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写

    这一日,衔牙偷偷跟着程长弦出了门,方樱则领了程老祖的命,同程醒琪去街上施粥。

    长京街头时不时会有官家人施粥,大多发生在有人上任升官需要捐来些好名声裹身之时,大多时候,领粥的人碗底看不见几粒米。

    这些伪善的计两,方樱早就看倦,但没有米的粥也是粥,聊胜于无。

    人家捐粥,捐一粒也算捐了,反正官家的清名,在长京一向这么便宜。

    锅盖皆开,米香满溢,方樱低头一瞧,却似吓到般,往后顿顿。

    “长嫂,你怎么了?”程醒琪递给她长勺。

    方樱看着那锅困惑:“这粥里,怎么都是米?”

    程醒琪则比她更困惑:“粥里自然都是米,若无米,如何烹粥?”

    “无米,也有人能烹出粥来。”方樱搅起一勺稠密的粥,递给排队的百姓。

    “未曾见过。”程醒琪思索着摇摇头:“程家的厨子只能做出这般平常的粥来,长嫂所言无米成炊,该是极巧的手才能做出吧,我也会读些菜谱,却未在书上见过这样的粥。”

    她话中竟有求知欲,方樱瞧她像个天真的小蝴蝶,飞来飞去也没飞出花丛,却什么都想知道似的。

    “书上不写这样的菜谱。”

    “那何处会写?”程醒琪好奇侧眼,问她。

    方樱抬头,望着大排长龙的领粥百姓,啧啧嘴:“处处都写,但别写最好,这般烂菜谱,绝迹于世最好。”

    “处处是哪处?”

    “哪处都是。”

    “为何是烂菜谱?”

    “因为烂。”

    “为何要绝迹于世?”

    “因为…额…”方樱抽抽鼻息,肚中那点局促的墨水实在限制她的表达。

    “是我多言了。”程醒琪见她为难,先一步反应过来:“我总这般,不自觉追问很多问题,叫别人为难,长嫂勿怪。”

    “不怪,不怪。”

    程醒琪比程印岘强多了,怪讲礼貌的,整她倒不好意思起来。

    粥棚前,程醒琪将热腾腾的碗递给一个小男孩,男孩没拿稳,碗碎在地上,引得方樱看了过去。

    “哎呀!”身后的妇人拍一掌男孩的背,忙蹲下身:“都说娘去接,你非要自己接,瞧这粥,全撒了,糟践东西!”

    妇人嗓门尖锐,小男孩被训的一愣一愣,四处目光投来,他愧生生低下头,抹着脸上的泪。

    妇人口中的话未停,用碎碗拢着地上的米,惋惜着:“这粥,真可惜了。”

    “无妨。”程醒琪忙又盛一碗递去:“再给您一碗。”

    妇人点着头谢过,不时絮叨着小男孩,口边冒出几句外地乡音。

    施粥结束后,她们收着东西预备离开,墙角处,那妇人却又出现,拉着小男孩的手。

    她在背后掏着什么,掏了半天,掏出一只干净的碗。

    “大娘,您怎还留在此处?”程醒琪先注意到她。

    “来还碗。”妇人对程醒琪朴实笑笑:“刚才我家崽子把带来的碗给打碎了,您又舍给我一碗粥,粥我们喝了,可这碗不是我们的,特意来还您。”

    “这碗,不必还的。”程醒琪本要推辞,妇人却执意要还。

    “这是施粥的地方,不是施碗的地方,若谁都从这儿拿走碗,岂非不讲道理。”妇人拿着碗,又在身上擦擦:“您看,我洗的很干净,您别嫌弃。”

    “这……”程醒琪一时无措住,犹豫该接还是不接。

    “我们收了。”方樱出手,替她接过,妇人神情这才松下,挺直了背。

    “长嫂。”程醒琪附在她耳边:“瞧这位大娘风尘仆仆,现而连碗也没了,咱们别要回来了吧。”

    “她没这只碗也无所谓。”方樱也轻言:“缺米,你若想帮她,多给她些米。”

    程醒琪似开了什么窍一般:“对,书上也说过,缺何施何,才能助人以极。长嫂不愧才女,这般道理,比我熟读许多。”

    “哈。”方樱随意笑笑。

    虽然程醒琪说的那本书她一个字没读过,但非说她是才女,还挺悦耳的。

    “听大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方樱问,眼神不时扫过她手中厚茧。

    “对,我们是启州城来的。”妇人苦笑。

    西北的启州方樱知道,近年闹灾荒,饿死了不少人。近日城中多出来的流民与这大娘一个口音,估计都是那边过来的。

    程醒琪上前一步,慢声道:“我们还有些未煮的米未施,不知能否帮到您?”

    “自然。”妇人眼睛亮亮:“小姐菩萨心肠,敢问如何称呼?”

    “程醒琪,大娘如何称呼?”

    坞娘听见程醒琪的名字,眼底突然生出惊喜,上下打着她,这般瞧了一会儿,眼中竟有湿润。

    “你是,程大将军的女儿,程醒琪?”

