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中)

    话说完,晏淮单手撑杆跳下围栏,手指勾着一包油纸线捆的糕点走向符婉儿。

    “喏,军营出来顺路买的。”抬手提溜到符婉儿怀里。

    符婉儿笑眼弯弯地抱住,“你来这儿也是顺路?”

    晏淮诚实道:“绕了一大圈。”

    离开军营后本要回府,只是忽然想起自家马场今天有客人,兴许还没走光?念头一起,便调转马头晃来了这边,结果还真叫他逮着一个,看着擦完手便迫不及待拆开油纸包的女孩,唇角微扬,看来运气不错。

    发现是近来最喜欢的咸口栗子糕,符婉儿脸上乐开花,开动前很明事理地拿起一块先往晏淮嘴边递。

    晏淮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后直接叼走。

    符婉儿又分了一半请师傅吃。

    那女师傅看见主家的小公子出现,早早恭立在旁,又见小公子对符姑娘的态度很不一般,一时心头打鼓,快速回想先前相处时有无冒犯之处,不太敢伸手去接符婉儿递来的糕点。

    “请姑娘和公子自己吃,不用管我这个粗人。”

    晏淮和煦道:“教这么一个笨丫头实在辛苦,师傅莫要客气。”

    女师傅惶恐接下,“公子言重,符姑娘十分好学,能帮忙牵个马绳儿都是我脸上有光。”

    “是吗?”晏淮笑了笑,看向差点被师傅的马屁雷得喷饭的符婉儿,“看来还是有长进的,至少没有偷懒。”

    符婉儿小脸微红,越发小口地吃糕点。

    晏淮道:“师傅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我看着她练就是。”

    女师傅并不觉得本职差事有多累,但小公子既然发话了,符姑娘也无异议,便识趣地退下了。

    “听说你也在为冬狩做准备,怎么不和宏澈表哥他们一起练?”符婉儿问完咬了一口糕点。

    晏淮哂笑道:“练?陪他们玩还差不多,看小鸡仔互啄有什么意思。”

    实在不是他吹嘘,只是他平日操练的东西与宏澈他们取乐用的花架子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符婉儿眨眼,“这么厉害呀。”

    晏淮:“一个顶他们一百个。”又用食指关节敲了敲她的额头,“顶你一千个。”

    符婉儿腮帮子鼓鼓,咽下最后一口糕点道:“那你怎么不来教我们?”

    晏淮奇道:“你看我像很闲的样子?”

    “可是——”符婉儿顿住,可是什么没继续说,眼珠微转,脑袋凑向晏淮,附耳小声道:“那就悄悄给我一个人开个小灶好了。”

    晏淮摸了摸下巴,“我想想,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哦,没有。”

    符婉儿大不甘心,干脆耍起赖,殷勤地围着晏淮转了两圈,像只扑棱的小蝴蝶,“就当是我今年的生辰礼了!”歪头做出祈求的手势,“求你了泽之哥哥!”

    晏淮沉默了会儿,突然伸手,一手捏起一团脸颊肉,眯起眼质问。

    “哪儿学的这些厚脸皮招数?”

    符婉儿也不挣扎,含糊不清道:“先生就收了我这个学生吧。”

    晏淮松手转身,“来。”

    符婉儿拍手欢呼一声,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被冷落已久的小黑马仿佛千里马终遇伯乐,兴奋地把头主动贴向晏淮的手。

    晏淮顺势摸了摸马头和马脖子,对羡慕不已的符婉儿解释道:“万物有灵,它能感觉到你的情绪,你怕它,在它看来就是在排斥它,它感到不安,才会躲你。”

    “手伸出来。”晏淮引导着符婉儿抚摸马头,“让它先熟悉你的气味,额头靠过去蹭一蹭,它退开你就再靠,但要慢一点……”

    少年的声音在冬日里几分清冷,但语气不急不缓,仍叫人格外安心。

    符婉儿胆子大了许多,一点一点接触黑马,慢慢的,黑马果真不躲她了。但晏淮也没立刻让她上马,而是叫她先牵着黑马走几圈,自己陪在左右。

    符婉儿牢记晏淮的教导,时不时摸一摸马头,甚至是马肚子,“看,我不怕你的,你也不能怕我喔。改明儿爽快驮我跑上几圈,赏你吃最甜的小苹果……”

    絮絮叨叨一堆,晏淮听得直想笑,可等她絮叨完,他脸上笑容一收,一个板栗了敲过去。

    “让你熟悉它,不是让你讨好它,更不是让你把它当朋友!”

