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上)

    几日后兴公公又不辞辛劳地登门拜访,一瘸一拐的,也没心情寒暄了,直接抖出贵妃娘娘的手谕。

    晏淮略表遗憾:“公公来的不巧,昨夜我感念问空大师对我的教化,深有启发。想我佛慈悲为怀,此等圣洁生灵实不该委身囚笼供人取乐。”

    听到这话兴公公便觉不好,果不其然。

    “今儿一早,我已经以皇上的名义,命人将其放生于大觉寺所在的苍邻山。苍邻山乃钟灵毓秀之地,又有龙气庇佑,定能好好休养生息。公公说我这等善举,当夸不当夸?”

    “你!”兴公公气得捶胸顿足:“竖子宵小,可是要把洒家往死里逼!”

    再空手而归,他哪里还有命可活。想到主子素日折磨人的手段,心冷了大半,竟也顾不得颜面,直躺到地上,撒泼打滚起来,“今日就叫洒家死在国公府吧,国公府的小公子仗势欺人,连贵妃娘娘和皇子都不放在眼里!没天理,没王法了!”

    晏淮微微一笑,“公公莫急,我岂会叫公公难做。”

    击掌两声,麻瓜抱着一只白色活物上前。

    “公公你瞧,这儿还有一只呢。”

    兴公公挺眼一看,竟是一只公鸡,差点一口气厥过去,形容疯癫地扑向晏淮,“呜哇哇哇,如此羞煞人,我跟你拼咯!”

    其实心底很有主意,他当然不敢也没那能耐真把晏国公的孙子怎样,好歹拿出一个态度。最好叫这厮踹自己几脚,让主子知道自己已然尽力,争取最大限度的宽恕。

    晏淮却不上当,轻巧避开,绕到后面一脚踩上他的背,弯下腰去,笑吟吟道:“公公有何不满?”

    兴公公脸贴着地,挤出一坨肉,“你当人人都是瞎子不成?竟敢拿一只破公鸡充数!”

    晏淮摇头,“非也非也。公公你看,同样是白色羽毛,同样是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尖嘴一簇冠子,不是孔雀又是何物?”

    兴公公双目喷火,几乎破音:“强词夺理!你见过打鸣的孔雀吗!你这是欺君罔上,是死罪!”

    晏淮笑道:“现在不就见过了吗?我且问公公,十二殿下请来贵妃娘娘手谕,谕上只写召白色孔雀一只,可有写具体是哪只?具体长何样?我说这是孔雀,那它就是,颜色也对得上,公公非要疑心,倒说说它凭什么不是孔雀?若叫它开口承认,我却能一信。”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论大齐第二没人敢论第一!

    兴公公怄得心肝作痛,又反驳不出,怒极反笑:“好个鸡样的孔雀!”

    晏淮将兴公公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道:“天下没有规定说不许孔雀长得像公鸡的,好比公公,和我长得大相径庭,难道能说公公不是人么?要知孪生兄弟尚没有完全相同的面貌,或许我这只孔雀是掉鸡窝里孵化出来的,与鸡习性相仿,故而长偏了些。”

    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兴公公。

    只见他鼻孔翕动,胸腔起伏弧度渐渐减缓,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冷哼一声,一把夺过公鸡。

    走前还阴阳怪气地留下一句,“小公子如此口才,不去说书可惜了。”

    他也是走投无路,有什么便是什么吧!心里恨想,回去定要把这厮的狂妄之言好好添油加醋一番。届时惹怒主子,自己顶多担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而这厮,等着瞧吧,总有他苦头吃的时候!皇子不可能永远是皇子,而草包永远都只能是草包。

    对此等小人之心,晏淮懒得搭理。他很明白,根本没有所谓的贵妃手谕,有的不过是十二皇子假传旨意。别说贵妃手谕,这样的假圣旨他也不是没接过,虚张声势的小把戏,他没兴趣陪玩。

