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迟(下)

    马不停蹄地飞奔至马场,雨水已经淅淅沥沥不成气候,一轮新月拨开云雾,银亮皎皎。

    晏淮远远看见一人,双手撑伞遮住了脸,只一席红裙,亭亭玉立。

    这一路跑得急,心跳如鼓。

    他略定了定神,拉拽缰绳减缓行速。

    听见马蹄声响,女孩欣喜不已地抬高伞檐,看清来人,刚扬起的笑脸一收,等不及他走近,提起裙摆冲了过去。

    晏淮刚下马女孩便来到了眼前。

    他转过头方要说话。

    “你个猪头!”女孩破口大骂,手忙脚乱地把伞举到他头顶,又气又急,差点掉出眼泪,“有这么糟蹋自己的吗?好歹戴个斗笠,或者等雨停了再说!”

    万一又病了怎么办?

    她费力踮起脚尖,双手高举,摇摇晃晃的身体大半暴露在雨中。

    晏淮几不可查地叹了声,一手接过伞,一手将人重新拉回伞下,“就知道你会傻等。”

    女孩泪光盈盈的眼眸越发明亮。

    “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来,便不想让你白跑一趟。”

    他先是笑,而后又渐渐淡了下去,几分无奈。

    “傻不愣登的,可怎么得了。”

    符婉儿敏感察觉出一丝不对,看着他的脸,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此时已顾不上深想,只一个劲地催他赶紧进屋换洗。

    他却没听,目光微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怎么回事?”

    说的是她手背骨节处的擦伤,抹了药粉用纱布包着,还是渗了些血,一时情急,竟忘记藏。她不免心虚,教训人的气势顿时矮一截,低下头道:“不小心摔了。”

    又看见裙摆斑斑点点的印了许多泥点,不由往后缩了缩脚。

    方才的雨下得突然,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往屋里躲,人倒是没怎么淋着,就是裙摆被飞溅的泥水弄脏了大片,后来雨势减小,又耐不住性子跑出来等。

    唉,还是该换一条裙子的。

    只是专门穿给他看的,真换了,又挺不甘心。

    她烦恼着那点不完美,晏淮却根本没注意,只盯着她的伤口皱眉,“怎么摔的?”

    她抽开手,含糊说,“就是不小心。”没好意思解释太清楚。

    一道略带忐忑的声音突然插进来,“符姑娘一心想在公子面前求个好表现,午后到马场又抓紧练了两圈骑术。许是太心急,上马的动作没做好才不小心摔的。”

    颔首低眉的丫鬟挪着小步走来,却是一直躲在后面的芝兰,她怯怯看了眼晏淮,又举伞去到符婉儿身边,符婉儿便顺势站到了她的伞下。

    她执起符婉儿带伤的手看了看,心疼道:“怕是沾雨水失了药效,姑娘又举了半天的伞,一直绷着更不好。”

    符婉儿立马看向晏淮,“就是手有擦伤,其他没什么大碍!”

    她及时护住了头,确实没大碍,现在被人一语道破,只觉得丢人现眼。

    她很害怕又叫晏淮失望一次。

    “疼不疼?”他轻声问道。

    她拨浪鼓似摇头:“不疼!”嘴唇微抿,无不失落,“就是来不及给你看我的骑术表演了。”

    晏淮止不住的心软,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可惜伞隔着伞,甚是碍事。

    芝兰仍羞于面对晏淮,低侧着脸道:“这么冻人的天,公子一路冒雨过来,寒气缠身,需得尽快换洗驱寒。至于符姑娘的伤,奴婢这就拿药重新包扎,公子无须担心,保重自己为要。”

    符婉儿也催他,“快去,快去!大冬天的淋雨可不是开玩笑的!全身都要换过,头发也洗洗烘干,还有人参姜汤赶紧吩咐人煨上!”

