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氏和游医过来的间隙,姜老太太和晏二夫人叙起家常,边上的符婉儿和晏淮大眼瞪小眼,怒火难平。
晏淮还逗她,“妹妹一直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花?”
大人们顿时止了话朝符婉儿看去。
符婉儿面不改色:“我瞧泽之哥哥似乎长变样了,忍不住多看两眼。”
晏二夫人看出两人有些龃龉,笑着打圆场对老太太说道:“孩子们一天一个样儿,淮哥儿这半年个头蹿得快,都到他哥哥耳朵了,夜里直喊腿疼。”
老太太道:“我家那两个小子可不也是。”
晏二夫人道:“等年考过了,放孩子们多出去跑跑便好了,整日闷在屋子里读书,憋得难受。”
符婉儿语气悠悠道:“听说泽之哥哥天天下了学都去跑马,想必是不难受的。”
晏二夫人看了眼儿子,跑马?公公不是说最近学业繁重,让他留在私塾温书不用去军营了吗?
晏淮防不胜防,含糊道:“之前是常去,现在准备年考哪里得闲,妹妹想必记错了。”
符婉儿假装看不见他眼里的求饶之意,“听说泽之哥哥养了很多匹马,骑术一定很好吧,旁人骑四条腿的马都不定能撵上,得骑八条腿的。”
拐着弯骂他是小人呢。
晏淮也不生气,笑道:“妹妹若有兴致,改天去我家马场挑一匹。”
姜老太太打断道:“她这胆子别说骑马,上回去崔家吃席,路上蹿出条松狮狗都吓摔了,若不是淳哥儿护着她,还要被咬上一口。先把路走稳了再说吧。”
一不小心被揭了短,气势顿时矮一截,符婉儿连忙找补:“那条狗是淳哥儿舅舅替淳哥儿养的,认主,本是冲着淳哥儿去的,对我可不客气。”
晏淮示好道:“无妨,若妹妹害怕,我自当替妹妹挑匹温顺的。”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姜老太太就此把话引向淳哥儿,没再给符婉儿开口呛人的机会。
随后张氏领着游医过来,此人年事已高,年轻女孩们倒不必避嫌了。白胡子花花的老头常年风餐露宿,精神面貌却极好,没有符婉儿想象中游医都会带点的神棍气质,反而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见过面,话不多说,直接坐下替晏淮把脉,又摸了摸晏淮的筋骨,看了瞳孔和舌苔,很快得出结论,晏淮没病,也没留下任何病根。
晏二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问吃点什么补药为好。
游医道:“是药三分毒,这么结实的小伙子用不着补,一日三餐吃饱足以。”
虽没如愿让晏淮吃上苦头,但听大夫这么说,符婉儿心底也很高兴。
“这位姑娘食补得极好。”游医看到符婉儿突然夸了一句。符婉儿不免暗暗得意,不料游医摇了摇头紧跟一句,“可惜底子太差。”
晏淮竖起耳朵。姜老太太也立马追问:“解大夫有何高见?”
解游医伸手掏出一方布巾,“可让老夫摸摸脉象?”
姜老太太示意符婉儿上前去。
手指隔着布巾在符婉儿腕间按了按,停顿半晌收回手,看着符婉儿道:“姑娘心太大了。”
符婉儿心头微跳,游医又语气轻松道:“娘胎出来就体弱,养到现在没什么大毛病了。夜间觉轻多梦,思虑过重导致,姑娘家总爱想东想西。富贵人家门户森严,老夫不好说什么,但如果方便,还是多让孩子出去走走。”
说完大手一挥写下一张药方,“配着这个吃上半年气色会更好。”
秦嬷嬷连忙上前接下。
姜老太太沉吟半晌,“有劳解大夫了。”
符婉儿顿时歇菜,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看完病解游医不肯久留,张氏也放心不下丈夫,便随解游医一起回了六房。晏二夫人是客,姜老太太派人去问了三房五房,崔氏病了,容氏忙着算账,姜妙仪他们都要在私塾用膳,最后只有小崔氏、段云诗各自带着儿女前来陪客。
姜老太太到底惦记着小外孙的馋嘴,满满一桌菜里还是有一大碗炖得纯白飘香的甲鱼汤。
符婉儿吃得红光满面皮嫩肉滑,挺着溜圆的肚儿率先下桌帮段云诗喂起了颖姐儿,她已经能吃些肉沫软豆腐之类的了。恩哥儿则刚吃完奶由奶娘抱着。
这两个小家伙和淳哥儿一样都很亲她。
她一直是有孩子缘的,除了——
“她长牙了么?”
