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别(上)

    赵府上下近日来愁云惨淡,人心惶惶。

    老太太和当家主母闭门不出,整日在祠堂里诵经念佛祈求祖宗保佑。

    赵老爷虽照常上衙,但每次回来的脸犹如暴雨骤风来临前欲裂不裂的阴云,压抑可怖,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脾气也越发喜怒无常,有个在赵家伺候了近十年的老奴,不过记错了一回时辰没能及时叫醒午睡的主子,竟被活活打残又撵了出府。

    于是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受迁怒的就是自己。

    就在赵渥丹去姜家见了符婉儿回来的这天。

    门房一个接应的人都没有,她心有所感,径直去了大伯的住处,刚到院门口就听见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

    略站了站脚,嘴角微扬,抻平裙面的褶皱,从容跨过门槛。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老太太也只这一个嫡亲孙子,你想让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忤逆不孝自不配为官!”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

    赵大人连扇两巴掌,暴怒道:“你个毒妇!我赵家再容不下你!”

    赵大夫人当着他的面狠啐一口,“最毒的还是你赵大人!自个儿没本事,倒拿我儿撒气!活该被革职留审!他和他妹妹是犯了错,但为的什么你难道不清楚?若非你一昧偏袒向茹霜母女,拿这两个丧门星赔钱货当宝,却不顾自己儿女的前程,他们岂会出此下策?你那些龌蹉心思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吗,意淫寡居的弟媳,你不配当个人!”

    她连声冷笑。

    “可惜,你再讨好又有何用?她便是疯了也没给过你好脸色!你从前比不过你弟弟,现在、将来也永远比不过!”

    最后一句就是赵大夫人还回去的巴掌!

    赵大人极怒到脸色发白,脖子和额头的青筋暴起,面容狰狞地抬脚踢向赵大夫人的胸口。

    “你想死,我便成全了你!”

    力气之大,赵大夫人飞倒在地,疼出一声惨叫。

    赵大人又发狠踢了几脚,真能把人打死的架势。

    角落里的赵渥丹冷眼看着。

    不出所料,躲在屋里的赵老太太终于推门而出,“够了!”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儿子面前,指着赵大夫人道:“到底是为你生儿育女过的女人,明媒正娶上了族谱的嫡妻!你今日把她打杀死,落得个弑妻的恶名,明日就别想再复起!”

    知子莫若母,赵老太太直逼要害,赵大人喘着粗气停了脚。

    赵老太太看了眼老虎凳上被打得血肉模糊不省人事的孙子,再看旁边跪昏过去的孙女,还有倒地叫骂不止的儿媳,重重哀叹一声,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

    “事已至此,官升不了,你还要这个家散了不成?收手吧!”

    说罢被两个老妈妈搀扶着离开,背影佝偻,一派苍凉寂寥。

    赵大人面色铁青,闭眼挥了挥手。

    奴仆们连忙上前把赵大夫人和赵映欢兄妹抬下去医治,陆续从赵渥丹身边经过。

    三人的惨状一览无余。

    赵渥丹抬头看了看天,竟是如此的明媚灿烂。

    赵大人也发现了侄女,脸色变幻莫测。

    良久。

    用一种似怒似笑的语气,“孩子,我素知你聪慧,可有时聪明过了头,不见得是件好事。”

    赵渥丹微笑道:“从前大伯倒不是这么说的,因为我的聪明对您有用。现在其实也能用,只看大伯怎么做了。”

    失控的情绪销声匿迹,赵大人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儒雅随和的长辈。

    他感叹:“你比你任何一个堂兄堂姐都更像我的孩子。”

    赵渥丹垂眸,“我父亲乃前青州知州赵廷,为民献身,英年早逝,我那时虽还小但我一直记得他的模样。”

    赵大人笑了,“是啊,你父亲是何等高风亮节的君子。”顿了下,“但他在天之灵看见你如今这狐媚算计的做派,只怕宁愿没有生下你这个女儿。”

    赵渥丹完美的表情终有了一丝裂痕。

    她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明明白白地表露了厌憎。

    “一切多亏大伯教导有方。”

