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兑

    连下了两天雪,外头白皑皑一片。符婉儿出门前穿上麀皮小靴,披了件厚实的红缎银鼠斗篷,戴着同花色的暖兜,沿边镶了白绒绒的兔毛,小脸藏在里头煞是可爱。另被陈全家的塞了一只黑漆描山水楼阁的小手炉,全身上下无不妥当了,方带上红萝和阿若准备出门。

    见她们要走,荷香在后头酸道:“十次有八次都带她们两个出去,当我们这些是死人么。”

    雪鸢年幼老实,在旁边打下手做针线,看符婉儿还没走远,连忙劝道:“姐姐是咱们院里第一能干的,姑娘不在,全靠姐姐震着下头的小蹄子们呢。”

    荷香扁扁嘴,“那两个老东西不是也在?不过整日享清闲,倒把我们这些年轻的耗死在屋里。”

    雪鸢吓了一跳,也不敢劝她了。如今大伙都让着她,她脾气越发大,连李姑姑和陈妈妈都敢排揎。紫烟从厢房打点完箱笼回来,在廊下听得明白,再看门口脸色发冷的符婉儿,头低了下去。

    符婉儿淡淡道:“你们两个回去,把荷香换出来。”

    红萝和阿若面面相觑,不敢有疑,转身回去叫人。不会儿荷香兴高采烈地出来,还换了身崭新的冬装,别了一根金簪,笑容满面地挽起符婉儿的手,“姑娘肯叫我出去见世面,可不敢丢了姑娘的脸。”

    阿若看着她们走远,狠狠啐了一口道:“我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曾氏产子不顺,满月酒没办成,现在孩子三个多月大,晏府便邀了亲戚朋友来吃百日宴。

    姜家众人到了晏府,两个男孩自去找晏淮,几个女孩并淳哥儿则随张氏、崔氏婆媳往曾氏住处去了。屋里已有好些女眷在,互相见过礼,看向奶娘怀里的小家伙。

    张氏逗弄了会儿,“这孩子生得壮实,瞧这小胳膊腿,蹬得真有力。”

    半倚在炕上的曾氏无不得意,“可不是,以前在肚里没少折腾我,生前婆母总让我少吃点,亏我没听,虽说生的时候吃了点苦头,但看着孩子这么健壮,我什么也甘愿了。”

    崔氏附和了一句,“做母亲的总是不易。”

    曾氏往她身后看,许久不见,姜家这几个丫头越发出挑了。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不住笑道:“婶婶家这几个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不知许人家没有?”

    当着这么多人,孩子也在,竟堂而皇之地问了出来。不管许没许,也不可能真告诉你。崔氏张氏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姜妙仪三个也十分羞恼,别过头不吭声。

    曾氏还兀自说道:“我娘家有个嫡出的亲兄弟,生得是一表人才,年不过十五,也是个童生,眼见的前程。母亲托我给他说亲,看了好几家都不满意,我看也就婶婶家这三个能过我母亲法眼了。”

    她自以为在说笑,旁人听了却只觉她不知天高地厚。

    姜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皇亲国戚!不说三老爷五老爷本就身居高位,人大女儿还在中宫坐着呢,凭她们的品貌家世,王府皇宫哪里去不得?你个小小知府之子还想攀高枝!你以为谁都像晏栩这么眼瞎?

    嫁出去的晏大姑奶奶最看不得曾氏这轻狂样子,如今生了个儿子,愈发不得了。冷哼一声,“弟妹可是猪油蒙了心,旁人不知你弟弟是个什么臭德行,你还不清楚?年纪轻轻,仗着父母溺爱,屋里花红柳绿的,泱泱一群人伺候,前年听说还搞出条人命来!我这三个小妹妹神仙般的人物,不像栩哥儿是个泥做的男儿身,可经不起你们家糟蹋!”

