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嘉木，季晨深吸一口气：“说吧，在昨天的婚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晚的季晨真厉害！”
依旧是带着机械韵律的少年音，但语气却十分老成。
季晨可没工夫听祂说些拐弯抹角的奉承话：“不必拐弯抹角,直接告诉我，那些涌进礼堂来的暴食者是怎么回事？”
身后延展出三条全新的、紫红色的尾触，比她昨天看到要大上好几倍，几乎快要占据整个房间，触手表面有着像河流一样流动光痕，发出璀璨的荧光，犹如海底矗立的珊瑚石，又如山林中凤凰摆动的尾翼。
“季晨，你现在还不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明白，她当然明白，昨晚她吞噬掉了那些暴食者，一个又一个将它们变成灰烬，而她，通过暴食者的眼睛，看到了一场又一场战斗，而在那每一场战斗风暴的中央，都会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像噩梦一般将异种置于死地！
达达道：“其实所谓吞噬，最重要的就是吸食对方体内的阿莱耶。”
“阿莱耶？”
“不错，阿莱耶是控制蛊灵行动的能量来源，就像人类将食物和水转化成驱动身体所需要的能量一样。简单来说，阿莱耶是我们的养料。”
季晨看着身后从一根变成三根的大型尾触，陷入沉思。
这就是她发生异变之后，通过吞噬获得的力量。
达达让尾触不断向外延展，向出芽生殖一样分裂出“手”，在宿舍里搜寻一番，看中了放在桌上的一个苹果，随后卷起来一口吞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就吐出一个完美的苹果核。
见季晨并未阻拦，祂继续搜索，卷起嘉木给的那袋薯片。
“啊……痛、痛、痛，季晨，这里面的薯片怎么会咬人！”
“不是痛，那种感觉叫做辣。”
话音刚落，季晨灵光一闪，等等，辣不就是一种痛觉吗？
达达放下了薯片，重新啃了一个苹果，缓解辣味：“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发觉你体内的阿莱耶比一般人要多。”
“这能说明什么？”
达达将食指和拇指架在下巴上，看上去像个哲学家：“对于这种情况，我只能解释为在我到来之前，你曾经被另外的‘虫’寄生过，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那个蛊灵消失了。”
这个消息对季晨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曾经那些虚无的、被遗忘的记忆幻化成一个个苍白的影子，白色的影子躲在暗处，朝她伸出了胳膊。
略微思索之后，季晨问：“你昨天说在我体内还存在一种毒药，是毒药让那个蛊灵消失的吗？”
季晨想到了周帆。
不得不承认在她与周帆交往期间，周帆身上确实有某种令她痴迷的魔力，让她无法离开周帆，就像鱼不开水，但如今看来，周帆能被季卓远选中绝不是意外，周帆身上一定还藏有别的秘密。
达达正色道：“起初我以为那是一种毒药，但现在觉得更像一种抑制剂。”
“抑制什么？比如——记忆？”
“你失去记忆可能和这种抑制剂有一定关系，但也并不完全是这样。”达达措辞很谨慎：“我想这种抑制剂的作用主要针对的是——阿莱耶。”
又是阿莱耶，季晨寻思，看来要弄清楚阿莱耶是什么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达达又讲了一些关于阿莱耶的事情，但祂知道的也不多，更多的事情也无从解答了。
季晨踱步来到书桌前，看见那本《古生物化石图鉴》正放在书堆的最上层。
季晨感觉眼眶一热，记起一件事情来。
这是她初中时看的一本科普类书籍，那一年她刚转学来到A市，住在鹿溪森林附近的别墅区里——
“外面起风了。小晨，就这样睡着的话会着凉的哟。”
这——这是母亲的声音，是母亲在唤她。
眼前出现了她熟悉的景象，一张书桌，一把旋转椅。这是她以前的房间，她通过记忆的碎片回到了过去，看到那时的自己正伏案和功课做斗争，但不幸的是只坚持了短短一小会儿便缴枪投降，趴在桌上睡着了。
“每天都有这么多功课真是令人疲惫呢，兴许应该去谈场恋爱放松放松。”
母亲走进房间，走到窗前，关上了窗。
房间里瞬间恢复平静，被吹起来的窗帘落了下来。
季晨迅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作业纸，感到脸颊有些发烫，紧绷的皮肤就像熨帖过的水粉色绸缎。她打了个哈欠，揉着额头上被笔盖压出来的红印，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毫不在意。
“要解乏的话，还不如等放暑假的时候去乡下散心。”
她假装没有听到母亲后半句话。
母亲却依旧不依不饶。
“那个男生啊，看上去是个挺可靠的人呢。”
“咦，你怎么知道他？”
“刚才我在楼下碰到到他了，他是专门过来还书的，喏，就是这本。”母亲将一本名为《古生物化石图鉴》放到书桌上：“看起来应该是个细心的好孩子。”
书皮原本有几处破损的地方已经用木纹纸修补规整，一张半透明的木蝴蝶就夹在扉页里，张开琉璃般轻盈的翅膀，像要飞起来似的，在房间里掀起一阵淡淡的草木香气。
“他人呢？”
母亲笑道：“刚才叫了你好一会儿，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要不然该请他上来坐坐的，这样他也能亲自把书还给你。”
“我刚才睡着了。”季晨急忙解释：“他对古生物化石很感兴趣，我告诉他我家正好有一本这样的书，已经快被我翻烂了，所以，你看，就像这样，嗯，再说，再说他在上周的生物实践课上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还有，还有一次……”
