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佟话一夜好眠，如果不是动车的剧烈轰响将她与梦境生硬切割，她能睡到日上三竿。

    她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到处都没看见程飓的身影，最后是在餐桌上发现程飓留给她的便条，便条上只嘱咐她照顾好自己的一日三餐。

    佟话拿着便条开始头疼，虽然她之前跟程飓说自己什么都会做，但其实并不是。她从前的起居、三餐和点心都由阿姨妥帖安排，就算后来跟着佟朔颠沛流离，佟朔也惯着她，没让她养成独立的习惯。

    她将便条在手心里揉成一团，满面愁容地打开冰箱，一样熟食都没找到，还好有袋面包，不过也只够她一顿早餐。

    程飓不在家，佟话自由了不少。她躺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打打盹儿，惬意的不行。直到傍晚，她肚子被饿的咕咕叫才肯重新面对做饭的问题。

    佟话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厨房，光是研究程飓家烧菜的灶台就废了她不少时间，好不容易按照说明书把煤气灶打开，她连忙把锅端上去，接着又手忙脚乱地去找烧菜要用的油，嘴里还念念有词：“起锅烧油，再倒进冷饭，啊不对，应该先敲个蛋……”

    于是，往锅里倒了几勺油之后，她又去找鸡蛋和打蛋器，等她回过神的时候，灶台上的锅已经烧起黑烟，慌乱之下，她直接把没搅匀的蛋液倒进去，热油滋啦飞溅。

    佟话在厨房里宛如打仗，一会儿浓烟四起，一会儿惊声尖叫。而程飓恰好回到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在佟话费力将锅里的东西倒进碗里，多此一举的摆盘时，程飓来到她身边，看着那盘焦黑如炭的东西，不可置信地问她：“你想不开？”

    佟话冷不丁又被程飓给吓了一跳。见他嫌弃地盯着那坨东西，她心虚地笑：“失误，纯粹是失误。”

    程飓将视线从黑不溜秋的东西上移开，睨了佟话一眼，话音沉沉：“既然不会做饭，那之前为什么骗我？”

    佟话抿直唇线，压低声音，如实回答：“骗你是因为怕你不要我。”

    程飓心软了软：“收拾一下，待会儿带你出门。”

    -

    他们出门的时候是傍晚，空气里还弥漫着被太阳暴晒过的味道。

    佟话觉得自己好像压根就没走出过居民楼，不停地在各种楼巷里穿梭，跟着程飓爬了两层楼后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从巷子里出来后又进到一个老旧散发着霉味的楼道，每家每户紧密相邻，说话声和电视机的声音混杂着饭菜香全都从灰扑扑的窗户里飘出来，乱拉的电线像一层细密冗杂的网，封住了唯一能透光的天井。

    这是佟话过去十几年人生里想都想不到的。她从前只知道花园洋房和江景大平层能住人，哪见过这种热闹嘈杂的筒子楼。

    而程飓的台球厅就在这开放式的老式居民楼里，球厅对面是一家九十年代复古主题游戏厅，来往人员大都身份复杂。

    程飓前脚进了台球厅，佟话后脚立马跟上。她躲在程飓身后，看见有人朝程飓热情招呼，然后那些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她身上打转。

    很快有人围过来，其中一个胖胖的男生先冲佟话笑了笑，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佟话后来跟大家聊天时才知道他叫胖虎，凑过来看热闹的这些人也都跟程飓是知根知底的好兄弟。

    胖虎朝程飓挑挑眉：“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颧骨处有一条疤的人叫周睿，他坏笑道：“这就是你那个胆小不敢见人的小女朋友？”

    众人大笑，佟话没见过这种场面，脸比对面游戏厅里的霓虹灯还要红，她又往程飓身后躲了躲，恰好对上另一个男生的目光。他在这群良莠不齐的人里脱颖而出，长了双桃花眼，有点陈冠希的影子，是这群兄弟中除程飓外最招女生喜欢的，叫赵遇。

    佟话对赵遇第一印象很好，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不会拿她打趣。可偏偏就是他让佟话最尴尬。明明上一秒还阴恹恹的吐着烟圈，下一秒却吊儿郎当地朝佟话敬礼，大声叫她：“小嫂子好！”

    这些人开起玩笑来一点章法都没有，程飓肃了肃脸色：“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说完，大家才散开。

    “他们就这样，但人不坏，你别往心里去。”

    程飓回头接着跟佟话解释，然后又把她带到收银台，教她用电脑上控制台球桌的程序：“你认字，这东西对你来说肯定不难，打台球一般都一小时起，超时了会自动计费但也要提醒一下，可能会有人要包段或者包场，这上面都标得很清楚，鼠标一点就行了。”

    他边操作边说：“有智能灯控，你点这个‘开单’设备就通电，然后开始计时计费，哪桌结束了就对应去点‘结账’，能懂吗？”

    佟话抿着唇认真听，似懂非懂。

    “没事，你就坐在这儿，有人来了再叫我。”他说完从保温箱里端出一份盒饭放到佟话面前让她先吃，然后就跟人打台球去了。

    佟话边吃盒饭边研究台球室的智能系统，几分钟之后就搞懂该怎么操作，确实跟程飓说的一样简单。系统上显示“空闲中”的桌数不多，佟话本以为自己盯盯电脑就没什么好忙的了，但总有人来前台买饮料，要泡面。她还得烧水冲泡面，再给人端过去。