    倒是那个丫鬟,他一直密切关注着,没等几天,他二哥的河东狮吼果然爆发,阵仗之大从他二哥脸上的指甲印便可见一斑。闹到最后,曾氏将那丫鬟狠打一顿发卖了出去才算罢休。晏淮立刻顺着人牙子,暗中追查各路买家,皆是寻常富贵之家,有官宦有商贾,因那丫鬟乃戴罪之身,买家多不肯要,拖来拖去,竟拖出病来,没过两天直接暴毙身亡。

    晏淮便知是查不下去了。

    早知如此,倒不如自己处理了干净,可苦了他二哥,哦,还有他二嫂,挠人也是要出力气的。

    见孙子多少有些郁闷,老爷子说:“你还是太年轻,焉知水至清则无鱼,想让家里一点脏东西没有,便是你父亲,也做不到。”

    晏淮道:“孙儿省的,只是难免好奇,那到底是谁的人?”

    虽然此事是由兴公公挑起的,但以十二皇子那抓住点把柄就忍不住跳出来作威作福的作风,怎么可能做到在国公府内宅安插眼线,却隐忍好几年不发。即便他真长进了,不放长线钓大鱼,倒抓着一点芝麻小事发作,未免太不值当。

    多半是道听途说了什么,毕竟想在宫里散播几句谣言并非难事,而那散播谣言的源头显然是不在意丢掉一个小眼线的。

    老爷子道:“谁的人不重要,你要知道,前朝后宫,盯着我们的人何其多。这只是一个警告,警告我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国公府并非铁板一块,万事还得收敛些。”

    晏淮笑了,“我一个纨绔子弟,想也用不着费这心思,还得是我爹,拥兵自重,您回头可得好好传达一下。”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皮又痒了是吧?为着一只破鸟殴打后宫宦官,我还没找你算账!”

    晏淮:“什么叫殴打,那不是贼人误伤吗?”

    “还装!”老爷子蹬了他屁股一脚,转眼却抚须大笑起来,“打便打了,我晏家子孙,岂容一个阉人嚣张!”

    .

    晏府没了一个小丫鬟犹如滴水入海,掀不起任何波澜,时下满京城人都在关注另一件大事,永昌侯府的石老太爷逝世了。上至皇家,下至各勋贵世族,纷纷前往吊唁,倒不是老太爷生前品行有多值得尊敬,只因是开国功臣之后,皇家格外给几分体面。

    大夜当日,除去患病的段云诗,行动不便的小崔氏,以及年迈的姜老太太,姜家其余老小,男女分乘马车,齐齐赶往永昌侯府。其实这已是他们第三次去了,而出殡前夕最是隆重,换上新做的素服,送去油灯、香火、挽联等物,并早早在送灵路上设好了路祭。

    不过姜家三个女孩与永昌侯府的嫡女石嘉卉素来不和,都十分不情愿。特别是姜妙宁,石嘉卉的母亲出身于容氏继母的娘家,两人打认识起便互相看不顺眼。

    从撞了同色衣裙,到诗会上被恶意出题刁难,再到宫廷节宴上被抢风头,矛盾越积越深,甚至到了见面眼红的地步。每回出门前姜老太太还单独叮嘱妙宁,逝者为大,不许意气用事。

    马车里,妙慧妙仪坐在对面,姜妙宁在符婉儿旁边。她难得安静一次,小脸紧绷,手里的丝绢被绞得不成样子。

    符婉儿觉得她肯定是把石大小姐当成丝绢了。

    到了永昌侯府所在的街巷,白幡入目,来往使役皆穿丧服,客送官迎,十分喧闹。车轮减缓,其他刚下马车或正要进门的客人见姜家人到了,不禁停驻观望。

    妙宁烦躁不安,打了下车帘,“看什么看!里头那个老鬼躺着不动让他们看,还不够!”

    符婉儿吓一跳,连忙捂她嘴,“小声些,外头这么多人,听见多不好。”

    妙慧也劝:“我的小祖宗,好歹瞧瞧今儿是什么日子,父亲母亲们都在,可不许使性儿。”

    符婉儿见她仍是脸红脖子粗的,“前几日都忍了,五舅舅还夸你能干,最后一天破功,多不划算。”

    妙宁气急攻心,推了她一掌,冷眼道:“你说的轻巧,反正不是你丢脸!”

