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却说符婉儿生辰这日,姜妙宁她们三个异常给面子,一大早便到来安居亲自请人,叫她吃了长寿面,并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她去了天琅湖。湖边已经架了好几根鱼竿,姜宏澈姜宏拓、晏淮、梁琮、还有赵渥丹姜及娣等一众私塾同窗具在,齐齐同她道贺。

    她盈盈欠身还礼,抬头见姜妙宁身边两个女孩掩唇低语,看她的眼神带着些促狭的笑意,心头纳闷,不住警惕起来。但客人来了还是要招待,唤丫鬟们呈上吃食,亲自到炉子上烫了几壶酒,分与众人吃了,方各自散开玩乐。

    姜及娣同她咬耳朵,“你穿这身可真好看,我原也做了同款式的袄子,却没你这个身段。”她少于参宴,方才站在人堆里局促不已,符婉儿来了才有个能说话的,神情放松不少。

    符婉儿有意逗她放开些,眨眨眼:“也是,寿星穿什么不好看?”

    姜及娣失笑,掐了掐她的脸蛋,“让我瞧瞧这脸皮是不是真有这么厚!”掐上去光滑细嫩,似要出水,还没怎么用力便有些泛红。她呀了一声,“你这脸跟豆腐似的。”

    符婉儿嗔了她一眼,揉着脸问:“你方才可听到什么风声?我怎么觉得妙宁她们怪怪的。”

    姜及娣老实摇摇头,“未曾,怎么了?”

    符婉儿暗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笑笑道:“没事,我们钓鱼去吧。”

    靠在椅子上守了半天也不见鱼竿有何动静,闹了个大早,又被他们连灌几杯酒,符婉儿一时头热发晕,脑袋一啄一啄地打起瞌睡来。却没注意四周几个女孩悄悄向她围了过来。

    “别让她乱动!”

    “东西呢,快拿过来!”

    “……”

    一阵兵荒马乱中符婉儿转醒过来,发现四肢都被人钳在椅子上,头也被人捆住动弹不得,迷瞪瞪道:“你们干什么?”话语刚落,两只耳朵一阵冰凉。

    原来是两个身强力壮的丫鬟正用冰块在冰她的耳垂,而面前的姜妙宁和姜妙慧手里各拿着一根银针。旁边的姜妙仪看得心痒难耐,却没好意思上去凑这个热闹,自上回闹过矛盾后,她面对符婉儿便大不自在起来。

    搞清楚状况,符婉儿吓得花容失色,惊呼道:“救命!”

    奈何她们人多势众,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银针扎向自己耳垂。

    她连吃两痛,一身冷汗,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姜妙宁你给我等着!看我不上五舅母哪儿狠狠参你一本!”她最怕这个,前世可是硬生生拖到了新婚前一晚,为了好看才穿的。

    姜妙宁得逞笑道:“瞧你这耸样,不就穿个耳洞嘛,拖拖拉拉多久了?我们三个五岁就穿了,偏你矫情。送你多少耳坠子你都没处戴,暴殄天物!”

    符婉儿大翻白眼,“谁稀罕你的耳坠子,倒不如送我些金块银块,我想换什么换不着?”闻言众女孩都不住笑起来。

    姜及娣笑得肚儿痛,指着她道:“没想到还是个财迷呢。”

    “还不给个镜子让我瞧瞧!”仗着有理,符婉儿颐指气使起来。姜妙宁倒乐得配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给她。她对着镜子左右查看,只是红得厉害,还好没肿。

    “前两天别碰生水,若有脓液,再拿盐水擦拭。”赵渥丹摊开掌心递过来一包茶叶梗,“耳洞没长好前不能戴重物,用茶梗穿着,轻省又干净,也防止肉长回去。”

    符婉儿收下了,“多谢。”

    赵渥丹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承人一分情,还人三分好。她不收,并不会显得自己多高尚,反而会叫人觉得不识好歹。

    姜宏澈几个男孩玩疲了回来,见一堆女孩围着符婉儿七嘴八舌,奇怪问,“这是在干嘛?”

    姜妙慧正弯腰给符婉儿戴茶梗,触及伤口,她疼得眼泪花花,转眼瞅见人群后头的晏淮,一股心酸劲涌上头,泪珠子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姜妙慧还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连忙松了力,“还疼吗?”

    晏淮皱了眉,拨开姜宏澈、姜宏拓两个往前走,梁琮迟疑半晌,也跟了上去。

    晏淮打眼一瞧,往日那白净的小耳垂被蹂.躏得不成样子,耳洞一圈猩红,由浅至深地蔓延到耳垂尖,滴血似的,浅浅的小绒毛随着身子一颤一颤,更显得可怜兮兮起来。

    看这情形便知是怎么回事,晏淮不悦道:“有你们这么当表姐的吗,人好好的耳朵,非搞两个洞出来。”符婉儿重重点头,就是就是。

    姜妙仪笑他,“你个鲁夫懂什么,我们女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晏淮看符婉儿那委屈样,却不像她说得那么轻松,“不怕,我还有好些药膏药粉,回头寻了给你。”

    姜妙宁笑出声,“你那些都是挨板子使的,两个小针眼至于吗?况且本来就是为了留个洞,你还想给填上啊?”

