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雀(中)

    “对对对,孔雀!”麻瓜打嘴道:“奴才这狗眼哪儿比得上哥儿有见识,看见有毛的都觉得是鸟儿。”

    那谄媚的样子特滑稽,晏淮哂笑一声,伸了伸腿和腰,“挪开点,挡住了我还怎么看?”

    见主子总算笑了,麻瓜心里也敞亮了,乐呵呵地退开,顺道撵走冬瓜、丝瓜等几个瓜,“滚滚滚,这么漂亮的大……孔雀,咱几个歪瓜裂枣就别在边上碍眼了,让哥儿干干净净地瞧。”

    晏淮这才仔细地欣赏起铁笼里的活物,一只洁白无瑕的孔雀。

    头顶冠毛随风晃动,细长的爪子步态轻盈,长长的白色翎羽触及地面,却不染一尘。不知晏守业给它喂了什么迷药,那红色的眼珠四处打转,竟显得十足淡定,也未曾试图闯出铁笼,仿佛对新的生存环境还算满意。

    晏淮道:“不说孔雀是灵物?怎瞧着呆呆笨笨的。”

    冬瓜老实道:“再灵也是畜生,无非占了好看的便宜。奴才照顾这两天,细较起来,还没我家圈里的猪儿羊儿聪明呢,更莫说狗了。”

    麻瓜瞪凸了眼,直接跳起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个蠢货,哥儿说有灵那就是有灵,用得着你多嘴?再敢扫兴,我立刻片了你下锅煲汤!”

    冬瓜生得人高马大,胆子却小,连忙耸下肩把嘴闭严实了。

    麻瓜讨好笑道:“肯定是路途颠簸还没缓过精神头,若哥儿实在觉得无趣,奴才叫人拿铁棍戳一戳,总要扑腾几下的。”说完打量主子脸色。

    晏淮不作声,显然没这个意思。

    丝瓜盘算道:“甭管灵不灵,往这儿一摆就知道是个值钱货!恕奴才少见多怪,以前只知道孔雀有蓝的青的,没想到竟还有这种通身雪白的,还这么大一只。虽说老爷送给宫里的宝贝多,但顶顶稀罕的也就这一项了。”

    麻瓜附和,“可不,宫里的贵人都没这个眼福,还得是咱哥儿。”

    晏淮微皱眉,淡淡斥了一句,“住嘴。”起身走近笼子,与那白孔雀四目相对,抬手一挥道:“把笼子打开。”

    麻瓜没搞懂他的意图,小心提醒道:“就怕放出来乱飞,奴才几个抓不住。”

    晏淮满不在乎,弯腰拾起一根翎羽,“飞就飞了。”放在手心把玩半晌,发现几个小厮没动,“麻溜的,别叫我说第二遍。”

    “得嘞!冬瓜,赶紧拿钥匙去。”麻瓜指使完冬瓜,又小声对丝瓜说:“找几个身手好的爬屋檐上盯着,哥儿心大,我们可不能这么随便。这当爹的送给儿子的东西,万一丢了伤了,回头叫国公爷知道,哥儿能讨到好?”

    丝瓜点头应下,也转身去了。

    不稍时冬瓜取了钥匙回来,晏淮接过亲自打开铁笼。那孔雀胆子极大,慢慢悠悠踱出铁笼,从晏淮身边走过,竟就在院里闲逛起来。

    麻瓜啧啧称奇,“到底是老爷挑的,这气势,活像公府是它家呢。”

    晏淮看了会儿,突然道:“你们三个,过去跳舞。”

    麻瓜三人傻眼,“哈?”

    晏淮不耐烦跟他们解释,“叫你们去就去。”

    麻瓜反应过来,拍脑袋道:“哥儿是想看它开屏吧?”

    晏淮笑了笑,褪下腰间的玉坠儿,“谁能把它逗开屏,爷少不了赏。”

    麻瓜脸皮厚,不为赏,也要讨主子欢心,立刻冲上去搔首弄姿。丝瓜眼馋那块玉,紧随其后,冬瓜扭捏了一下,不知被谁一脚蹬了出去,便自暴自弃,摆锤似的直挺挺摇晃来。

    画面过于疯魔,围在抄手游廊上看热闹的下人们纷纷起哄,指着他三人笑弯了腰。

    晏淮也乐了两下。

    奈何鸟祖宗很不给面子,别说开屏,没上去啄他们几下就算好的。发出刺耳的咕咕声,干脆躲回了笼子里。

    三个瓜使出吃奶的劲,鸟祖宗不仅无动于衷还直拿鸟头撞槛,不知是想攻击人还是想自毁双目。

    主子在旁,三个瓜不敢泄气,一边心里骂鸟一边卖力地跳。

    晏淮渐渐没了兴致,“算了,歇着吧。”

    扬手抛出手中玉坠。

    丝瓜抢先接过,冬瓜想去摸,丝瓜捂着不让。

    两人争抢间,麻瓜上气不接下气道:“奴才没用,叫哥儿失望了。但奴才想啊,这孔雀是公的,奴才几个也是公的,味儿都不对,可不招嫌?还得是漂亮姑娘才管用,围着它跳个几天几夜,不信它不开!”

