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

    如意所是历代晏家主母的住处,院子很大,分了东西两堂,西堂便是姨太太们常住的地方。

    符婉儿携淳哥儿到访时,发现晏家小五英姐儿也在,秀气文静的萝卜丁,趴在临窗大炕上,四周拿几个引枕围了起来。她藏在里头只露出个小脑袋,手里举着一个陈旧的小布偶飞舞,时不时呀呀叫两声,倒是把自己哄得挺开心。

    文姨太说:“这孩子又病了,太太怕带出去受吵,放在我们这儿看着。”

    符婉儿对此倒不奇怪,晏伯母对姨太太们一向信得过,庶务也会分出去一些。

    看两个小家伙差不多大,要淳哥儿去跟妹妹玩,他却不怎么乐意,估计是嫌这个妹妹太闷,还不如一个人拆凳子砸桌子好玩。

    符婉儿就怕他把人家屋顶掀了,冲文姨太要了个闲置的四层抽屉首饰盒,三五两下把抽屉全部抽离出来,笑眯眯对淳哥儿说,“帮姐姐把这四个抽屉装回去好不好?”

    这么简单的事,淳哥儿笑她,“姐姐笨。”

    符婉儿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嗯,咱们淳哥儿最聪明了。”

    把淳哥儿抱到英姐儿对面,散架的首饰盒放上炕桌,他自己便迫不及待地摆弄起来。

    可拆东西容易,装东西难,每层抽屉的底板都设了滑道机关,需对准口才能装回去。淳哥儿到底年纪小,这种精细的功夫还做不利索,对半天没对准,硬推又推不进去。但他也是个倔脾气,一次不行再来一次,一个人玩得忘乎所以。

    符婉儿看他没再闹腾,转头和文姨太闲聊起来,没过会儿,其他姨太太闻讯赶来,一屋子珠环翠绕,东拉西扯,好不热闹。

    这边文姨太掐着腰,绘声绘色地说起儿时在乡里,被隔壁卖猪肉的色鬼偷窥洗澡,差点拿菜刀跟人打起来的糗事。众人笑得人仰马翻时,崔氏急匆匆赶来找儿子了。

    淳哥儿刚把第一层抽屉装回去,受了符婉儿好一顿夸赞,正在兴头上,死活不肯挪窝。崔氏拗不过,在别人家里又不好大动干戈,只得留下来陪了会儿。不过她为人清傲惯了,对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自然不会主动搭话。

    符婉儿知道崔氏不想久留,偏淳哥儿粘她得不行,略坐了坐,便很有眼力见地主动说要走。文姨太等人将他们送到院门口,刚好碰上过来寻人的晏淮梁琮。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晏淮扫过她的脸,失笑,又看向姨太太们,“我说姨娘啊,但凡你们对我爹能有对这傻丫头一半热情呢,我也不至于就英姐儿一个妹妹了。”

    符婉儿瞪他,会不会说话!

    文姨太呸他,“你自己坏就罢了,可别带坏我们琮哥儿。”说着几个姨太太上去围住梁琮,很喜欢他的样子,又摸又捏,“许久没见琮哥儿都这么高了,你跟淮哥儿要好,两家时时走动,怎么也不来找我们,是嫌弃姨娘们老了吗?你小时候,我们可都抱过你的。”

    梁琮僵成木头,直直往后仰,却又躲不开,细皮嫩肉的俊脸在阵阵脂粉香里是红了又红。

    符婉儿别开脸偷笑,看见晏淮抱胸倚着门上,只是看戏。

    忽觉纳闷,这家伙姿色可不比梁琮差,性格还更外向,又是真正自己家的孩子,怎么从不见姨太太们逗他的?除了说话比较随意,姨太太们似乎更拿他当正经主子对待,行事时还隐隐敬着,但他到底是小辈呀。

    前世竟没发现这些。

    正不着边际地乱想,晏淮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转头看她,唇角微扬,眸里蕴了些莫名的笑意。那脸半融在冬日暖阳里,眉毛睫毛都闪着金光,清透如山松白雪,瑰秀如锦色画卷,叫人怎么能遏制怦怦然的心跳。

    符婉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躲闪地转开头,看淳哥儿正赖着崔氏不肯走。

    上前劝道:“听话,跟舅母回去,等你把这首饰盒全部装好了,表姐再带你出去玩。”

    淳哥儿鼓起脸,“你骗我,和娘一样!”