    满屋子人都憋起笑来,曾氏再蠢,也听得出她的嘲讽之意。可偏偏这个姑姐不像她婆母那么好拿捏,同她男人一个娘胎出来的,最是招惹不起,只得咬碎一口银牙,忍下这一记无形的耳光。

    张氏大出一口恶气,心里爽快了,这才缓和气氛道:“说这些,这三个泼皮猴儿我们还怕去别人家讨嫌呢,偏老太太疼她们,婚姻大事,我们恐也做不了主的。”

    曾氏脸上好看了些,不咸不淡道:“老太太眼光自然是高的,一般人家哪里消受得起哟。”

    张氏暗啐一口,这蠢货,好心给她个台阶下,她还蹬鼻子上脸。

    又有好事者打趣道:“这三个宝贝疙瘩消受不起,边上不还有一个么。”

    众人闻声看过去,符婉儿避之不及,只好镇定下来,面带微笑迎接十几双眼睛的打量。

    静了片刻。

    有人嚯了声,“这个我看也难,小模样太齐整,放到屋里,哪个男人还有心思挣家业哟。”

    符婉儿微红了脸,这些上了年纪的婶娘说话最是大胆,不见得有何恶意,但调侃起人来羞也能把人羞死。小碎步躲到小崔氏身后,半探出个脑袋,见众人仍盯着她,抿嘴一笑又藏了回去。这娇羞模样,更叫人爱不释眼。

    曾氏心里十分不屑,她还记得上回在园子里受的气,淡声道:“我知道,老太太的外孙女,见过的,很是牙尖嘴利呢。我弟弟性子也强,恐怕不合适,女孩子家,还是先好好学学规矩再说亲事吧。”

    晏大姑奶奶直翻白眼,脸皮忒厚,这模样轮得到你来挑?真叫你那好色弟弟看见了,只怕道都走不动了。

    小崔氏微皱了皱眉,她虽不见得多喜欢符婉儿,但人尚住在家里,姜家的脸面却要维护,笑道:“确实不合适,我这小表妹老太太看得紧,早定了亲的,不劳姐姐操心。”至于哪家人她并没透露。

    曾氏不以为意,又不是姓姜的亲孙女,能说到什么好亲事?撇眼不提,抱过儿子逗了起来。

    守在门外的姜家丫鬟们听得清楚,都觉好笑,低声讨论起来。

    “这晏家二奶奶可不像咱们二奶奶是名门闺秀,小地方发家,最是弯酸粗鄙,自嫁进晏府以来,不知出过多少洋相呢,可怜符姑娘被这种人挤兑。”

    “害,这人捧高踩低惯了,打量符姑娘家底单薄,说话很不客气。”

    “也是,你看她敢对其他三位姑娘这么放肆吗?”

    “……”

    旁边荷香听了只觉晦气,跟了个没用的主子,自己脸上也无光,白费她精心打扮一番。

    倒有丫鬟夸她衣裳好看,“看这料子和做工,必是姑娘赏的吧。”

    荷香微扬起下巴,“可不,硬塞了好几件呢。早上姑娘三催四请的,随便披了件就走,镜子都没照,也不知合不合身。”

    丫鬟扯她袖子细看,“合适的,亏你们姑娘心细,比着尺寸来的。”

    荷香佯装叹气,“我们姑娘也就这点好,对我倒是大方。”

    “人家仰仗你行事,可不得花心思笼络你。”

    荷香心里舒服了点,“就是不比先前在二奶奶处得闲,事事要我操心。”

    这边丫鬟们闲磕牙,外头来了一位身形颀长,容貌俊美的男子,立刻有人报话,“二爷来了。”

    丫鬟们纷纷避开,男子撩起内间门帘,见一屋子女眷,顿脚便要退出去。晏大姑奶奶喊住他,“进来吧,都是相熟的亲朋,不避这个嫌了。”

    晏栩随放下帘子进去,同众人见了礼,冲奶娘要孩子,曾氏问,“二爷抱去哪儿?”