    说着挤眉弄眼,“只要哥儿发话,奴才立马去公中领十几个香喷喷水灵灵的丫鬟回来。”

    丝瓜赞同道:“就说哥儿屋里阳气太重,尽是些粗人伺候。寻常公子家,哪个不是红袖添香,软玉在怀,咱公侯之家,未免太磕碜。”

    偏主子脾气怪,丫鬟多了嫌吵,屋里除两个老嬷嬷照顾起居,恁是没半点颜色。如今哥儿渐大了,又是功名之身,有些事也该考虑起来了。

    晏淮心头一动,忽然笑了,却没提丫鬟的事。

    将手中翎羽递出去,“送去姜府,请——”顿了顿,若单请她一个,那老太太必不肯放人,随即改口道:“再多找几根,就说我新得一宝,请姜家小姐公子们过来赏玩。”

    六根翎羽并请帖飞去了姜府,下午便得到了答复,除姜宏澈抱病在家,其余几个都能按时赴约。但在此之前,晏府还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专挑晏国公和晏栩不在的时候,甚至避开了晏二夫人,直接找上晏淮。

    “哥儿,兴公公又骂起来了,说话可难听,您还不出去看看?”麻瓜着急地问道。

    晏淮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截竖劈成半的竹子,用刨刀磨掉外层的绿皮。光滑平整后,又用小刀细细雕刻,旁边还有几桶漆料等着揩漆。

    他做得很专注,指间满是竹屑,微微一抖,簌簌落下。麻瓜连问三遍才有点反应,放下刻刀,揉了揉虎口,“几个时辰了?”

    麻瓜道:“足足三个时辰了,照您吩咐,没给水也没给椅子,人都气绿了。”

    估摸着晾得差不多了,晏淮站起身,“走吧,回头记得把问空大师送的熏香点上,去去晦气。”

    麻瓜欸了一声,心里七上八下的,依哥儿的脾气,怕是不能善了。逮住一个小厮低声道:“赶紧去把二公子请回来,别惊动国公爷。”

    小厮欲哭无泪,“可国公爷是和二公子一起出去的呀。”

    麻瓜气急道:“我管你用什么法子!要是害咱哥儿受罚,我要你好看!”说罢快步追上晏淮。

    院门外头乌压压站着一群人,领头的是个白面内监,品级不算高,神情却很傲。身后全是皇宫侍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抄家呢。

    干等了大半天,傲气已变成浓浓的怒气。

    见人总算出来,兴公公刚要发作,“好你个晏三——”掐尖的嗓音卡在喉咙。

    晏淮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上前搀了他一把,“兴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久等了吧,赶紧随我进去喝口茶。”

    兴公公显然着过他的道,只恍了片刻,立刻警惕道:“少来这套!叫洒家在外头晒了大半天,连个服侍的人都不曾有,这会儿又惺惺作态给谁看?洒家可是奉十二皇子的令来的!晏三,你仗着国公爷和晏总督撑腰,对洒家如此不敬,是要藐视皇权吗?”

    晏淮秀长的眼睑微扬,“公公说笑,咱们都打过多少回交道了,您还不了解我吗?祖父对我一贯严厉,别说撑腰,少打我几顿就算好的了。”

    但凡他有心装一装,看人说话时,眼神总能格外情真意切。即便开头一腔怒气,听他吐呀吐呀也会不自觉绕进去,然后心里犯起嘀咕,然后信上三分,哪里还气得下去。

    这世上也就三人破过他的功。

    一个是他爹,一个是问空大师,一个在隔壁。

    “公公也知道,我侥幸入了大觉寺问空大师的眼,收作了俗家弟子。上回皇上问起,考究我对经文的认识,却没答得好,叫皇上狠批了一顿。”

    他叹口气,“我内心有愧,前阵子特去大觉寺修行了月余,一来不想辜负皇上期望,二来也想尽些绵薄之力,为大齐为吾皇祈福。每日焚香诵经,不许任何人打搅,所以下人们才不敢传话。方才我已经骂过他们了,公公大气,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的吧?”