    崔氏脸色尴尬,哪家小孩没被大人的假许诺骗过,真是越大越不好糊弄了。

    符婉儿蹲下身,从腕间摘下镯子,“此物为证,若我食言,这便是你的。”

    淳哥儿这才有些信了,身边嬷嬷替他接下镯子又去抱他,却被他躲开,“我要自己走!”眼珠子骨碌碌转,突然上前,往符婉儿侧脸大力啄了一口,留下一串口水后又觉害羞,转身一颠一颠跑了,引得崔氏一行人急慌慌追上去。

    估计是跟姨太太们学的,符婉儿有些好笑,一边擦脸一边站起身。

    梁琮也总算挣脱姨太太们的魔爪,三人道了别一起离开。

    符婉儿问:“我们去哪儿?”

    晏淮说:“梅园,那边的冰场弄好了,玩冰嬉去。”

    符婉儿连连摇头,“我看看就好。”

    “这也不会?我教你便是。”

    “不要。”

    晏淮啧了声,对梁琮说,“你看这人,但凡叫她凑个乐子,不是嫌累就是嫌麻烦,也没见她闷在屋里绣出什么好东西。一整个大懒虫!”

    符婉儿冲他呲牙,“我天生体弱,得静养。”其实就是怕摔。

    晏淮看着她又笑起来。

    符婉儿皱眉,“你又笑什么?一直怪怪的!”

    三人步入长廊,零星的风雪溜过廊边垂下的纱帘卷落至发梢。

    晏淮跳前一步转身面对符婉儿,一边倒走一边笑说,“若你是个男儿身,不知要惹多少风流韵事。”符婉儿疑惑,他伸手过来,在她脸侧靠耳鬓的地方轻轻捻了一下,指腹留下一抹红,原来是胭脂。

    她连忙捂住脸擦拭,定是刚才被姨太太们乱亲时蹭上的。

    “还有没有?”

    “没了。”她正要松气,他又拉长尾音加了个‘吧’字,还说,“我眼神不好,有没有不打紧,就留着吧,也让大伙看看,我们乖乖的小表妹竟是这样魅力不凡呢。”眼里全是戏谑。

    符婉儿登时大怒,追上去就要踹人,他轻巧躲开,绕到梁琮身后左右闪避。

    两人围着梁琮追了几圈,梁琮终看不过眼,一把拦住符婉儿,盯她脸,“行了!弄干净了的。”

    梁琮为人守诚,符婉儿这才放心,又瞪了眼晏淮,撇下他们自己往前走了。

    晏淮懒懒抬起手枕在脑后,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哂笑两声。

    “你非惹她干嘛?”梁琮皱眉。

    “好玩啊。”顿了顿,他偏头看向梁琮,“不是吧梁二公子,这都不许?”

    不是许不许的问题,是不喜欢,但这样的回答如果从他嘴里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抿了抿嘴道:“宏澈他们从小被你戏弄到大,还不够吗?”

    晏淮想也不想:“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就——”晏淮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禁回想。

    姜妙仪姜宏澈他们是打娘胎起就隔着肚皮认识了的,互相憋着什么招数都门清,那丫头刚来一年,许是新鲜劲还没过去,逗起来比谁都有意思。

    看着可怜兮兮一小人儿,冷不丁又突然很大胆,什么都敢跟着他做。她的反应也总是格外生动真实,嗔怒喜乐,像他以前养的小猫,稍微揉搓两下,就摊开肚皮愿意把一切给他看了。明明前脚刚被他骗过,欺负过头了还会哭鼻子,后脚又立马无条件信任起来。

    他便忍不住去想,下一次她还会不会理他,下一次她会是什么反应。

    ……这些念头又会不会太恶劣。

    叫梁琮这种正人君子知道了,恐怕会气得想打人。

    还是悄悄的,谁都不说吧。

    到了梅园,姜家几个和晏淮梁琮他们纷纷穿上跑冰鞋在冰场飞驰起来,冰面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带着冷风从眼前呼啸而过,只是看着都觉刺激。符婉儿是无福消受了,站边上观赏了一会儿,重新披上斗篷和暖兜往旁边梅林去了。