    她大约还记得她和母亲第一次入府的情形,全家人热情招待,堂哥堂姐们也不吝啬善意,围着她这个小妹妹送吃送喝。

    起初除了大伯母,其他人都很喜欢她。

    可渐渐的就变了,大伯母待她越发刻薄,祖母有意疏远,堂哥堂姐们一致敌视。

    好像就是从大伯只夸她聪明,却骂堂哥堂姐们不争气开始。

    她可以轻易得到大伯口头上的夸赞和爱护,堂哥和堂姐却只有在某些地方赢过她的时候,才能换来父亲一点和颜悦色。

    或许看着孩子们为了他的欢心斗得头破血流已经成了他的乐趣。

    赵大人冷笑:“这几日我四处送礼求门路,吃尽闭门羹,没人愿意为了我和刘大人作对,这京城我属实是待不下去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他负手而立,无不讥讽,“一介弱女子,明明依附于我才能安稳生活。你以为我倒霉,你和你母亲能好过?还是……你以为偷偷在外面买了个小院子就能独立门户了?”

    赵渥丹倏然抬眸,牙关咬紧,呼吸渐重。

    “孩子,你自诩天资过人,但你行得了商还是做得了官?连块地都没有,去青楼充妓卖身吗?若哪天我心情不好了,你母女的生死也不过我一句话的事。”

    赵大人笑了笑,又很快放平嘴角,目光如雷电劈下,带着一丝毁天灭地的疯狂。

    “我实话告诉你,我赵斌这辈子哪怕是上街乞讨,流放边疆,你母女俩,也永远都别想甩脱了我!”

    -

    天将将亮时,姜家一行人便乘上了马车赶往梁府。

    梁府的讣告在昨日深夜飞奔至京城各世家族亲,并上告了天听,今日门前已是挤满了前来吊唁的宾客。

    白漫漫的灯笼在秋风中摇晃,远远的天空昏沉透黄,鼓乐和哭灵声中,愈现这秋日萧索。

    姜家自与别家不同,崔氏、容氏、张氏三人下马就见一身丧服的梁夫人在门口迎接,上前寒暄,小崔氏、段云诗紧随其后。

    最后一辆马车才是四个女孩。

    符婉儿跟在表姐们后面落地,抬头望了眼门前的丧幡,不禁生出一个蠢念头。

    她前世走后,梁府也是会这样一副景象吗?

    大抵不会,前世的梁琮恨她入骨,只怕连纸钱都不肯多烧几张。

    她让他把她送回苏州,也不知他送没送,还是嫌麻烦,随便找了块土就埋了。

    晏淮回来别是连她的坟都找不到。

    思绪越飘越远,容氏连叫她两声才回过神。

    “傻孩子发什么愣,这是你梁伯母。”

    她看向梁夫人,对方已有些不悦,淡淡道:“予珹在他父亲那儿。”

    她心头腹诽,我又没问,干嘛向我报备你儿子的行踪。面上还是得体地行了个礼。

    “梁伯母节哀。”

    梁夫人点了点头,“去吧。”

    奴仆引姜家人进了府,一路到宴厅又碰见了许多相识的夫人小姐,问候不断。

    今日来的客人比当初永昌侯府石老太爷的丧事只多不少。

    梁家这位隔房的老太爷德高望重,对梁伯父有提携之恩,梁家一直将其留在本家颐养天年,如今病逝,一应丧仪由梁伯母亲手操办,不可谓不隆重。

    而因梁琮和符婉儿的婚约早已在京中传开,当符婉儿出现在宴厅时,诸多探究的目光向她射来。

    她坦然以对,不骄不躁,甚至过于平淡显得满不在乎。

    若有好事者来问,她一概装傻:“我一个女孩哪儿晓得这些,全凭外祖母和舅舅做主罢了。”