    “正是。”

    “果真,可爱的像个玉人一般……”她激动默喃。

    “您说什么?”程醒琪没听清。

    “没什么。”妇人抹抹眼:“称我坞娘即可。”

    两人去后仓拿米,方樱本打算帮着搬东西,袖下被人轻拽,低眼,小男孩满是好奇的看着她,另一只手背到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事儿吗?”

    小男孩点点头,瞳中懵懂:“大姐姐,我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方樱好奇,蹲下身。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儿,拦住她一个陌生人问问题,许要问她糖葫芦在哪卖,又或者从哪能弄把小木剑。

    “我想问……”小男孩未呈世事的眼冲她眨眨:“您认识皇帝吗?”

    方樱笑眼顿住,颚然:“啊?”

    小男孩拿出背在身后的手,手中握着一匹陈旧的小木马:“您如果认识皇帝,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他不舍地把小木马送到方樱眼前:“那我就把心爱的小木马送给您。”

    “等一下。”方樱的大脑反应一会儿:“你为什么想见皇帝?”

    小男孩低头,咬咬唇,随后道:“因为母亲敲鼓,没有用。”

    方樱听得更加迷茫,歪歪头:“什么?”

    “计沉。”不远处,坞娘叫着他名字。

    小男孩回头看了一眼,冲方樱招手告别,奔向抱着米袋的坞娘,与她匆匆离去。

    *

    酒楼厢间,帘后,两人隔桌而坐。

    白走木端详着程长弦如今这张小白脸,眉间轻蔑藏都懒得藏,水也没给他倒一杯。

    “本官不跟你说客套话了。”他开门见山:“境月楼一案,是蹊跷。”

    “白少卿,查了?”程长弦也不想跟他客套什么,白走木这人的客套话从不会浪费于身份低卑的人身上,倒免去一番虚与委蛇。

    “查了,死者确为境月楼前任头家。”

    “那日,境月楼见到陈市泽的人众多,少卿可传唤证人,帮陈市泽作证,证明他并无时间出城。”

    “还不用你来教我。”白走木瞪他,又费心地皱皱眉:“人是众多,却无一人愿意做证。”

    他抬眼,看向程长弦:“你说,程家有恩于你?”

    “嗯。”

    “何恩?”

    “程家人救过我性命。”

    “那你可愿……”

    “我也是境月楼的人,我愿意做证。”程长弦并未有犹豫。

    “好。”白走木松松眉,轻蔑淡些。

    此时,轻缓的脚步声从帘后传来,白走木立刻察觉。

    “有人来,你……”白走木正欲叫他藏起来,却见那人已抱着斗笠躲到屏风后。

    “你听力也不错。”他没趣地坐直身子。

    帘起,元夕意料之中般出现在他面前。

    今日元夕穿的低调,未着大红,只着淡色罗裙,头上虽珠钗零星几支,可扫过一眼,便见支支价值不菲。

    “白少卿,近日可好。”她捻过那帘,指甲仍是乖张的鲜红。

    “劳公主费心记挂,甚好。”白走木起身欲行礼,又被元夕叫住:“不必多礼,本宫路过此处,听闻白少卿在此,顺道探望,便当友人闲聊罢了。”

    顺道,一大清早就叫眼线盯着他,刚进来椅子都没坐热人便到了。

    真顺道啊。

    “多谢殿下关怀,下官不敢与殿下称友人。”

    半墙高的屏风后,程长弦躬下身,静静暗察,见元夕坐定后,白走木亲手抬壶,恭敬为她添茶。

    “白少卿真当是尽职之人。”元夕含着笑,接过杯却不饮,置与桌上。而她话中含义白走木自然清楚,怪他一大清早,便登上境月楼的门。

    可即便早,也是晚了,他上门前,楼里上下早被打点干净,无一人说实话。

    “为冤案走访戏楼,乃下官分内之事。”白走木站着不敢坐下,元夕也没有劝他的意思。

    “冤案?”元夕提着一脸好奇样子:“本宫还未见过什么冤案,倒是好奇的很,少卿不妨当个故事讲与我听?”

    “拿不上台面的故事罢了,殿下每日繁忙,哪敢脏了殿下耳朵。”

    “你也知道本宫繁忙呀。”元夕笑容僵僵,眯细眼:“既然拿不上台面,便不拿了,大家都省心,少卿看如何?”

    “殿下……”

    “我知少卿这些年辛苦。”元夕抬起下巴:“你这位置,也该提提了,对吗?”

    白走木眉间动动。

    “陈易年纪大了,该好好休息一番。大理寺大卿之职等空,想来,白少卿最合适,本宫可以助你。”

    白走木没有立即应下,而是稍作思考,笑言:“而今寺中左右两房,我与李少卿相衡,殿下,会选我?”

    “怎就不会。”元夕也笑。

    她初始就没想过用白走木,此人确实机敏,可也太过圆滑。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抓不到任何把柄。

    李尺家中尚有位老母亲可作威胁,而白走木孤儿出身,未曾娶妻生子,既不逛青楼,也不进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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