晏淮不知何时也下了桌,踱步到符婉儿身后,弯腰问了一句。
“冒出两颗尖了。”符婉儿回答完才想起自己还在生他气,哼道:“晏三公子还是离远些吧,免得咬你一口。”
晏淮几分无奈,低声道:“你还要气多久?坐牢尚有个期限呢。”
符婉儿扭头不理人。
倒是颖姐儿没怎么见过晏淮,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嘴都顾不上张了。符婉儿嫌他碍事要赶人,他低头一笑:“她不要我走。”
符婉儿这才注意,颖姐儿乱舞的小白胖手紧紧攥住了晏淮腰间的麒麟黑曜石,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使劲往下扯。
符婉儿连忙放下勺子去掰她的手,“颖姐儿乖,不可以随便乱拿别人的东西。”
“这有什么,给她玩便是。”晏淮直接取下吊坠让颖姐儿拿走。
符婉儿瞪他,“我喂她吃饭,你让她玩,成心的?”
晏淮愣了下,咕哝道:“横竖看我不顺眼,对这俩小肉墩倒是好脾气。”
还委屈上了。
那边和小崔氏一起布菜的段云诗注意到女儿手里多了个东西,顾不上失礼,急忙放下筷子过来,见是晏淮贴身的佩饰。
“使不得,孩子没轻重,摔坏了可怎么好,晏小公子请收回去吧。”她哄着女儿松开吊坠,颖姐儿瘪了瘪嘴老不乐意。
“又不是值钱的玩意儿,给她了。”
段云诗连连摆头,只说不合适不肯收。符婉儿看她绷得太紧,心里叹口气,转头对晏淮道:“小孩子爱新鲜,左不过半个时辰就丢开了,没必要,你拿回去吧。”
晏淮没多想,听她这么一说也就随手收了回来。
晚膳后不久,容氏抽出空过来,夫人奶奶们又聚在一起喝茶闲聊,总有些不适合孩子听的话题,便把符婉儿和晏淮赶去了暖阁。
但两人都不想闷在屋子里,一前一后,默契地去了后院。走下台矶,符婉儿从旁边金桔花盆树上薅了几个小金桔,回头就往晏淮身上招呼。
一个、二个、三个……个个命中,因为晏淮识相的没躲。扔完了继续薅,树薅干净了,她就站着不动。
晏淮挨个把地上散落的金桔拾起,兜在袍里送到她面前。
“小祖宗,手累吗,没累继续扔?”
她鼓起腮帮子,“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晏淮正色道:“宫里的事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非要追问到底,是真因为生我气,还是不信我?”
“我只想知道,这回又是什么让晏三公子抛下我不管。你明明答应了我的。”她梗着脖子重复道:“你答应了要回来接我的!”
晏淮哑然,“那你知不知道,倘若公主真的出了差错,我俩卷进这件事会是何等下场?生死攸关,你却执着于我没有回去接你?能全须全尾的回家不已然很好了吗?”
“你自然不明白。”符婉儿孩子般赌气道。
晏淮叹了口气,拿她没法的表情,环顾四周后低声道:“那日我送纯茵回孝从宫,路上有公主府的人来报信,十二皇子正带着侍卫在孝从宫附近巡查,不知是否发现了什么端倪。毕竟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难保当中没有透风墙。所幸人已经找到,只要人回去了,他们即便知道了什么,没有证据,也拿公主府没办法。”
“是以,我让纯茵先避开,待我上去会一会十二皇子她再伺机溜进孝从宫。那疯子对我一贯疑心,看见我现身,如临大敌,反而方便了纯茵行事。只是他实在难缠,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脱身。”
符婉儿道:“要花那么久?你在宫里斗智斗勇这么多年,不是早练出了一身本事?”