    姜府什么园子都有就是没有梅园。

    她想折几枝红梅带回去给外祖母献献宝,外祖母必定欢喜。

    一盏茶的功夫,手里已满满一大把。但刚进去觉得哪枝都好看,越看越多便挑剔起来,一心想要折那最鲜艳的。

    她瞧中了一枝,有些高,踩着树下的石头刚刚好。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几次脚滑都及时稳住,成功把那枝全是一芽双株的红梅折下来,比着雪地一瞧,心情甚是美妙。

    可这人高兴过了头就容易倒霉,她没注意斗篷领扣松了,蓬摆拖到地上,踩了一角,把自己绊个正着。

    第一反应是确保红梅是否安好,只掉了几片花瓣,无伤大雅,又才爬起来拍了拍雪沫回到冰场。

    脚踝隐隐作痛,起初没怎么在意,后面越来越站不住。

    可大家玩得正高兴,她不想扫兴,便一直忍着。

    到晌午该回去坐席,大家意犹未尽地散了。符婉儿在后头越走越慢,等晏淮察觉不对回过头,她已经离得老大远,满天雪地里只留下一个红艳艳的人影。

    梁琮率先往回走,走近了,看她姿势奇怪,“怎么了?”

    晏淮也跟过去,一眼瞥见她斗篷上的雪泥,“你可真行,冰嬉你怕摔,怎么好好的平地还是摔了?”

    符婉儿咕哝道:“只怪你们家路不好。”全然忘了自己其实更该怪斗篷做工不好。

    晏淮上前扶她,“还能不能走?”

    符婉儿就着他的手,倔强地单脚蹦了几下,“可以。”

    晏淮:“……”

    梁琮:“……”

    “别逞能了——”晏淮刚说话,梁琮突然越过他,接下他扶着符婉儿的那只手臂。

    “我背你。”梁琮说。

    符婉儿直摆头,“不了不了,我自己可以。”

    梁琮蹲到她面前,语气强势,“上来。”

    符婉儿当然不想让梁琮背,看向晏淮疯狂使眼色,可他不知在发什么愣,理也不理她。

    正胶着,不防梁琮一个反手扣在她膝盖窝,她不住前倾,扑到了梁琮背上。

    手里的红梅枝丫戳到他的头,花瓣还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低声道:“拿远些。”

    她心贪,折了许多,拿再远也还是碰得到人。

    便伸手递给晏淮,“帮我拿着。”

    晏淮看了那花一眼,又看了梁琮一眼,转身就走,“小爷我不喜欢梅花。”

    她气得牙痒痒,大力捶了下空气,却捶到了梁琮肩膀。

    “……”梁琮额角抽搐两下,颠了颠背上乱动的家伙,“你给我安分点。”

    所幸没走多远碰上张氏派来找他们的嬷嬷,她忙从梁琮背上梭下去,蹦蹦跳跳爬上了嬷嬷的背。梁琮顺手接过她宝贝得不行的红梅束,这时晏淮飘过来嗅了嗅,阴阳怪气道:“香得臭人,改明就该把那片林子全砍了。”

    梁琮凉凉看了他一眼。

    他这才发现梁琮侧脸被枝丫戳破几块皮,歪头大笑两声,心里总算舒服了点,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么。

    来时好好的人回去成了个半瘸子,姜妙宁一个劲嘲笑她,姜妙慧倒是好心说要给她送几片膏药,姜妙仪则看着她直皱眉,仿佛她很不争气似的,“笨死了。”

    符婉儿瞠目结舌,嚯,这姐弟俩还真是一个臭德行,就喜欢说人笨是吧。

    回到姜家她没敢声张,怕外祖母担心,只让人把红梅装了瓶一起送去了奉欣堂。养了几天发现不行,还是要告假,先生那边刚收到信,老太太立马派了秦嬷嬷来拧她耳朵,送了好些药粉药酒,细细叮嘱过陈全家的又才回去复命。

    还好不算太严重,赶在年前宫里下赏的档口好差不多了。老太太让崔氏带着几个孩子进宫谢恩,顺便探望皇后娘娘。

    知道这个消息时,符婉儿心里一紧,长呼几口气才镇定下来。

    至于安排哪个随行服侍,紫烟仍是低调,荷香阿若倒是很想出这个风头,但无疑是前宫女李觅最合适,但她知道皇宫对李觅来说是伤心之地,便不做强求。更不打算带荷香阿若,这俩一个张狂一个性急,万一进宫出点岔子害的可是整个姜家,反正家婢们也进不了内宫,只能在门口等,索性谁都不带了,自己一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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