脸上的流光和天边的飞霞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连成了一片。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担心你刚转学过来不容易交到朋友呢。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母亲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笑眯眯地抿了一口杯里的咖啡。
“还有一件事。他刚才说他妈妈将公文包落家里了，他得立即送到电视塔那边去。”母亲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略微一顿，又道：“这时候应该已经进森林了吧。但愿那孩子能按时送到，这天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黑压压的云朵带着潮湿的水汽挤压而来，像一只黑色的巨型怪物张着满含唾液的嘴，欲将整座城吞噬。阳光投不进来，只能给黑云边缘镶上一圈光带，云层与云层之间闪烁出点点亮光，那是天光最后的倔强。
季晨知道他爸爸很早就离开了，他是被妈妈独自一人抚养长大的。
有一阵子季晨以为他妈妈是在鹿溪电视台里工作，但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他妈妈好像是在政府部门里的人，具体是什么部门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妈妈平常的工作很忙，经常需要加夜班，甚至有时候一连几个月都无法回家。
“天马上就黑了，这个时候走林道的话，会不会不安全？”
“小晨很担心人家呢！”
母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儿：“我刚才把单车借给那孩子了。我们先吃饭吧，不出意外的话，等吃完饭那孩子就应该来还车了，待会儿你下去招呼人家。”
“可是，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季晨惊讶地合不拢嘴，母亲已经转移了话题。
“小晨，今晚想吃点什么？”
“鱼香茄饼。”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茄饼的？好吧，好吧，茄饼也是很美味的。”
母亲一边答应着，出门时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难得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季晨顺着母亲的视线看向窗外，看到那座掩映在鹿溪深林里高耸的电视塔，塔顶处有一根针尖似天线，像一把击剑比赛用的花剑，直直插入云端。
穹顶上的黑云层层压了下来，忽然，天线顶端闪烁起光芒，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沉沉的暮色，紧随其后的雷鸣裹着风轮从森林上一碾而过，像千斤重的石碾子，将那些长青的松柏压得喘不过气来。
“对了，爸爸今晚又不回来吗？”
“是呢，今晚远洋生物要接受电视台的专访，这时候你爸爸应该已经在演播大厅了吧，这个采访对公司很重要。小晨，你……”
“知道了，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失望的情绪和窗外堆积的黑云一样裹挟着阴郁的风沉沉压在心头。
“你再看会儿书吧，等我回来就可以开饭啦。今天想吃香茄饼啊，呀，呀，真是个馋嘴的猫……”
母亲爽朗的笑声穿过走廊，顺着楼梯而下来到玄关。
她竖起耳朵，听见母亲换好鞋子，提了手提包，随后便响起关门声。
房子里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挡在了门外。
窗外，黑云露出了一条缝，宛如天神一斧头劈开的山谷，一缕晚霞就从这道缝隙中漏了下来，照在地板上，地板上便燃烧起天边火红的天光。
那时候，季晨以为那是天上最后一缕晚霞，直到那束光一点点拉长了门的影子。
而那扇门在此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
*
A大学生宿舍里。
季晨拿起桌上的《古生物化石图鉴》，忽然，空气中传来一种诡异的味道。
达达立即现身，警觉地朝空中嗅去：“是阿莱耶的味道。”
“这次的味道和暴食者散发出来的不同。”
达达表示认同：“不错，暴食者释放不了这么多信息素，但如果是其他异种释放出来的话，这很有可能就是个陷阱，以此吸引附近的同类。”
是陷阱吗？
信号越来越强烈，像是有意在指引她前去。
季晨猛得想起周帆，就在昨天，她亲眼看到周帆被一只巨型触手怪爆了脑袋，她知道即便大脑会选择性遗忘，但投射在眼球上景象却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死去的周帆和新闻上报道的失踪新郎指的是同一个人吗？
阿莱耶释放出来的那股信号越来越强烈。
思索片刻之后，季晨简单收拾了些东西，跑下了宿舍楼。
“你还记得昨晚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吗？”
临行前，季晨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本以为是达达利用三条尾巴带着她跑回来的，虽然用三条尾巴走路的场景怎么看都有些诡异，而达达也明确地否认了此事。
抵达一楼的时候，季晨又问了保安室，结果根本没人看到她是如何进入宿舍楼的，甚至连监控都没有捕捉到任何画面。
这么说，她有可能是靠近山脚的窗户里进来的？
季晨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这个人不仅能准确地知道她所住楼层，房间甚至是寝室里床位这种私密的事情。
只能说明这必定是一个非常熟悉她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