    刺的符婉儿心头一堵,搁她现在的脾气,怎么也不会容忍她如此态度,但……算了,还是哄一哄吧。

    她笑盈盈道:“这话说的,你是我表姐,平日你带我出去,京城哪个千金不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客客气气的。我本是沾了你的光,若你觉得丢脸,那我这脸还能好?别生气了,嗯?再不济还有妙仪呢,你总说她是个女阎罗,满京城无人敢惹,有她在,看谁敢对咱们不敬!”

    妙慧摇头笑了笑。

    妙宁神情稍霁,却拉不下脸求和。

    倒是妙仪说了句,“人家当你是自家姊妹,好言相劝,你摆个脸子给谁看?”

    符婉儿惊讶地看向她。

    她大不自在,瞪了瞪眼,羞恼道:“女阎罗?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拿我辟邪,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符婉儿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又挽住妙宁的胳膊,左右看了看,“可不是,有个凶巴巴的表姐罩着我,有个鬼机灵的表姐带我玩。”

    又看向姜妙慧,“喏,还有这个聪明漂亮的教我做功课。”佯装感叹,“也就当姜家外孙女才有这个福气哟。”

    闻言,车里几人笑作一团,妙宁和妙仪一起掐她痒痒肉,“好你个促狭鬼,凭什么妙慧就是聪明漂亮,快,给我重新说过。”

    到了供女眷出入的侧门,姊妹四人挨个下马车。

    崔氏和张氏在前头等她们,见她们发髻衣衫略有不整,小手拉着小手,嘴角噙笑,竟十分和谐亲昵。

    张氏失笑,“下回可得把你们分开,泼皮猴儿们凑到一处闹得不像样子。”

    容氏沉下脸,“姜妙宁,仔细你的皮!”

    崔氏皱了眉,“先进去吧。”

    一行人进了侧门,又换上软轿,府内各处具挂上了白灯白布。本是一片哀鸿之象,奈何旁边院子有两个戏班子轮流点戏,唱的却是很不着调的《棒打薄情郎》,时不时有人喝彩,滑稽又诡异。

    符婉儿垂眸跟在大人后面,余光瞥见永昌侯府二房的石二夫人出来迎接,竟是满面红光,笑意怎么也抑制不住。

    心头微嗤,石老太爷果然讨嫌,儿媳妇如此,儿子也如此。这一家子的污糟事可从没断过,如今大房袭爵,长辈已逝,二房总算可以分出去单过,只怕石二夫人早盼着这一天了。

    进入宴客厅,已有好几家贵妇小姐在,崔氏命妈妈先带姑娘们去耳房重新梳洗,又才与众人见礼。

    几个丫头回来,听见里头有人问容氏,“你儿媳妇怎么没来?”话里含了些看笑话的意思。

    刚走到门口的姜妙宁愤然转过身,提起裙子就跑,剩下三人连忙追上去。

    符婉儿找到她时,她正躲在走廊角落,面前那三盆花已经被她揪的只剩下花杆儿。

    妙仪上去道:“管她们说什么,又不干你的事。”

    妙宁恨恨道:“臭八婆,我迟早把她们嘴缝上!”

    符婉儿一时头疼,为什么不论她怎么做,姜家都免不了这一次受辱。

    妙宁如此愤懑抗拒,不仅是因为她和石嘉卉关系恶劣,更多还是因为石老太爷的死因。

    虽然永昌侯府一直对外宣称石老太爷是喜丧,但管不住外头传得难听,都说石老太爷是精.尽人亡,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而那个女人她很熟,正是姜家五房三奶奶的亲妹妹段云熙。

    说来实在可笑,她当初拦住她和姜宏远苟且,却没想过她会这么自甘堕落,竟嫁给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做填房。

    为了赌气?

    可代价未免太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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