    他只好点头,“这就去,别瞎担心,这点雨算不了什么。”心里却惦记起老爷子给他在马场存的那些外伤药物,看向芝兰,语气尚算温和,“我再让人送几包药粉过来,你好生伺候。”

    芝兰屈膝,柔柔说了声是。

    两方人各自分开。

    晏淮一经出现,马场其余打盹闲磕的下人们险些惊掉下巴,连忙奔走相告,一堆人七手八脚地围了上去,簇拥着晏淮很快走远。对比符婉儿身边只剩一个芝兰伺候,可谓冷清。

    符婉儿回屋坐到桌边,手肘搭上桌面,默默看着芝兰端来水盆、剪子、纱布药粉等物,又看她低头为自己挽起袖口,开始换药。

    动作不如以往细致,明显心不在焉,甚至拆除旧纱布时没控制好力道,扯起一块皮肉,鲜血直涌。

    符婉儿忍痛没有出声,反倒芝兰吓了一大跳,连连告罪。

    符婉儿淡淡说了句没事,让她继续,芝兰涨红了脸,不知道想到哪里去,竟羞愧至此。尽管后面打起精神,足够小心,但那眉梢眼角的粉嫩春色怎么藏都藏不干净,还是很能刺着人。

    符婉儿心头的别扭再也无法忽视,冷不丁收回手。

    正拿起棉布准备擦拭的芝兰扑了个空,愣愣看向符婉儿,“姑娘可是疼了?”

    符婉儿认了几分真,“虽是姐姐好心解释,但我没打算说的事,姐姐自作主张地开口,未免不妥。”

    芝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泽之费心教我这么久,我是最怕在他面前丢脸的,还望姐姐体谅。”符婉儿直视芝兰,后者渐渐回过味,面露惶然,“是奴婢失言了!”

    符婉儿轻叹,“也算不得你的错,只是我这人,一贯小气。”也不愿深究,重新放回手,“麻烦姐姐了。”

    芝兰深感不安,处理了会儿伤口,又嗫嚅着抬头道:“若奴婢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的,但请姑娘赐教。”

    是想问为何突然疏远她吧,符婉儿心里苦笑,这事说不清楚。

    芝兰能被选中送来马场,自然清楚此行目的,有些旖旎的想法实属正常。就像某些丫鬟背地里没少嘴碎,但明面上也不敢使绊子阻挠,芝兰名义上已是半只脚踏进晏淮房里的人,旁人可没资格置喙什么,只看晏淮最后肯不肯赏脸罢了。

    至于她,芝兰还当她是邻居家过来找乐子的小姑娘,哪里晓得她的心思,说到底,于芝兰于晏家,她连个正经主子都算不上,使这些酸醋可以说是无理取闹。

    兀自烦闷之际,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着灯笼光影的靠近人声也逐渐清晰。

    “夫人怎么不事先派人通传一声,奴才们也好去接应!刚才好大一场雨,道路泥泞,走路都不好走,马车更是难行!想到夫人就这么几个人护送过来了,奴才可真是心惊!”

    “行了,车夫都是老手怕什么,符姑娘人呢?”

    “就在里面换药呢,一直有人伺候着,夫人放心。”

    门被推开,符婉儿正要起身,一脸担忧的晏二夫人快步走来按住她的肩膀,上下端详一圈,略松口气。

    “你这丫头,也忒好强了些,眼看没两天就入场了还这么逼自己作甚,准是淮哥儿教唆的,回头我再训他!”托起她的手仔细一看,“万幸没伤到骨头,但也得小心处理,留疤可不好。”

    冲一旁的丫鬟招了招手,“你来接着换药吧。”忽觉这丫鬟有几分面熟,不住多看了两眼。

    猛然撞见主母,芝兰也惊呆了,不知所措的,竟跪下去行了个大礼。

    “芝兰拜见夫人!”

    晏二夫人眉头微皱,“起来吧,赶紧把药换了,我好带姑娘回去再瞧瞧大夫。”她说话永远都是温润和蔼的语调,纵然不悦,不熟悉的人也听不出来。

    芝兰便是如此,脸颊不受控地升起一团红晕,自顾自的激动着。

    符婉儿倒没在意,几分忐忑地看向晏二夫人,“晏伯母怎么突然过来了?”

    晏二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遮掩道:“听说你一直没有回府,这么大的雨我放心不下,赶紧替你外祖母过来看看。”

    符婉儿心头一紧:“外祖母生气了吗?”