“脱了身也不能立马去找你,万一后面跟了条尾巴岂不暴露你的行迹。”他弹了下符婉儿的额头,“小爷我自然一身本事,但可不是谁都配和我斗智斗勇。”
符婉儿仍有不满:“既然如此,你早派人告诉我不就得了,非让梁琮来接我!”后面嘟囔了句晏淮听不清的,“差点没把我骂死。”
晏淮道:“其他人我可信不过。”
符婉儿睁大眼,“偏他信得过?我姜家无人了?”
晏淮还真摇了摇头,“你或许有,但在我这里,除了你外祖母和两个舅舅,其他人都不能绝对保证你没有后顾之忧。而你也不想你外祖母他们知道这事吧,所以——”他摊了摊手。
符婉儿出奇的固执,“那我也宁愿冒险等你来接我。”
晏淮无奈,“呆瓜。就算我把十二皇子的人甩掉了,我还是得让予珹去接你。”
“你你你!存心怄我是不是!”符婉儿气得跳脚。
晏淮语重心长道:“你与予珹早是休戚与共荣辱一体的了,他绝对不会害你。他送你回去,姜家人看见了不会有丝毫疑心,若是我陪你回去,姜老太太少不得掘地三尺查上一查。我都为了你好。”
符婉儿心凉了一半,“你就这么信他?”
晏淮是这么想的,“你和予珹的关系摆在那,这事非同小可,还是叫他知晓的好。万一出事,他比我更有名义护在你身旁。而且他总说我带你瞎闹教坏了你,平日玩玩就罢了,这事还瞒着他,他怕是要恨死我。前两年我翻你院子那事,他现在还记着呢……”
这些话自是句句在理,字字珠玑,但落到符婉儿耳中,什么“休戚与共”什么“关系名义”,却好似那槌子击鼓,震得人耳鸣头晕,心浮气躁。
晏淮还在巴巴解释,似乎认了真,“予珹那人外冷内热,有时说话是不好听了些,你别往心里去。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还不知道么,为人最是靠谱……”符婉儿听得心乱如麻,又惊又疑,还当自己从头到尾都会错了意,一时气急攻心,狠推了他一把。
“你现在倒在意起我和他的关系了,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晏淮不防被推了个仰倒,怀中金桔散落满地。
他满脑门糊涂,“我从前说什么了?”
符婉儿吼完就意识到说错话了,心里乱哄哄一片,哪里能解释清楚,摇摇头,转身就跑。晏淮看她神色不对,怎肯放她走,拽住她道,“丁大点事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他只怕符婉儿真怨上了,非要给她解释明白。符婉儿根本听不进去,争执间,只觉耳边声音纷乱嘈杂,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远——
“晏泽之,你失心疯了!”
“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快走!走啊,我叫你走!”
“不用你操心,嫁给梁琮本是我毕生所愿,先前说不嫁了是骗人的,现在我反悔了。”
“他恨我又怎样,他和赵渥丹没缘分,我嫁过去就是梁家的当家主母,诰命夫人,谁能奈我何!”
“是,我眼界是低极了,你国公府的王孙贵胄,自然看不起我这等粗鄙俗人!所以滚吧,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来见我。”
刀子般尖利的话毫不留情,一句接着一句,她使劲推搡着面前的男子,耗尽力气,却只是徒劳。
男子纹丝不动,他伸出手又放下。
“你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她重重地喘着气,“来得及……”
她望着满屋子刺眼的大红,一切都是崭新的,可不是自小住惯了的地方,再喜庆,入目也只剩冷清。还有那件华丽贵重的婚服,笔挺地支在架子上,宛如一把极不合身的木枷,只待扣上锁,这一辈子也就尘埃落定了。
“不,早就来不及了,太晚了,太晚了。”她攥紧腹部的衣衫,一遍遍呢喃。
“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只要你答应,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语气不可一世,仿佛只要他说出口了,那便是天理。
她仍是推他:“我不应,你走。”
他气极反笑,“他梁予珹就那么好,这门亲就非成不可了?你从小对他摇尾乞怜,委曲求全了一辈子,他几时高看过你一眼!更不用说你临时反水,赵渥丹免不了入宫为奴为婢的命,梁伯母又为了救你重伤昏迷,他现在恨极了你,嫁进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你当真眼盲心瞎,前头就是万丈深渊,也不管不顾地往下跳,你的骨气是不是全用在跟我作对上了!”
