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刻亡名

    同一时辰,大理寺内长安灯未眠,紫纹熏烟痴绕屋中,正座上,一身威武官袍的中年人肘支扶手,两指自按太阳穴,眼圈沉着倦意。

    “大卿,若下官知晓程少卿此行会出意外,便绝不会将那纸信交于他呀。”白走木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跪于座下:“下官与程长弦是有隔阂,可我绝不会去害他性命。”

    “白少卿既一身清白,又何必上赶着撇清关系?”李尺跪在他身后,吸吸哭颤的鼻:“程少卿便是收了你那纸信后才去城外。”

    “那纸信确是猎户托送来的,皇银一案初始分于我,却因猎户证言与鬼匪案相并,由程少卿办理。证人要翻供,当然由他去求供词。”

    “你说猎户来信,那猎户呢?”

    白走木一噎,很快换上疑惑语气:“李寺丞不是去那猎户家中收了尸,两家共死八口人,尸体就摆在程长弦尸体旁边,何必问我。”

    “您还真是滴水不漏。”

    “此言差矣。李寺丞虎背熊腰,总是迟钝些,也就是每日跟在程少卿身边,显的聪明罢了。”

    “你……”

    “够了。”陈易拍椅,一脸不耐烦:“吵吵吵,就知道吵,你俩何必来大理寺?直接去酒家说书,说不定早发家了!”

    座下两人噤声,门外,主薄与仵作双双齐来。

    “大卿,程少卿所中之毒有眉目了。”主薄奉上一卷案纸。

    陈易接过卷案,细眼审读:“落花无?”

    “正是。”仵作拜身:“我曾协助程少卿办过一桩命案,可以断定,那死者所中之毒与程少卿身上是同一种,遂找主簿协对卷案。”

    陈易点着头,眼神停在卷中最后一行,眉头吃讶拧起:“鬼匪?”

    主薄一脸沉重:“这毒出自鬼匪,也可说,程少卿许是死在鬼匪手下,鬼匪尚有余孽在外。”

    这一言毕,屋内陷入沉默。

    白走木扭头,无言蔑视李尺一眼。李尺红着不甘的憨脸,咬牙撇过脸。

    陈易把卷案扔在桌上,眼中溢出丝丝崩溃:“万一是巧合呢?”

    “绝无巧合,这毒狠烈世间难见其二。”仵作与主薄退下。

    陈易麻木靠在椅背上,双目无神:“你们可知,今日是我与夫人成婚十年之日。”

    座下两人一脸习惯表情,不作答。

    “我本该与她在家中打边炉,同品参茶,度好这难得休沐日。”他揉揉眼角,尽是伤情:“可为何,为何程少卿命陨如此突然。”他蹙起的鼻纹痛苦:“那帮鼠蝇,怎么就除不净!”

    白走木看着他眼色,见缝插针:“依下官看,此事不若往后放放?反正鬼匪面上已经缴破,便是去农田里掏鼠窝,漏去半窝也是常事。”

    “你什么意思?”李尺握拳,愤然质问道:“难道要程少卿白死不成?”

    “你说的倒是轻巧,有些话不怕在今日说破,整个寺中除了他程长弦,谁会耗去那些精力人力追击鬼匪?他拼死拼活才捉回鬼匪七十余人,可万一余孽有成百,有上千,你李尺可有能力去追!”白走木扯着嘴皮:“李寺丞,有些烫手山芋,不接不会掉块肉。”

    李尺被他吼愣,不知思索起什么来,拳头无力松开,终低下头。

    陈易却叹口气,无奈开口:“走木,你可是忘了一件事?”

    白走木愣愣。

    “你是不是忘了程长弦他舅父是谁?”

    白走木欲开口,却无言。

    “临安君呐,现今本朝第一战将,你觉得程子之死若草草了事,他会不闹上朝去?”

    白走木挑挑眉尾,只好正经抬掌一叩:“程少卿殒身确憾,下官请示,将此命案连同皇银案并交回我左房查办。”

    “不可。”李尺朝前一步:“虽然现下我右房少卿命陨,可皇银一案一直由我们查办,查案中途移案是为大忌,望大卿三思。”

    两人又是你一言我一语,陈易擦脸般躁气抚面:“你们二人快些闭嘴吧,我脑浆都要被你们吵出来了!”