    她倔脾气上来了怎么也下不去,一根筋地守在马场等晏淮,早前没下雨的时候便自作主张地派人回去传信说要晚点回府,外祖母肯定不高兴。加上大雨阻路,消息不通,外祖母难免着急。

    她以为外祖母是因为这个才请来晏二夫人抓她回去,其实远不止如此。七王爷突然发难,姜、晏两家最先听到风声,各有应对,只是不料晏淮那臭小子胆大如斯,竟然从刑审司逃了出去。

    这时候的晏家何其扎眼,姜老太太只怕那臭小子尾巴不干净,莽撞行事连累了外孙女,这才找上晏二夫人提点了几句。原本晏国公考虑儿媳长居内宅,慈母柔肠,欲瞒下此事免得儿媳日夜不安,谁知姜老太太的人突然造访,这才连忙喊出儿媳去马场看看情况。

    刚听说这事晏二夫人唬了一跳,一边忧心儿子的安危,一边害怕不着调的儿子又给人家姑娘惹麻烦。

    所幸到马场一问,两人只是约好练习骑术,不过一个因入狱来迟,一个傻等到最后被大雨困住,而七王爷那边一直没有加派追兵,马场众人相安无事,毫不知情。

    心中巨石落地,晏二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符婉儿的鼻尖,“真生气,她老人家就该亲自来捉你了。”

    符婉儿大呼万幸:“那就好那就好。”乖巧十足道:“辛苦晏伯母跑这一趟,等冬狩入场,我定带几块上好的毛皮回来孝敬您,刚好过冬呢。”

    晏二夫人莞尔一笑。

    气氛正好,芝兰也跟着笑了笑,心里还想,每年冬狩后宫里都会下赏许多名贵毛皮,倘若今年自己也能得一块,却不能藏私,亲手做个坎肩孝敬主母方是。

    不觉越想越远,手上动作慢了下来。

    这时简单换洗过的晏淮推门而入,头发半散带着水汽,身后一群人具停在门口,只一个容色甚好的妇人陪着进来,却是文姨太。

    先前她去如意所请安,正巧碰上着急出门的晏二夫人,也不多问,主动陪护过来,晏二夫人对她一贯信任,便没拒绝。到了马场,晏二夫人先来了符婉儿处,她则过去照看晏淮。

    “淮哥儿!”虽早听下人报过平安,但见了儿子仍是心有余悸,晏二夫人慌忙上前揽住儿子的肩膀,“他们没对你动……”说到一半咽住,“他们说你淋了一路的雨,没伤着吧?”

    符婉儿顿生怀疑,莫非晏淮来迟另有隐情?

    少不得回去打听打听,直接问晏淮他肯定不如实说,十舅舅消息灵通,说不准能问出点什么。

    晏淮行礼道:“儿子无恙,只叫母亲操心了,该打。”

    晏二夫人擦了擦眼角,笑道:“是该打!又没照顾好你符妹妹,你看看她的手,算怎么回事?”

    晏淮顺势看去,眉头一皱,“还没换好?”大步走到符婉儿跟前,低头再看,因问,“我送来那药没使吗?”

    符婉儿倒不清楚,“横竖都是药,你的我的有什么要紧,臭烘烘的我可不耐烦敷这玩意。”皱了皱鼻尖以示嫌弃。

    晏淮笑了笑,“不识好的东西。”瞥了眼芝兰,笑意还未散完,声音略淡,“你也觉得我的药不好?”

    晏二夫人身后的文姨太眼皮一跳,抬头瞅了眼芝兰。

    芝兰身体一颤,不知是怕的还是羞的,脸通红,“公子的药自然极好,但药效过强,用在这种伤口上未免大材小用,奴婢们的药虽不比公子的药珍贵,但药效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正合适。”

    符婉儿心头一叹。

    几句话间晏淮已联系出了她的来历,眼神彻底冷下去,“是么,你倒挺会打算。”

    这下芝兰再迟钝也听出不对,脑子懵了一下,呆呆看着晏淮,见其眼中尽是冷漠不悦,心如石沉,惴惴不安地望向文姨太。

    文姨太暗道不好,张了张嘴刚要说话。

    “我的伤可晾半天了。”符婉儿扯了扯晏淮的衣角。

    晏二夫人也笑道:“甭管什么药,管用就成。”

    晏淮周身戾气尽收,回头睨了符婉儿一眼,几分嗔怒,符婉儿耸了耸肩表情无辜。

    见状,文姨太长舒口气,芝兰却还不明所以,还是符婉儿再次提醒,她才想起手中纱布。却因晏淮方才那句话,心潮翻涌不能定神,加上里里外外十几双眼睛,双手抖得很不利索,纱布裹了两圈松松散散仍不成样。

    符婉儿抢在晏淮发作前按住芝兰的手,笑着看向文姨太,“芝兰姐姐陪我一天也辛苦了,剩下的,可否请文姨太帮个忙?”