两人吵吵闹闹长大,向来是玩笑的多,他几时这么疾言厉色过。
她霎时红了眼,面上还故作冷笑,“我跳不跳的不用你管,说来说去,你不过和他们一样觉得我配不上梁琮。你既知道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就不该来劝我。你非要我跟你走,可我又能走去哪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世人都唾弃我是个不忠不洁的女子吗?”
他更怒几分,“天下之大,还容不下你个小女子了?世上男人都死绝了不成,梁琮给得起的我照样给得起,你非要嫁人,嫁谁嫁不得!”
她只觉一股血气直冲上头,气得浑身发颤,面红耳赤!尚不及思考,扬起手就甩了过去。
清脆的一巴掌让两人都呆住了,一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动了手,一个悔恨方才的口不择言。她终是溃不成军,伏案大哭起来,却又不敢出声,咬破嘴唇只剩下绝望而悲恸的呜咽。
“我……”他张了张嘴,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她抬起头,眼中泪如泉涌,近乎祈求,“晏淮,你走吧,走吧,你还要看我狼狈到几时呢?”
他生来桀骜洒脱,本该清净一世,若谨听问空大师教诲,早该放手离去,但此刻他只觉不甘。心口一阵阵钝痛,却不知为何受累,茫然地愣在原地。
两人僵持之际,屋外突有脚步靠近。
“符姑娘,还没歇下吗?”
她慌乱站起身,脸上泪痕尚未干透,外面的人俨然快到门口。她不暇顾及,转头看见最近一个能藏人且动静小的地方,连忙把人推塞了进去。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转身挡在紫檀凤首衣架前。
来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打量屋内一圈,“明日可得起早,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又发现她眼眶红肿,疑惑上前,“唉哟,姑娘这是哭了?眼睛肿了可不好上妆了。”
她不敢动,由着老妈妈扒她脸,低眉道:“在符家故居难免伤感,念了段地藏经为亡父亡母祈福,妈妈不必担心。”
“怪说我过来时听屋里有声儿。”老妈妈笑道:“大喜的日子姑娘也该看开些,多好的姻缘,先老爷夫人在天有灵,高兴着呢!况且三老爷四老爷都在,一堆堂兄姊妹陪着,也不寂寞了。”
她轻轻嗯了声,老妈妈看她羞怯忸怩,声音比蚊子还弱,心想,“瞧这小家子气的,倒命好。”面上笑容和蔼,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冲上去关好门,转过身一阵腿软眼晕,定了定神才看向对面从裙底钻出来的人,急声道:“你还不快走!”
他不管不顾,面沉如水地走前来,“往日伺候你的丫鬟婆子们呢?到现在就没看见一个脸熟的。”
她脸色刷白,低声道:“她们大多是姜家的家生奴,自然都留在姜家了,也有陪嫁丫鬟的,你许是没注意。”
他看出端倪,步步紧逼,“你不是还有个从苏州带来的丫鬟?”
她慌神解释,“她年纪也不小了,跟我在京城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让她回苏州嫁人去了。”单薄飘零的身体却没甚说服力。
他冷笑一声,“姜家养你近十年,多少银子都花出去了,几个奴才还舍不得么。我一直奇怪你为何突然反悔又嫁得这般仓促,这一个月我几次想去姜府见你,你的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是到了符宅才找着机会。寻常姑娘出嫁,用得着这般防备?”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看向自己,“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还瞒着我!”
她只觉手腕烫得好似要烧起来,心跳如雷,挣扎着往后退。
“姜家从来都不满意我这个外孙女,早早甩脱了自然好,何必还留点牵挂!”
