远念书回来,倒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疏忽了时辰,细想才记起他今日本该歇在姨娘处。

    怎么突然过来了,她一面暗自嘀咕,一面招呼丫鬟打水清洗,上前替他宽衣解带。男人在头顶说口渴,她又去倒茶,刚提起茶壶,忽然一只大手覆上她的手背,抬眼撞进那炽热的眼神,便知他的意图,扭捏了下道:“妾身浑身酒气,还没洗漱。”

    不知怎的姜宏远突然孟浪起来,竟然凑到她脖间嗅了嗅,“不用洗了,我看这样正好。”

    成亲数月,她已没有最初那般青涩,但听这话还是红了脸,羞嗔几句,也就随他去了。只是迷蒙间,耳边忽然一句模糊的呢喃,像是在喊谁的名字,瞬间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心中一阵刺痛,死死抵住男人再不肯让其靠近。

    他还不解地问,“怎么了?”

    段云诗悲愤交加,含泪吼道:“你走开!”

    男人低声哄劝几句不过,也不耐烦起来,事情正到一半,段云诗脸色一片刷白,额头冒出豆子大小的汗。姜宏远察觉到不对,放开她往床上一看,竟是一滩猩红,也慌了神,披上衣衫就要出去找大夫。段云诗死活不肯,“现在叫大夫定要惊动婆母,三爷这般欺负我,还要叫我在公婆面前丢脸吗?”姜宏远一时愣住,也拿她无法了。

    所幸血很快止住,第二天一早请了大夫来看,才知段云诗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这可是姜家的第一个重孙,鸿鹄苑上下一片欢喜。容氏看着段云诗的肚子总算和颜悦色起来,姜宏远也颇感歉意,几天下来对她关怀备至,她自觉甜蜜,那日的不愉快便没再多想。

    一个月后胎相稳定,容氏又才去告诉了姜老太太这个好消息,当时其他两房的人具在,齐齐道喜,随后送去贺礼不提。只是小崔氏的笑容难免勉强,容氏看在眼里,越发得意,还故意转头对段云诗说,“你素日和二侄媳妇交好,现在可要多给人家沾沾喜气。”弄得小崔氏暗恨不已,段云诗尴尬不已。

    符婉儿看得直叹,热闹且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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