    符婉儿茫然不解。

    晏淮扬手挠了挠黑马的脸,黑马舒服得耳朵竖直,他笑了笑,语气却冷,“到底是兽类,你若纵了它,它便分不清主次。你得让它知道你是主人,而不是一个白送吃食的傻子。”

    符婉儿思索起来。

    晏淮又道:“牵着它跟上我。”说着慢悠悠往前走了一段路,而后突然大转了个方向。

    符婉儿慌忙跟上,手中缰绳绷直,黑马没有跟着掉头,而是按照原本的方向踏了几步,又才躁动不安地停下。

    符婉儿瞬间明白了晏淮的意思。

    晏淮负手道:“若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出现这种失误,对任何一个将士来说都是致命的。”

    “既然打算学那就好好学,可以跑慢点,但一定要让它绝对服从你的指令,毕竟,摔了还是挺疼的。”

    符婉儿深以为然,认真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站直身体,有模有样地拱手作揖。

    “谨听先生教诲。”说完保持姿势抬头冲晏淮傻笑。

    晏淮终于忍不住,上前一口气狠狠揉了她脑袋半刻钟,修长的手指捧着她的小脸,一会儿压扁一会儿搓圆,跟搓汤圆似的称手。

    “符婉儿,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符婉儿使劲往下缩,挣扎许久才从他胳膊下钻出去,小脸红扑扑的,“搓坏了你赔!我的脸金贵着呢!”

    晏淮笑着学她,“就当是我今年的拜师礼了。”

    后续晏淮又传授了几个骑马的关键窍门,还例举了各种失控险境下该怎么自救的法子。

    符婉儿听了倍感受用,当场试验了几次,一一成功,信心大涨,到最后已经能独自牵马随意走动。

    晏淮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每当她慌张望向他的时候,他只要点点头,她便会安心转回去继续练。

    马场栅门外,麻瓜已经探头探脑地打望了许久,见主子始终不搭理他,急得愁眉苦脸。等实在不敢再耗下去了,才绕圈小跑到主子身后。

    隔着围栏,小心翼翼道:“哥儿,国公爷等着您回去问点事呢。”

    过了会儿,晏淮才道:“知道了。”

    麻瓜松了口气。

    那边的符婉儿注意到了麻瓜,放下缰绳走向主仆二人。

    “要回去了吗?”

    晏淮点头,“你也早点回,再晚,姜老太太该以为我把你卖了。”

    轻轻拂去她头发上的灰尘,“骑马的事慢慢来,一次冬狩没什么大不了,别老想着非要上场赛马,彩头什么的,我给你多赢点便是。”

    符婉儿压根不在意所谓的彩头,只眼巴巴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教我?”

    “等空了我让麻瓜告诉你。”说完转身带着麻瓜很快离开。

    所幸符婉儿并没有等多久,隔天晏淮就又过来了一次,到的挺早,大家都在。

    听说晏淮来了,宏澈飞快跑来她们马场串门,吵着跟晏淮比试一圈后,又骂骂咧咧地走了。

    妙仪妙宁则很不爽晏淮竟然专门过来教符婉儿一个人,非要挤进来一起学,倒把两位师傅冷落一旁。但很快发现晏淮只教一些再基本不过的东西,立马嫌弃地走开。

    符婉儿的小灶终于又清净了。

    锅里都是她一个人的。

    她心里挺美。

    就这样由晏淮隔着天教了三次后,符婉儿终于能上马跑圈,虽然不快,但是很稳当。

    不过看着妙仪妙宁那翘趾金鞍之上的飒爽,委身玉镫之旁的英姿,说不羡慕是假的。符婉儿私下求晏淮也教她一个骑术动作,晏淮答应教她一个入门的,小灶也改成每天烧一次,符婉儿自然一百个乐意。

    这天晌午,辛苦骑了半天马的女孩们陆续走出马场到旁边的屋舍休息,准备换洗后用午膳。

    这是晏家专门辟出来几间屋子,还配了好几个服侍的丫鬟婆子,照顾周全,比之姜府不差。

    符婉儿永远都是最后一个下场,晏家丫鬟们习以为常,看见符婉儿进屋,从善如流道:“姜七姑娘、八姑娘等不及先用膳了,姜四姑娘身子不适回要姜府,叫奴婢跟姑娘打声招呼。热水和干净衣裳已经备好,姑娘可以去了。”

    “有劳。”符婉儿颔首,撩起帘子进入更衣室。

    里头炉子烧得正旺,暖意十足,一年轻丫鬟在衣架旁候着,厚厚的棉袄也掩盖不住纤瘦的腰身,细长的胳膊哪怕是熨烫衣物这种动作,做起来也甚是赏心悦目。

    “芝兰姐姐,你今天又过来了?”符婉儿有些意外。

    名叫芝兰的丫鬟是前两天从晏府调过来帮忙的,大符婉儿四五岁,性格温良恭顺,笑时右脸有个酒窝,亲和动人。相处下来符婉儿还算喜欢她的为人,时常闲聊两句,说话间已有几分熟络。

    “不是说顶两天差就走?”