他厉声道:“你若信我,就告诉我实情!我必不许旁人欺负你。”
她看着他,心里柔软了几分,“泽之,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嫁的人是予珹啊。”
腕上的手徒然一松。
她犹自不觉,痴痴道:“是,他肯定怨我,但他和你一样,都陪着我一起长大的,难道就没有半点儿时的情分吗?我到底是他的妻子,他不会那么绝情的。”
眼中仍有最后一丝希冀未曾泯灭。
“你修习佛法,应知佛渡有缘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的命早就定了。”
他不知听进去多少,却终是看明白了她的眼神,心头某块地方轰然坍塌直叫人痛不欲生,混沌之中挣扎醒悟过来,似喜似悲。
他忽然笑起来。
“符婉舒啊符婉舒,你真是这世上最傻最傻的傻子。”
这一句话像是花费了极大的力气,他踉跄两下,苍白道:“你说的对,梁琮为人克几守礼,你嫁过去安守本分,勤勉持家,只要不犯错,他即便心中有怨,也会敬着你梁夫人的身份。”他闭了闭眼,“但你性子软弱,又自认理亏低人一等,一昧退让,只会让他更得寸进尺地打压你。可若叫你拿出手段来算计他,只怕比杀了你还难。”
她不懂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你记着,到了梁家,绝口不提赵渥丹三个字,也不要多问梁琮在外如何行事。每日去梁伯母床前尽心侍奉,若伯母病情好转,你便多了一份保障,若不能,也可博个恭顺贤良的孝名。平日不可总闷着家里,多出去参宴露脸,但与别家夫人来往时少议论朝堂之事。至于姜家,你若实在耿耿于怀,离远些也好。等我回京再见你,不要躲我,也不要跟我说什么礼法身份,我总要确保你过得好。”
说这么多她好像只听到了回京两个字,警觉道:“你要离京?”
他道:“北边出了点乱子,圣上要我先带人马过去探探底,许要耽搁数月。”
她急了,“你才入五军营多久,不过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圣上就点你去前线,国公爷当真放心?”又紧跟着追问,“何时走?”
“还没定,但快了。”
她鼻子一酸,“那明日……”
他绕开了她的话,只道:“我跟你说的那些记牢了,梁伯父官场惨败丧命之后,梁琮在庙堂之上厮杀越发狠辣,早已今非昔比,你要多留个心眼。”声音轻了些,“可比起教你这些,我倒宁愿你别事事逞强,受委屈了告诉我,我没有一个‘不’字。”
她死命低着头,泪水盈贯眼眶,却不知该如何道别。
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但还是静静等了半晌。
“晏淮……”她不住叫了一声,想起妆匣里那块放了许久的古玉,犹豫了一瞬,而正是这一瞬,往后她便再也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她只是泪流满面地傻看着他,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自然懂得,“别怕,晏家人没那么容易死。”
跳窗离开时还回头笑了一句,“听说奴儿干的海子里有成精的水怪,若是真的,给你捉一只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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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些了?”
女孩坐在台矶上抱着双膝,眼前人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她发了会儿怔,才闷闷点头,“嗯,头不晕了。”
晏淮无奈道:“哪儿有你这样赖皮的,设计我来看病,自己先倒下了。方才唬我一跳,还以为你中邪被什么魇住了。回头该让解大夫再给你好好瞧瞧才是。”
符婉儿道:“别声张!免得外祖母担心,我不过是扔桔子扔累了。”
晏淮气笑,“劳累您揍我了是吧。”坐到她旁边,“莫不是年考将近,读书读傻了?”
“罢了,看来予珹教不动你,还是我来吧。这两天不去跑马了,下学留在私塾等我。”
符婉儿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忽道:“有件事我很想让你知道,但你知道后兴许会觉得为难,你还想知道吗?”
晏淮坐直看向她,“只要你想告诉我,那我一切都听得。”
她看着他的眼睛,因她矮一些,那秀长的眼睑总半垂地望着她,眸若静谧深沉的湖泊,看尽万物却又清澈无痕。
她不禁看进去了,急躁的心也平静下来。
过了会儿,她噗呲笑出声,转头扮出一个鬼脸,“骗你玩的,若说真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上回宏澈表哥整你那招是我教他的!”
晏淮挑眉,“你胆儿是越来越肥了。”说罢去揪她耳朵。
她泥鳅般从他胳膊下钻出去跑开,叉腰指着地上,“捡起来给我包好,这金桔我早惦记上了,偏秦嬷嬷不许我动,就说是你摘的又不想要了,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拿回去叫陈妈妈给我捯果茶喝了。”
颐指气使的骄纵样一看就是和她两个表姐学的,学得四不像,一团孩子气。
晏淮玉立起身,露出一个“专吃小孩”的笑容,慢悠悠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