    她第一次做这些事，难免笨手笨脚，不过还好没添乱子。

    程飓来前台拿饮料的时候，佟话正蹲着给售卖机补货，她忙的满头是汗，见程飓甩手掌柜当得潇洒，鼻子微微皱起，埋怨控诉：“你雇佣童工。”

    她嘟嘟囔囔的样子把程飓逗笑，他刚刚明明说过让佟话坐着就好。

    “要是不想在这儿待了，我就先送你回去。”

    佟话摆摆手：“我开玩笑的，这样挺好的，我就不用再像之前那样白吃白喝……”

    两人说话间，突然有人认出程飓。

    那人态度热络地与程飓打招呼：“哟，程飓？我没认错吧？”

    程飓勉强应付：“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我一下还没认出来，”他笑容满面，却一眼就让人觉得虚伪，“这些年一直没听到你的消息，原来跑这小地方来了，还开了家台球厅，看来混得不错啊。”

    程飓笑笑不说话。气氛其实有些尴尬，但那人并不在意，转而跟身边朋友介绍起程飓：“这位就是程飓。你们可能不太熟，是我们俱乐部的老人了，各个赛事的金腰带拿到手软，差点走出国门跟UFC签约呢。”

    佟话听的云里雾里，只猜到程飓之前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可她转头看程飓时却发现他脸色阴沉，看起来心情很差。

    “可惜啊，”那人啧了一声，继续说，“就是没守住底线，犯了职业大忌。”

    赵鑫放下球杆走过来，刚好就听见这句话，他瞬间发火，指着那人的鼻子骂：“你他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都猴年马月的事了还翻出来恶心人，逼我扇你呢……”

    佟话这才看出气氛不对劲，两边人剑拔弩张，大有干一架的趋势。

    可站出来缓和气氛的却是程飓。

    “行了，都是老朋友来捧场，你给点面子，”他把赵鑫拦下来，心平气和地转头跟那人说，“既然来了我的场子就放开了玩，我请客。”

    看那些人有说有笑地去了球桌，赵鑫更是火大，冲着程飓就是一通数落：“你他妈的还让他骑你脸上了？”

    “台球厅好不容易开起来，你别替我惹事，我出去一趟。”

    程飓走后，佟话悄悄靠近赵鑫，小心试探：“那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赵鑫还没消气，语气不太好，“你看他人模狗样的除了狗叫还会什么？”

    佟话默默收声。赵鑫想了想又提醒她：“这些事你别跟程飓瞎打听。”

    “嗯。”佟话郑重点头。

    -

    晚一些的时候，台球厅就只剩下了那桌人，恬不知耻地真把台球厅当成自己家赖着不走，还很过分地开啤酒相互泼人，把地板和墙壁弄得全是污渍，摆明了是来给程飓找岔子的。

    佟话回想起程飓刚才的脸色，那是她第一次在程飓脸上看见“难堪”两个字。

    她越想就越忍不下去，恰好瞥见旁边有个铁桶和拖把，她没多想就拎起来朝那桌去。

    她力气小，小身板一摇一晃地来到他们跟前，故意把桶重重一放，污水瞬间溅开。

    脏水淋到一个穿着清凉、化着浓妆的女人身上，恰好是挑衅程飓那人的马子，她白了佟话一眼，语气很不好：“眼瞎啊？”

    佟话丝毫不露怯，面无表情地硬刚回去：“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台球厅已经歇业了，我要打扫卫生了，麻烦你们都让让路。”

    说罢，她拿起灰扑扑的拖把朝地上乱杵，见那些人还不打算走，她干脆拎起桶往他们站的地方泼水。

    那些人看出她是故意的，直接上前扼住她的手腕。男人力道大，佟话挣脱不开，眼见着一个巴掌就要落到自己脸上，她下意识闭紧双眼，连睫毛都在发颤。

    可过了几秒，预想中的耳光并没落下来，反倒是那个准备动手打她的人被程飓反手摁在台球桌上，脸贴着桌面摩擦，一副丑态。

    “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我现在是废人一个，卸你一条胳膊对我也没什么损失，你最好想清楚是不是真要跟我不痛快。”程飓狠着声，阴恻恻地警告他。

    那人怂得很快，刚才的嚣张劲儿全没了，只能跟程飓连声道歉。

    处理完那些人，程飓眼底的戾气渐渐化开，他走到佟话面前，看她被吓得颤巍巍的，话音一沉：“毛都没长齐就敢给我出头了？”

    佟话张着嘴，顿时无语。什么“毛没长齐”，拜托能不能文明一点……

    “谁叫他们那么过分。”佟话忿忿不平。

    程飓胸腔里挤出一声冷笑：“平时胆子比猫还小，原来是装给我看的？”

    佟话顿时语塞，小脸涨红。

    他笑了笑，没说其他的，只从身后抽出张红包递到佟话眼前，“拿着。”

    见佟话愣着不肯收，程飓解释：“你刚刚不是说我雇佣童工吗，这个就当封口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