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上)

    却说到了冬狩前一天,滔滔下了好大一场雪,大家只得懒在屋子里,还担心明天的行程会不会耽搁。

    “姑娘可要使笔墨?”红萝站在炕边问道,手里抱着一个撒花暖手抄。

    符婉儿坐在炕上,黑漆四角炕桌上置放了一叠果干肉脯和一壶奶茶,氤氲冒着热气。她手里捏着一纸书信,沉默看完,递给红萝,“不了,收起来吧。”

    红萝犹疑道:“真不回信?未免显得姑娘太轻怠无礼了些,人家梁二公子又是送信又是送礼,堆了满院子,老太太也知道的。”

    符婉儿摇头,“罢了,麻烦。”

    这封信是今儿早刚送进府的,还热乎着,梁琮途径汉中时寄出,如今信到了京城,他人应该也到了蜀中。

    信上寥寥数笔,报了平安又问她的安,如他人一样干净利落再无闲言。她没看出要她回信的意思,便真就不打算回,横竖已经把话说开,再装模作样没得叫人误会。

    见她态度坚决,红萝也不再多劝,接过信纸回里屋找了个结实的盒子收好。

    再回来,阿若打起帘子道:“姑娘,八姑娘也和九公子一道来了。”

    符婉儿有些意外,“快请。”话音刚落,两姐弟一前一后进来,淳哥儿跑着扑到符婉儿身前,姜妙仪脱掉斗篷才道:“外面那堆破东西你预备显摆到几时才肯收起来?”

    哦,这是不爽梁琮单给她一人寄了土物特产,替赵渥丹打抱不平来了?符婉儿搂住淳哥儿,搓了搓他的小胖手,又抓了把干果给他,复看向妙仪,“本是打算现分给大家的,你既这么嫌弃,那就别要了。”

    妙仪假意损她一句,并没有很介意,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怪罪起来,“小气鬼!”

    符婉儿不理会,只问:“哪阵风把你吹来?”她许久没来找她,料定她有事。

    “还不是淳哥儿,吵着闹着非来找你,母亲担心积雪不好走,我这才陪着。”

    符婉儿自然不信,自淳哥儿上学后崔氏便没法再管他那么紧,再则十几个丫鬟小厮围着,家里这点路还不至于要她这位千金大小姐亲自护送。随即对淳哥儿说:“上回我问你‘论语’上的那句话你向先生请教明白了没?”

    淳哥儿胸有成竹地说明白了,符婉儿又故意拷问他,他立刻露出马脚,结结巴巴胡说一通。

    她摇头道:“就这样我还怎么找你补课?快去再仔细想想,我这儿也有书,你随便翻,既答应教我,可不能食言。”说着示意红萝将淳哥儿带去隔壁。淳哥儿理亏再先,不情不愿地去了。

    符婉儿好整以暇地看向妙仪。

    妙仪终绷不住,小嘴一撇,坐到她对面掏出一封信丢过来。

    “渥丹给你的!”

    这么巧?符婉儿面露诧异,打开看来,果真是赵渥丹的信。

    却不为别的,只为解释赵大人被贬蜀中一事并非她从中设计,希望婉妹妹不要生气,并隐晦表示,她会主动和梁琮保持距离,请婉妹妹放心。

    她微张着嘴看完,头一回觉得赵渥丹这人,多少有些自清自醒得可笑,若她不知道以后的事,或许还能信几分,但……

    她不禁想,这到底是写给她看的,还是赵渥丹做给自己看的?

    符婉儿无从得知,也没兴趣窥探,看过就丢开手。

    “渥丹姐姐属实是杞人忧天,这些日子排揎我的还少么?你看我几时在意过。”

    妙仪冷笑:“渥丹与你开诚布公挖心掏肺,你倒得意了!”符婉儿也冷下脸,并不退让,“表姐真觉得我是这种人,那就请回吧!”

    妙仪兀自气闷了会儿,想到她往日种种,对渥丹一贯客气谦和,甚至对梁琮多有避嫌,又道:“难不成你还真愿意成全她和梁琮?”