    文姨太满眼感激,张口方要应下,晏淮一言不发地从芝兰手中接过纱布,托起符婉儿的手腕,低头包扎起来。

    符婉儿愣神看着他的侧脸,全然忘却了伤口的疼痛,亦或是因为他足够温柔的动作避免了疼痛。

    打下一个漂亮的结,他说:“别再碰水。”

    符婉儿嘴角旋出一个甜美的弧度,“嗯!”紧跟着又小声提醒,“不可以乱发火哦。”

    他没好气地笑了下,倒也没再计较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眼文姨太。

    晏二夫人瞧着他俩的小动作觉得有趣,浅浅笑着。

    而文姨太则被晏淮那一眼惊出一身冷汗,看向失魂落魄的芝兰,心生迁怒,又有几分可惜,飞速转动脑筋想着事后该如何解释。

    晏二夫人嘱咐文姨太照看两个小的稍作休息,自去打点马车,另则也清查下马场内是否混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人。

    等母亲走远,晏淮淡淡道:“姨娘也先带着你的人出去吧。”

    文姨太心头一凛,不敢有疑,默默退到门外,心烦意乱地赶走其他下人,拽着芝兰躲去转角暗处。回头一看,芝兰仍是一脸丧气,登时鬼火直冒:“作这死人样给谁看?没被爷们相中是你自个儿没本事,怨得了谁!也不看看我花了多大力气多大价钱才把你送过来,最后近个身都难,哥儿怕是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芝兰眼眶一红,潸然落泪,“奴婢谨记姨太太的吩咐,一言一行,恪守本分,只求先把公子服侍好混个脸熟!可这些日子下来,公子从不多看奴婢一眼,莫论旁的!奴婢虽然心急,但也不敢坏了规矩,只盼公子能慢慢看见奴婢的好。哪曾想,几句话公子突然就恼了!”越说越伤心,祈求地看着文姨太,“还求姨太太提点一二,奴婢还有可能挽回公子的心吗?”

    她老实一辈子只妄想了这一次,为的不过是日后留在府里能有个依靠,自己的儿女不再为人奴役。她不敢想象被公子厌弃后回去会遭受多少白眼嘲笑,心头又怕又悔,哭成泪人。

    文姨太柳眉倒竖,“哭有何用!我早提醒过你哥儿的脾气,说一不二!事前一切好商量,但若是他说定的事,你一概照做,谁知你一心为主,竟为到主子头上去了!哥儿做主给符姑娘的药,用得着你替他省?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芝兰惊惧不已,“那奴婢现在该如何是好?”

    文姨太冷笑:“说一不二四个字你还听不明白?”

    芝兰顿时绝望,脸色一片灰败。

    文姨太不耐烦道:“行了,死不了!哥儿还不至于跟你个丫鬟较真,明早收拾东西赶紧滚回府去,只要以后别去哥儿面前碍眼,有我在,也委屈不了你的!”

    看着行尸走肉般离开的芝兰,文姨太长长叹了口气。

    这回属实是她急于求成,自讨没趣了。眼瞅淮哥儿渐渐有了成人模样,府里上下,谁还没个想法。虽说现下投靠主母日子并不难过,但以后整个晏家终归是要交到晏淮晏栩两兄弟手上的。

    晏栩兼嫡兼长,话语权更大,可惜他素来与继母不亲,对她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姨太太也不甚尊重,更莫说曾氏那个泼妇,决计不能指望。这才把主意打到晏淮身上,倘若自己的亲信能为晏家嫡子诞下一儿半女,那自己的后半生才算彻底有了保障。