    他眉眼与晏淮有几分相像,但气质阴冷,显得难以接近,对妻子的态度亦是冷淡,“老爷子让我抱出去给叔伯们瞧瞧。”接过孩子转身就走。

    当着众人面,没有半分温情,曾氏暗暗攥紧了掌心。

    晏栩走后,姜妙仪几个再也坐不住,由小崔氏领着出去了。

    符婉儿跟在后头,冷眼看着荷香上去对小崔氏一阵嘘寒问暖,仿佛眼里没她这个主子。小崔氏也觉尴尬,新主在前,偏作出一副旧主难忘的模样,搞得她好像多不放心来安居,故意安插了个眼线似的,这么多人看着,岂不惹闲话。

    再说,看她穿金戴银,也不像受过苛待,定是符丫头性子软,纵得人越发没规矩了。小崔氏一阵厌烦,推拒道:“好好伺候你姑娘吧。”

    符婉儿笑道:“荷香总在我面前提起表嫂,许是想表嫂了,不如今儿就跟着表嫂叙叙旧吧。”

    荷香还真有这个意思。

    小崔氏斩钉截铁道:“表妹身边没个服侍的怎么行,人既给了表妹,再跟着我可不像样。”叮嘱姜妙仪三个几句,转身回内间时余光剜向荷香,警告意味很浓。

    符婉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荷香。

    荷香眼皮一跳,不免心虚。

    姜妙仪姜妙宁吵着要去找晏淮他们耍,姜妙慧念着晏守业上次从西南带回来的虫卵,估计养得很肥了,想抓些回去入药,一行人便要分开。符婉儿本打算跟着妙仪她们,出去被个粗心丫鬟撞上,衣裙湿了一片,只好先去换洗。

    叫那丫鬟带路,走到一半察觉不对,符婉儿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丫鬟惊讶,“姑娘看出来了。”

    符婉儿觉得她有些面熟,“你是——”

    丫鬟笑道:“奴婢是文姨太的丫鬟,姨太太们听说姑娘来了,想请姑娘过去耍耍。”

    符婉儿失笑,“你直说就是了,何故搞这么一出。”

    “文姨太怕姑娘脸皮薄,不敢去呢。”

    上次她随张氏一起来探望生病的晏二夫人,小妾们在旁服侍汤药,顺手又被调戏了一番。

    她摇头笑道:“你带路吧。”

    晏伯父纳了这么多人回来不过放家里养着,因身份低微,她们没法像寻常女眷那样出去走动,大好青春荒废在这深宅大院里,难免寂寞。

    行至途中,身后忽然奔过来一团抱住她的腿,她回头一看,却是淳哥儿。大吃一惊,连忙问:“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嬷嬷们呢?”

    淳哥儿得意洋洋,“我跑了,嬷嬷没看见。”

    符婉儿头疼,“舅母怕是担心死了,走,我先带你回去。”

    淳哥儿不依,“不,我不回去!母亲那里不好玩儿!”符婉儿想抓他,他就满地打滚,鬼哭狼嚎。

    她只好吩咐荷香,“你回去告诉三舅母一声,我先带淳哥儿去姨太太们院里歇歇,派人过来接便是。”

    荷香却不赞同,“姑娘何苦讨这个嫌,带过去万一出了点岔子怎么好。”这话出自真心,虽然更多是怕自己受牵连。

    符婉儿看了眼淳哥儿,“叫你去你就去。”荷香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转身去了。

    拉淳哥儿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掏出帕子细细擦过额头的汗,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淳哥儿这时候最喜欢跟人反着来,古灵精怪道:“就要这样!”

    符婉儿牵起他的小肉手一起往前走,“你若想跟姐姐一起玩儿,告诉姐姐便是。偷偷跑出来,舅母担心不说,你的奶娘你的教引嬷嬷,还有平日陪你一起玩耍的小丫头,全都要受责罚,她们会被贬到庄户上去吃苦,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我们淳哥儿是这样没有仁意的孩子吗?”

    淳哥儿立刻反驳,“我不是!我是好孩子,和我二哥哥一样!”

    符婉儿笑了笑,“所以,下次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淳哥儿嘟嘴,“可娘总不许我跑远的。”

    符婉儿微叹口气,崔氏娇惯他又拘束他,孩子天性得不到释放,养成个呆霸王性格,等长大逆反起来,越发不肯着家。看他还是喜欢自己,不如多费些口舌规劝规劝,也好过日后仗着家世无法无天,不知给姜家惹出多少祸事和话柄。

    她耐心道:“那是因为你还太小了,没学够本领,舅母怕你吃亏,现在启蒙了,好好向学,舅母知道你有能耐了,自然放心你出去。”

    淳哥儿天真问:“那要考上状元才行吗?”

    符婉儿失笑,“考上状元当然最好,不过现在,先把三字经背会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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