    符婉儿似笑非笑,“不若我现在就去禀了外祖母和梁伯母,解除婚约,请予珹哥哥另择良配吧?”说着就要起身。

    “要死了你!”妙仪瞪眼按住她,“你想害死渥丹不成!”

    符婉儿唔了一声:“看来表姐也晓得厉害。”她喜欢一个人尚得偷偷摸摸藏着掖着,赵渥丹比她立身更不正,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妙仪也冷静下来,心生愧意,干巴巴告罪,“我只想问你拿个态度,一时心急语气不好,你别记在心上,我就是这么个脾气。”

    “渥丹姐姐给我做态度,你又逼我拿态度。”符婉儿淡淡道:“焉知态度给的太多,也就不值钱了。”妙仪哑口无言。

    符婉儿见她吃瘪,笑起来,“好了,我呢你早知道的,不喜欢棒打鸳鸯,时候到了,我该哪儿凉快哪儿待去,犯不着三番五次地试探我。瞧瞧,听了受用的话变脸真快,但也用不着可怜我,若我以后也有了喜欢的人,你能像帮着渥丹一样帮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妙仪却不知哪根筋搭错,“梁琮还配不上你了!你能喜欢谁去?”符婉儿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话里的矛盾之处,立刻闭嘴,跟符婉儿大眼瞪小眼,半晌叹了一口气,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了。

    符婉儿目送她远去,心想这回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翌日一早,所幸雪停了,姜家女孩们按时启程去往距离京城二百里开外的皇家猎苑——木岚围场。马车快走也需一日的路程,是以姜衡留到最后负责护送。其余两个小子几天前便已跟随两位老爷和两个大哥哥先行出发扎营,以备明日的开场大典。

    皇家围猎是千百年间各朝各代都有的习俗,更何况大齐邻国虎视眈眈,为扬国威,更是四季不落。其中又属冬狩最为隆重,六品之上的文臣也会参加。

    快到围场的路上,又碰见好几家京城闺秀,随结伴而行,妙仪妙宁带着大家撒丫子疯玩,姜衡管得极为头疼。

    唯一不好的是,还撞上了刘家的队伍,自从刘家求亲失败,又在武安侯家那儿出了一回丑,刘家低调一段时日后便主动与姜家淡了来往。妙慧未免尴尬,一整天躲在马车里避而不见。

    另则,戚家也派了人进京参猎,听说戚家大公子戚昀也就是妙慧的未婚夫婿亦在其中,妙慧再处事不惊,也要全程矜持形象,说不准哪个角落里就有戚家的眼睛盯着。

    符婉儿嘛,只变着法地向姜衡打听晏淮最近到底生了什么事端,可这次姜衡出奇的嘴严,一路嘻嘻哈哈到木岚围场都没透露半个字。她只好暂且放下,转头欣赏起围场风光。

    那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山与山之间亦有宽阔的平地,东西算下来好几百里,宏大非常。但一般只在中间那一块围猎,再远,山林深野,就不单单是人工放养的禽兽了。

    虽皇帝放言不以男女之别为要,但内眷女子的营帐仍是单独辟开,四处拦着大大小小的帏幕。只不过防守并不严密,姜衡顶着那张姜家人的脸,看守的内侍宫女无不笑脸相迎,主动开路。

    一直到姜家营地,姜衡老妈子似的替四位小姑奶奶们打点好一切才离开。

    因着皇后娘娘,姜家的营地顶着规格最是气派,除去一个大帐篷还有四个小帐篷,符婉儿几个仍在家里似的分着住,引得众女孩羡慕不已。

    也有些嫉言酸语,直指姜家太过张扬。妙仪梗着脖子怼回去,“笑话!我家从开国起便是这样的规制,皇上尚未说什么,难道皇后娘娘还要为了你们这些小人之心缩减我们几个小姑娘的用度?”

    符婉儿道:“娘娘躬行节俭,我们小辈深以为则,但大家同样都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哪个父母长辈不是翻倍地疼惜爱护。我看姐姐这帐篷也不简单,还有那炉子,比官中分配的大了许多,难道也要拉出来叫大家批判一番?”