    念头一起,心也跟铁水滚过似的热起来,越琢磨越急切,多次到主母跟前说项,还领了好几个女孩子前去露脸,力求拿下头一份荣宠。

    晏二夫人耳根子软,经不起念叨,便私下试探了晏淮几回,可她脸皮子薄,很多话不好意思明说,晏淮心思不在此道,也懒得仔细听,牛头不对马嘴的一直没问出个意向。

    她只好去请示晏老爷子,老爷子戎马半生从未管过这种小事,一切让她做主,她始终拿不准主意,便半推半就地顺了文姨太的意思。

    过了主母这关,文姨太立刻放肆操办起来,先是从众多适龄女孩中挑中了好生养好控制的芝兰,又买通各路人马乃至晏淮贴身的小厮。

    她倒不怕这些小算计被晏淮看穿,晏淮很小就知道拿蜜糖贿赂好吃的冬瓜、拿钱收买贪财的丝瓜、拿地位笼络贪势的麻瓜来给他望风背锅,不会不明白有所图,方能忠的道理。

    只一点她站不住理,通房之事晏二夫人一直犹豫不决,保不齐最后会回绝。但她打量主母好说话,半哄半骗,许多勾当糊弄着不说明白,还打着主母的大旗直接把人安插到爷们身边,这可犯了晏淮的忌讳。

    原想只要晏淮看上了芝兰,这点小错也无伤大雅。

    可现在……

    文姨太愁眉苦脸地原地打转,一咬牙,转身回到门前,待要敲门进去请罪,忽听里面人笑骂。

    “你好大的胆子,我管教自己家的丫鬟,你倒来管我。”

    女孩声音轻快,“芝兰姐姐照顾我这么久,是最细心不过的人,即便她没按你的吩咐做事,但绝非不顾我的伤势,不过两边考量,想为你节省些罢了。你又何必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她那样老实的人,只怕夜里吓得睡不着。”

    好姑娘,真叫人爱不过来!文姨太如聆梵音,恨不得冲进去抱住符婉儿亲两口。这两年看着晏淮拿她当亲妹子疼,料想她的话管用。

    “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不值当你为她这般考虑,多对自己上点心才是。”说了这么一句后晏淮果然撂开手没再提这事。

    文姨太心安了一大半。

    屋内的符婉儿低头绞弄了一会儿手指,忽然抬头。

    “泽之……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刚要转身离开的文姨太鬼使神差地收回了脚。

    晏淮负手看着那双略带紧张的大眼,“说。”

    符婉儿立马顺杆儿爬,“不算作你在凉台答应我的那次!”

    晏淮眉毛一挑,“可以,说吧。”

    符婉儿脱口而出,“我不想你收通房纳姬妾,至少现在不要。”说完脑子一炸,瞬间后悔,跳起来捂住他的嘴,“算了算了,我胡说八道的,你别听!”

    “仔细着伤。”晏淮没好气地拉开她的手,又见她臊得不行,心头一动,“既是你胡说八道,捂我的嘴作甚?不想我听我也听了,好歹说个缘由。”

    不等符婉儿吱唔出个所以然,门外吓傻的文姨太忙不迭跑开,要命要命,这话可再不能听!

    符婉儿小脸烧红,犹如喝醉了酒,偏生晏淮一直盯着她不放。她几欲羞死,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六婶婶最近有意给宏澈表哥屋里两个丫鬟开脸,表哥自己却不大乐意,他说男子若有了家室妻妾,便多了累赘牵挂,再不能像孩子般自在闲散。”她语气天真,“我怕你有了小嫂嫂以后就不肯带我玩了。”

    “只是如此?”他缓缓道。

    心跳堵在嗓子眼快喘不过气,符婉儿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没由来一股气,“说你傻也不傻,看来早知道那丫鬟的来历,这会儿又不愿我收人,那你还帮着她说话?”

    她故作轻松道:“一码归一码,反正你也没瞧上她对吧?”抬眼飞快看了眼他,眼角也染上烟霞,越衬得那眼眸潋滟明媚。

    晏淮心口猛悸了两下,乃至牵起几分疼。果真应了都子濯那番话,这小东西只顾着贪玩什么都不懂。

    “你早预备嫁人,到底谁才是那个先有家室之累的人?你担心我不肯带你玩,却不想,你还能跟着我玩到几时?”

    这番话却没说出口。都子濯固然有理,但她既然愿意黏着自己,哄一哄她高兴又如何,非说些生分的话来要她明事,可她才多大?他护着纵着些难道就天理难容了?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张口就道:“好,我应你。”

    符婉儿难以置信,“当真?”