    他起身,打个哈欠:“这事容我再细想,明日先放张通缉令下去,与官府告知一声,联合排查城中可疑人员,记住,此举莫要扰了氏族官家那帮贵人。”

    他从座上起来,瞬时脸色好了不少,锤着脖子朝外走,又随意指指李尺:“对了,右少卿之位也不好空缺,李尺先顶上,今日便散了吧。”

    他踏入门外,解脱般呼口气:“散值喽。”

    “啧,恭贺李少卿啊。”白走木扯出嘲讽,扶正李尺官帽:“那高户门口,总是养条肥硕的大黄狗看门,日子一久,大黄狗也把自己当主人了。”

    他放下手,话锋一转:“可你还别说,新鲜的很,有朝一日,这大黄狗还真能当上主人。”

    “白少卿…这话何意?”李尺眼中布满血丝,几乎咬碎牙。

    “还能何意?”白走木靠上他耳边,淡言皆是鄙夷:“欲做我对手,你李尺还不配。”

    白走木悠闲顺走熏壶边两柱未点燃的香,散着步离开,轻飘脚步上马。

    李尺听着那马蹄渐远,眉心却悄然松开,眸中血丝愈发鲜红,诡异勾起嘴角。

    他的胖手从袖中摸出一块叠成包状的布块儿,布块解开,中间躺着一根半黑的银针。

    针头,是暗色的血迹。

    马蹄声在微亮的暮晨中穿梭,白走木神情严肃,穿过长显河。

    无人不知,长显河是道无声的界线,隔断繁华与落寞。

    他驾到一片乱坟前,下马,走向最边上的小坟包。

    那坟与其他坟包无异,只是碑牌更正式,上面一片空白,未刻亡名。

    他回眼,望向矮房聚起的村落。那群房屋虽朴实,却也工整错落,有顶有门。

    小道旁,大片田地冻上浅霜,但可以瞧出,那都是开垦过的种田。

    再细看,屋群中有几间最大,上面挂着学堂的木牌。

    这里最破的地方,仍是那桩老庙。

    “此处,何时这般像人间了。”

    白走木自叹,抽出袖间存放好的两柱香,用火折子点燃。欲插到坟前时,却发现坟前已插着三支快燃尽的香。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声音大了些,将手中的香插在那陌生的香旁边。

    老树枝颤,一蒙面男子悄然落地,腰间别着长刺,眸底泛着淡棕,声轻如风:“多谢你告知我她坟墓所在。”

    “你在她坟前说这话甚是好笑,弧柯。”白走木说完,又戏谑般摇摇头,重叹到:“罢了,最好笑不过为她立碑之人竟是我,我有什么资格笑你。”

    弧柯低首,不敢看那方碑牌。晨光破云,勾深他棕眸。

    “天亮了。”白走木抬手,抓住虚无的日光。

    “方樱啊,为你立碑,我已仁至义尽。”

    *

    长日悬空,街头逐渐热闹。

    境月楼中,过道里侍人忙活起来,擦洗台阶扶手。

    程长弦被捆在阿忍的寝房里,如一条游鱼般拧身,却挣不脱手脚上的麻绳。

    “到底要将我捆到何时!”他朝门外叫着。

    夜半刚回境月楼,前脚进门,后脚他就被人捆了手脚,说是什么老规矩,等陈头家醒来。

    “你闹什么?”终于有人推开门,造作的男子粉衣扎眼,凭他不算年轻的五官,程长弦认出这人就是昨夜那个陈头家。

    “你意欲何为?竟敢随意绑人,不止一回。”程长弦眼中不屈。

    陈头家蹲在他身边,狠狠揪住他耳朵:“你这小东西当真要无法无天了,我捆你便捆,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

    他随便寻块破布子塞进程长弦口中,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摸到他胸口时,眼神一亮,只管从他衣中抢出厚厚的银票。

    “呦,这回的金主倒是很大方。”陈头家兰花指捂嘴,笑容就差咧上耳根:“你休想动些歪心思,给我好好记得,不论客人塞了多少钱给你,都别想私留。你的卖身契在境月楼,生是这儿的人,死是这儿的鬼。”

    他只丢下几块碎银,说是昨夜唱戏的工钱,随后杨长而去。

    待陈头家走后,才有人进屋帮程长弦解开手脚。

    程长弦拿开口中布,大口喘息着,迷茫的靠在墙根。

    卖身契?

    律法第一百四十三例定,卖身契需双方自愿签定才可生效。此后双方便成雇佣关系,雇主无权没收佣者私有财产。

    那笔银票是楼回怜以赠予的形式给他,分明算他私有财产,境月楼有何资格强抢?这已属私占他人财物之罪。

    便是签了卖身契,佣者该有人权才对。

    看陈头家这熟练模样,他匿阿忍的私产不是第一回,且未失败过。

    程长弦咽不下这口气。

    他抿着唇,慢慢扶墙而起。

    境月楼中,侍人们各自忙着手底下的杂事,无人在意他。

    他独身出门,朝官府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地方,只见许多官兵整装而行,从他身旁路过。

    他们似没看见他一般,撞过他肩,程长弦摔倒在地。

    掌中、膝盖皆磨破了皮,程长弦艰难拍去掌中灰站起,一瘸一拐走向官府门前的大鼓,拎起满是灰尘的鼓锤,锵锵往鼓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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