    芝兰动作轻柔地替符婉儿宽衣,解释道:“嬷嬷叫奴婢先暂时在这边伺候着姑娘们。”说着看见女孩雪白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呀了一声,心疼道:“姑娘也太拼命了,女孩子家的,何必遭这份罪。”

    符婉儿摇头道:“不疼,表姐她们比我更拼,我觉得自己还做得不够好呢。”

    抬起手方便芝兰替她擦拭身子,热水浸泡过的帕子带走汗水和灰尘,也缓解了肌骨酸痛。

    芝兰换了块帕子拧干,“姑娘们这样好的出身已然事事顶尖,难道旁人还敢因为姑娘们不会骑马就小瞧了去?再说,争功名抢风头都是男人们的事,姑娘好好享福就够了。”

    符婉儿笑而不语,转而说起今天下午自己会早点回去,不加练了,让芝兰提前准备她的换洗衣物。

    芝兰愣了下,“姑娘哪里不舒服?这几天雷打不动练到酉时末刻,怎么今天……”

    符婉儿笑道:“不是,是我想外祖母了,好几天没去请安,怕她老人家挂念。”

    芝兰恍然回神,笑了笑,“都说隔壁的姜老太太很疼外孙女,这几天看的姑娘气貌举止,真是玉人儿般精致,可见传闻不假。”羡慕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有长辈撑腰的日子好过些,以前奴婢的外祖母也对奴婢很好,母亲在夫家过得艰难她也一直拿棺材本补贴,只是……”

    说着停住,意识后面的话不吉利,含糊续上,“她没办法再管我们娘俩后,我父亲很快就把我们给卖了,落得个骨肉分离的下场,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母亲在哪里卖命。”

    符婉儿连忙宽慰。

    她蹲下身替符婉儿穿鞋,并没有太多情绪起伏,“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奴婢也看开了,姑娘不必在意。况且自打进了晏府,奴婢再没过过一天苦日子,也算因祸得福。晏府的主子都很……大方。”她中间顿了下,估计是想到了晏家二奶奶曾氏,觉得刚才那句话底气不足,“总之这些年奴婢存了不少积蓄,等……”

    听到这里符婉儿很为她高兴,本想说自己可以给她介绍点门路,以后放出去了大可做点小本生意。

    芝兰却道:“等弟弟大些了,奴婢就花钱给他娶个媳妇,早点成家立业,也好把母亲找回来养老送终。”

    符婉儿沉默片刻,没再说什么。

    收拾妥当,芝兰送符婉儿出来,外面的丫鬟冷冰冰道:“行了,这里有我们,你先下去。”

    新人遭排挤是常事,加上芝兰容色甚好,以前又是内宅里跟着姨太太们养尊处优的,更不招马场里这些粗使丫鬟待见。

    芝兰性格老实,并不计较,只专心做好自己的差事,不争不抢的样子倒叫几个管事的暗暗称赞。

    丫鬟摆好碗箸,符婉儿落座用膳,只剩她一个人还没吃,妙仪妙宁午睡去了。

    她寻常不用人布让,丫鬟们便退去了门外候着。

    屋内只听碗勺碰撞之声,符婉儿细嚼慢咽,斯文安静。

    外头的丫鬟从门帘后瞄了一眼,回头与同伴小声道:“符姑娘可真好看呐。”

    同伴道:“只是性子闷了些,不像姜七姑娘那样健谈,要是姜七姑娘在,我们这会儿肯定在里面说说笑笑的。”

    丫鬟道:“哪里闷了?符姑娘每次见我们都笑呵呵的,话少点罢了,我看比姜七姑娘好说话多了。”

    她们没提的那位自然是最不好说话的。

    同伴赞同,“这倒是。”又轻轻哼了一声,“她不就是看符姑娘好说话才这么死皮赖脸的吗?符姑娘客气点,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姜府的主子,要她凑什么热闹!肯定没安好心!”

    丫鬟笑道:“行了你,再为难她,嬷嬷该骂你了。说到底人家也没干什么坏事。”

    同伴露出嫌恶,“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儿,自以为从内宅出来的,比谁高贵呢!”

    丫鬟努了努嘴,“你别说,搞不好这次真就叫她抓住机会,翻身成主子了!你可收着点吧,人家也是有靠山的,不然怎能来这儿。”

    同伴愤愤不平,“她算什么东西,也能入小公子的眼?小公子最近来马场都是为了教隔壁的公子姑娘们骑马,她的狐媚子功夫可没处使!”

    但渐渐有些气弱,“即便真成了,也不过是个通房,日后有了三奶奶,还不是随便打杀了!”

    她们越说越激动,声音一时没压住。

    屋内,望着桌上还剩大半的饭菜,符婉儿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筷子轻轻放下。

    她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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