    晏淮笑了笑,“再不骗你。”

    符婉儿又惊又喜,失心疯地胡口一说,哪想他真能答应。

    “别说通房姬妾,我压根没打算娶妻成家。”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符婉儿呆若木鸡。

    “我早有法号,时候到了,出家当和尚去岂不一身轻松?”并非开玩笑的语气。

    大起又大落,符婉儿一时悲愤欲绝,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哦!”

    哦?

    晏淮看了她一眼,又道:“只是佛门清净之地,恐怕不能常常相见,不过,那时你也该烦我了,总不能胡玩一辈子。”

    “好!好得很!”符婉儿气极反笑,“你个臭秃驴趁早出家吃你的烂菜叶根去,我们这些庸人俗夫,竟不配和你做一辈子朋友!”说完犹不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气冲冲跑了。

    晏淮看着对面空空的座椅,顿了下,也跟着转身出门。

    外面雨已停了干净,成列候着三辆马车,他出去刚好看见女孩钻进最后一辆,过了半晌又回身冒出半个脑袋,远远看他一眼,愤愤摔了一回车帘子才罢。

    他哑然失笑,其实素知她最不喜欢听他说什么出家礼佛的话,心里不得劲偏要说来激一激她,这把人气跑了,又有些后悔。

    但隐隐约约,好似又有几分诡异的满足?

    他垂眸思忖半晌,转头看向缩在路边的麻瓜,浑身湿透也没换个衣裳,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他问:“文姨太送人这事是托你办的?”

    麻瓜不敢隐瞒:“是,奴才想着哥儿身边也该有个梯己贴心的人了。”

    他摇了摇头,“这点私心倒不稀奇,只是你运气不好,连着触了我两次霉头,我很不高兴。”

    麻瓜二话不说扇了自己一耳光,声音响脆,“奴才罪孽深重,哥儿切莫为了奴才这等蠢货生闲气!”

    “打的好。”他慢悠悠笑了笑。

    麻瓜活像捡了天大的便宜,连忙双手轮流伺候起自己的脸,左一掌右一掌,很快肿起老高。他还怕晏淮不满意,笑容谄媚道:“哥儿看这力道行吗?”

    “行,就是站着累得慌,跪着打吧。”晏淮轻飘飘说完离开。

    至于何时停手,何时起身,得麻瓜自己看着办。

    他径直走向第一辆马车,站在车前,“母亲。”

    里面说话的人闻声止住,一阵窸窣后车帘从里拨开,晏二夫人表情讪然,身边是刚哭诉完的文姨太。

    他看向文姨太,“姨娘倒是聪明,知道找谁求情最管用,可惜眼光不太好。”

    晏二夫人道:“快别怪你姨娘,说来也是我自个儿没想清楚,她已同我自责半天。”

    文姨太放下手帕,心虚地瞅了眼晏淮,弱弱道:“我看芝兰那丫鬟体貌甚好,为人又老实,一时心急却忘了教她规矩,实在是我的过失!”

    晏淮淡淡道:“没规矩的人只她一个?”

    文姨太老脸一热,又哭起来,“我老糊涂了,看夫人管家不易,自以为能帮夫人分担些,却罔顾身份冒犯了夫人的威仪,姨娘知错了,哥儿就原谅姨娘这次吧!”

    晏二夫人叹了口气,“好了,到底他是晚辈,你是长辈,哭哭啼啼不像样子。”也是说给晏淮听的,几次使眼色。

    晏淮不置可否,只道:“父亲不在家,姨娘好生服侍母亲才是正理,旁的事以后少操心。”说完看向晏二夫人,“母亲,儿子无意于男女之事,通房之类不用为儿子考虑了,紧着二哥便是。”

    低着头拭泪的文姨太闻言一震。

    晏二夫人迟疑,“这……”

    “祖父那边我自己去说,必不叫母亲烦心。”他自行做下决定,毫无商量的余地。

    晏二夫人拿他无法,深感头疼。

    晏淮行了一礼待要离开。

    “淮哥儿。”文姨太突然叫住他,“我突然想起来,我屋里还剩点前年给英姐儿用的凝肤膏,女子爱美,抽空你拿去给符姑娘吧。”

    晏二夫人点头,“这药膏祛疤效果奇好,市面难得一见。”

    晏淮眉头一松,“难为姨娘有心,我先替她谢过。”

    文姨太不由得暗自庆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露出几分异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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