    还有几个听过梁琮和赵渥丹的绯闻,话里话外含了些嘲讽之意,借赵渥丹的才名贬低她的。

    她继续装傻,“你们和渥丹姐姐很熟吗?我们一起读书这么久,怎么从没听她提起过你们?回头可得问问她,几时多了这些古道热肠的朋友,比我们先生还关心我的学业呢。”

    一直到晚上她才见到害她深陷流言蜚语的始作俑者。

    也是一身素衣丧服,从头到脚规规矩矩无不妥当,劳累一天一片衣角都没皱,笔挺地站在台阶前等她,冷月下的脸越发肃清冷峻。

    他要单独见她,容氏也许她来,看来是有话对她说。

    她走到他面前,静静等着。

    他看着她的脸,却问:“累了吗?”

    她摇头,见他略有倦色,“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那你怎么不问?”

    符婉儿一窒,“总归要操劳这一场,问了有什么用。”

    梁琮道:“旁人都说你温婉娴静,最是善解人意,怎么到我这儿就变样了。”

    符婉儿今天不想跟他闹不愉快,耐心问道:“找我什么事?”

    梁琮沉默了片刻,向她迈进一步,她下意识想退,却被他扣住了臂膀不能动弹。

    她深吸口气,“有话请讲,别动手动——”

    他直视她的眼睛,“沈先生劝我去蜀中,我父亲同意了。”

    她愣了愣。

    虽是早知道的事,等乍然听他一说心头还是有些异样,一时无言。

    梁琮道:“你现在也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符婉儿低头道:“你想我问什么?”

    梁琮垂眸,“你若心里有我,自然知道该问什么。”

    她抿了抿唇,“是去读书吗?”

    他扯了扯嘴角,似有自嘲,“你也知道沈先生曾是蜀中云衔书院的山长,我说去蜀中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她别开脸,小声道:“不是你让我问的嘛。”可真难伺候。

    梁琮不想再自取其辱,直接道:“沈先生说我在私塾再难精进,云衔书院更适合我现在的情况。我先前已经同姜伯父和姜老太太谈过了,他们也很赞同。下一轮秋闱我会参考,所以短则三年,长则六年我才会回来。”

    说完去看符婉儿的脸,也不知想从中看出什么。

    符婉儿其实很奇怪他这一次为何要亲口跟自己解释。难道他觉得自己会怪他跑太远了不成。

    于是笑了笑,“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学业有成了。”

    梁琮心里说不出的憋闷,还有些冒火。

    “这不是小事,你到底明不明白!”

    符婉儿点头:“我明白,事关前程,吃些苦也是应当的。蜀中湿气重,蛇虫多,你记得备些药粉。”

    梁琮额角突突跳,脸色越发难看。

    但好歹也算关心了两句。

    他很快又捋顺了气。

    “逢年过节我会尽量赶回来的。”

    符婉儿体贴道:“山高水远,只怕路上也不太平,好好读书便是。”

    这气是顺不了了。

    他一时激愤,脱口道:“待我考中你我便可以完婚了!”

    符婉儿心里发慌,故作淡定,“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暗想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梁琮冷笑道:“为何说不准,除非你想它不准!”

    符婉儿皱眉提醒:“梁公子,这种日子说这些不合适吧。”

    这话对梁琮最有效,他硬生生止住了后面的话,兀自气闷在原地。

    符婉儿也不想把气氛弄太僵,“几时启程?”

    他默了会儿才道:“出殡后就走。”

    她叹道:“那快了。”

    又是一阵沉默。

    梁琮忽道:“要错过你的生辰了。”

    符婉儿温和道:“没关系,不好耽搁你的行程。”

    梁琮怔了会儿。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被你耽搁?”

    符婉儿还当自己听错了。

    他又道:“你不曾问过我一句,怎知我不愿意为你留下来。”

    她没由来一阵心惊肉跳,“你——”

    “梁琮,你们家这路也太难找了。”

    一道陌生的男声突然闯了进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梁琮和符婉儿转头看去。

    那人肤色白到有些不正常,个子很高却很瘦,宽服挂身,骨骼感异常强烈。

    梁琮眉头一皱,略往前挡了挡符婉儿。

    “十二殿下走错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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