    说着笑起来,十分亲切地拍了拍兴公公头上的三山帽。

    兴公公果然露出迟疑之色,心想,这倒也说得过去。虽是胡扯,但老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他还能怎么发作?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况且耽搁太久,他着急回去交差,便顺着台阶下了,“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

    又道:“说正事吧,殿下命我来,是找你要一样东西。”

    晏淮笑道:“哦?公公请讲。”

    兴公公先冷哼一声,“晏总督最近可越发不像样了,在辖地待久了便忘了京城的规矩?献给宫里的东西也敢敷衍。”

    “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便罢了,晏总督为官几十年,罔顾君臣之义,有好东西倒先紧着自己!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晏总督私占天家的宝贝,不怕遭报应吗?”

    晏淮沉吟半晌,“公公是说……”

    兴公公拖长音,“宫里不缺孔雀,但白色孔雀确实顶顶稀罕,皇上皇子都没见过呢。”眼神意味深长,“晏三公子是个有眼福的。”

    晏淮恍然一笑,“原来公公说的是这个。公公莫要误会,父亲本打算送进宫的,但活物娇贵,经不起奔波,到京城就蔫了,能活多久还不一定。父亲怎敢送上去败皇上的兴致。”

    兴公公道:“那也得看蔫成什么样,天家龙气聚集,不定养养就好了。”

    晏淮笑得更深,“公公说的有理,不如随我进去看看,也好替我拿个主意。”

    他让开路,兴公公昂起头,带着侍卫们浩浩荡荡进了院门。晏淮看了眼麻瓜,又才转身跟上。

    那一眼叫麻瓜后背湿冷一片。

    他发狠抽了自己两嘴巴,深吸两口气,双目阴森,对丝瓜道:“去查!前两天开铁笼时,哪些人在咱们院子附近出没过,挨个给我查!”

    又对冬瓜沉沉道:“去找十几个打手来,注意别露脸。管他天王老子,想在国公府撒野,没门!”

    .

    婢女引着姜家众人步入回廊,走到院落入口停下脚,做了个请的姿势,又默默退下。

    站在一颗大枣树下的晏淮回头看过去,扫过前面几人的脸,目光落在最后的女孩身上。

    她像是特意打扮过,穿着一身钴蓝色织银圆领对襟绉纱衫,掐牙百花月裙。头发挽个秀气的倭堕髻,侧留一缕头发绑着,插了一对儿莲形玉簪首,清新动人。耳上戴了翠嵌宝石蜂纹耳环,又显得些许俏皮活泼。

    正值秋老虎,天气复热,虽未施粉黛,但一路走来身上发热,脸也浮出淡淡红晕。

    她一眼看见他,眸子明亮如辉,脚步下意识加快,险些撞上前面的姜妙慧,又无奈慢下来。

    他看在眼里,不住笑了笑,抬脚迎了过去。

    姜妙宁拽着他问,“你说的宝贝呢?”

    姜妙仪好奇:“看羽毛像是孔雀尾,真有白色的孔雀?”

    晏淮冲旁边水缸扬了扬下巴,“那儿,自己瞧去吧。”

    她俩走进一看,发现水缸后面竟真躲着一只白色孔雀,估计是嫌热,一直趴在阴影里。看见人来也不怯,动了动脖子,换个方向继续趴。

    姜妙宁哇了一声:“不会是你染了白吧?”

    姜妙仪道:“我能摸摸它吗?”

    姜妙慧也走过去,奇道:“你不怕它飞了?就这么放养着。”

    “我家开染坊吗我染?不怕它啄你就摸,它是个懒货不想飞。”

    一口气答完三个人的问题,晏淮这才晃悠到符婉儿跟前,歪头细看两眼,拿手比了比。

    “几天不见,怎么好像长高了点?”

    符婉儿皱了皱小鼻子,掰手指头数道:“一二三……”十根手指没数完,瞪圆眼,“那是几天?分明是一月余九天!晏三公子放心,这段时间的功课大伙都给你留着,少不了你的。”又偷笑起来。

    晏淮敲她脑袋,“你倒记得清。”

    手放下来顺势摊开,一颗半红的枣在掌心轱辘滚两圈,“刚摘的,可甜。”

    符婉儿弯了眼,抓过欲咬,忽觉不对。撇头看去,发现姜宏拓正木着一张脸看着他俩。

    符婉儿:“……”

    倒忘了旁边还有个人,略带不舍地递出手,“表哥你要吃吗?”

    姜宏拓看了眼晏淮,“不用了。”淡淡从他们身边飘走,也凑过去看孔雀了。

    符婉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啃起枣子,果然很甜。

    不过她啃得很不专心,啃一口瞅一眼人,欲言又止的。

    晏淮好笑:“怎么了?”

    符婉儿舔掉唇瓣上的枣汁,试探道:“你还好吧?”

    花瓣般的粉唇变得格外水润。

    天真地一张一合,诱发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香甜气息。

    视线不由往下落,走神片刻,倒没怎么听清。

    他喉结动了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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