    这一硬一软两段话尽数把别人的嘴堵住。

    皇后派来照顾她们的执事宫女和执事太监相视一笑,默默退了回去,事后才把姑娘们召集到一处,简要讲述了此次冬狩的章程,又提点了几句规矩。

    “待明早圣驾抵临,便由两位皇子携文武百官,世家公子、乃至藩属列国的使臣举行盛大的开场大典,自然,姑娘们也会出席观礼。皇上射出第一箭后算是礼成,往后每天各有行猎、骑射赛马、角力、斗枪等赛事及宴赏举办。这些大多是男子才能比较的东西,姑娘们仅可以赛马表演骑术,届时由昭贵妃娘娘亲自主持,也不必太争强好胜,点到为止露个风采即可,或是自行玩些无伤大雅的闺房之乐,亦不无聊。”

    妙仪眉头一皱闷声不语,妙宁则好奇发问:“贵妃娘娘真的要来?”

    执事宫女颔首,“已经定下了,除去昭贵妃,还会有几位嫔妃随行服侍。”

    “那皇后娘娘会不会来?”妙宁嘴快又问。

    执事宫女摇头,“自然不会,娘娘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宫了。更何况皇上皇子不在,皇宫无人坐守,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必须留下。”

    妙宁略微遗憾,若是皇后亲临,那她只有更风光的。

    符婉儿道:“姐姐可有要嘱咐我们的?”

    宫女目露赞赏:“这便是了,说句诛心的话,姑娘们也知道昭贵妃和咱们娘娘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如今娘娘远在皇宫,难免有鞭长不及之处,还望姑娘们在贵妃面前谨言慎行,切莫意气用事。”顿了下,“当然不是叫姑娘们去卑躬屈膝,只是冬狩乃皇家大事,不可节外生枝。”

    这话更多是说给妙仪她们听的,符婉儿再受宠爱,昭贵妃也不会放在眼里。

    话毕,执事宫女安排小宫女领姑娘们各自去换洗休整。

    舟车劳顿,符婉儿累极,足足酣睡了近两个时辰方醒,醒来却发现营地空空不见妙仪她们。一问宫女,才知她们想趁着皇帝和后宫小主们还没到及时行乐一场,约好几家闺秀一起搞了个篝火宴,请来宫中乐师,一边烤肉一边听曲,得一得野趣。

    “妙慧表姐也去了?”符婉儿觉得奇怪。

    小宫女抿嘴一笑:“妙仪姑娘拿话唬她呢,说她不去,便去找未来姐夫来请她。”

    符婉儿笑出声,这事妙仪是有胆子干出来的。

    小宫女说:“妙仪姑娘还让符姑娘醒了赶紧过去,她们都等着您呢。”

    符婉儿愣了下,点头微笑,“好。”

    小宫女又掏出一块小巧的令牌,“晏三公子送来四块令牌,方便姑娘们在围场行动,有事也可以用它找军旗营的人帮忙,这是符姑娘的。”

    符婉儿放在手中把玩了几下,心头滋出几分欢喜,珍重挂到腰间。

    小宫女另找了人带她去篝火宴,路上好几个脸生的女子向她打招呼,甚至还有行礼的,符婉儿颇不自在。她自然听得出她们想借她的光去参加篝火宴的意思,但她这方面永远比不上妙仪,受不起这等来势汹汹的奉承示好,逃也似的从人堆中钻了出去。

    因着急把那伙人甩开,没太注意眼前的路,不防撞到一女子的肩膀,她转头致歉。那女子退开几步远离,冷淡淡看了眼她,“无妨。”

    符婉儿大愣,还未来得及惊喜,那女子已经转身走远。

    她连忙追上去,却因不熟悉地形几次跟丢,差点以为找不到人泄气时,忽在一个帐篷背后听到那女子的冷嘲热讽。

    “你这么惦记我的说亲对象,自去勾引便是,成了就是你的,用不着跟我这儿叽叽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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