    符婉儿一想也是,这罪总不能白受,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尚且能忍。”

    梁琮也不以为然,心想,女子总是爱美的,尤其肯对自己的脸下狠手,他亲眼见过家里的丫鬟绞面,一个个疼得龇牙咧嘴,还甘之如饴。不过看符婉儿的样子,似乎真难受得紧,许是下手太重了?刚想走近问一问。

    对面赵渥丹道:“若实在难受,拿冰镇一镇,缓过来就好了。”

    他不由抬眼,自从分开院子读书,他们便很少有机会见面了。这会儿看去,她仍是那副泰然若素的模样,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明朗娴雅,忍尽万千苦楚仍如高岭之花,开得绚烂大方。

    有没有他,她都能过得很好。

    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赵渥丹心头一动,没忍住回望过去,眸光流转,自是情意暗涌,他看得心神一荡,两两相望,一时都有些痴了。可隔着这点距离,竟似千山万水,难以跨越,赵渥丹眼中酸涩,轻轻别过头不再看他。他嘴里也泛起苦涩,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直至宴散,都是兴致乏乏。

    回去路上和晏淮一道,待要作别时,他突然发问,“你自小离经叛道,可有哪件事是后悔了的?”

    晏淮微愣,又笑道:“那可多了去了。”

    梁琮十分不理解,“那你还不改?”

    晏淮却说,“可后悔这个,就难免要后悔那个,犹犹豫豫没个了断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人生苦短啊梁二公子,我想到什么便就要做什么,哪儿管得了后悔不后悔的。”又摇摇头,“但你不是这种人,也没这个命,别学我。”

    梁琮皱眉,“你怎知我就不行?”

    晏淮摇头,“你从小都是万事尽在掌握了才肯做决定,容不得半点差错,若有什么后悔的,只怕要耿耿于怀一辈子。”

    梁琮一时无言。

    .

    过后几日天气骤凉,人也越发懒怠了。几个丫头窝在姜老太太房里,烧着上好的银骨炭,嗑着瓜子闲聊,不肯动弹。姜老太太叫青云青雨去卧房抱两床棉褥出来给孙女们盖上。

    “你们可在我这儿赖了一天了,当心被老三知道,又得训你们。”

    “三哥最近忙着核对各省各府的赋税,可没空管她们。”姜衡撩起门帘低头进来,身后跟着秦嬷嬷和青如,三人像是一起回来的。

    几个丫头都不怕姜衡的,索性连礼都省了,在炕上招呼声“小十叔”“十舅舅”了事。姜衡自然不会跟她们计较,站到三足铜炉前烤了烤手,“还是母亲这儿舒服,外头风大,吹得人脸生疼,进来却觉温暖如春。”

    “眼瞅着是要下雪了。”姜老太太叹了叹,“也不知这人能不能熬过去。”

    “怕是难,儿子去的时候连人都认不清了,丫鬟说已有两天没吃没喝,问过大夫,也说就这几天的事了。”

    姜老太太默了会儿,“既如此,好生准备起后事吧,她在我们家教书育人是有大恩德的,一应规格礼制应当主子般厚待。”几个丫头听这话伤感起来,符婉儿心头更是有种命运难为的沉重,不禁问:“我们能去看看文先生吗?”

    姜老太太却说,“她既为师长,你们又怎能违背师命。”

    文先生的病情是大家早有预料的,姜老太太悄悄托皇后派了御医来,拿各种人参汤药续了个把月的命,如今不过吊着一口气。眼看着人就要没了,文先生却不许学生们探望,只道:“我觍脸受你们一声先生,只教诗文棋术世俗为人,不教生死离别,缘分已了,诸位都看淡些吧。”

    因姜老太太格外看重文先生,丧仪之事具由姜衡亲自承办,几日后半个姜府都挂起了白幡,文先生夜里阖目而逝,未曾留下只字片语。

    文先生后继无人,姜老太太便说,“生前不能侍奉,死后总要尽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你们几个都去吧。”于是姜妙仪三姐妹姜宏澈两兄弟并符婉儿都去灵堂守了几夜不提。

    待下葬前一天,突然有个自称程家管事的男子找上门,说要接文先生遗体回乡安葬,姜老太太听了冷嘲,“人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问,死了倒来现眼,赶紧打发了,看着怪恶心的。”那人前脚刚走,文家人后脚又来了,同样的意思。

    姜老太太态度缓和不少,却仍是不放人,“她生前立誓与文家再无瓜葛,叫你们老爷莫要强求了,她原是含愧而终,回了文家哪里还能安心。”文家人又连派了三人来劝,姜老太太坚持不松口,最后直接下葬,文家也没了办法。

    姜妙仪她们不禁好奇,“文先生为何不愿意回自己家去?那程家又是什么人?”

    姜老太太看着三个孙女还有一个外孙女,个个娇艳青春,不由放重了语气警醒道:“还能为什么!遇人不淑,荒废一生不说,还害得娘家险些家破人亡,你们以后可给我长点记性!若为了个把男子要死要活,累及家人,不如不生你们出来!”

    姜妙仪和姜妙宁还想不到那么长远,不过左耳进右耳出,并不放在心上。姜妙慧心智成熟,倒听进去几分,垂眸思忖了一番。而符婉儿别过头看向窗外,见空中飘下来几粒雪花,心头轻叹,又下雪了啊,眼底自是一派凄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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