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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有为

    芮雪缘总觉得阮秋明今天气色不好,可能是因为他坐在工位上没取口罩,至多把口罩扯到了下巴上。

    午休时间过半,公司只有鱼缸活水系统哗哗的流水声,还有电风扇轻悄的转动声。同事们都在伏案休息,芮雪缘枕着手臂,但这样的睡姿无论如何都不舒服。她向右侧头,露出半边脸,正好把阮秋明框进视野里:不知为何这个点儿他还正正坐着,工装蓝的衬衫放到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而覆在他的身条上,怎么看怎么挺括明朗,衬得其人愈发肤白若雪,五官深邃。果然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不重要,哪怕裹个麻袋都能清逸出尘。芮雪缘看得出神,困意渐渐游离过来,上下眼皮跟着缠绵……

    阮秋明小小声地打了两个喷嚏。

    芮雪缘忽闪着长睫毛睁开了眼睛,只见阮秋明把衬衫领子紧了紧,又把袖子向下拽了拽,整个人蜷了一蜷。

    芮雪缘瞪着眼睛思量片刻,电扇送风过来,吹起她滑落的几缕发丝。她若有所感地站起身,走过去把电扇关掉了。

    阮秋明摸了摸鼻头,望她一眼,又把头垂下来。说实在的,芮雪缘的身形跟阮秋明是一个路子——瘦高。此外,她脸上稚气未脱,身上没有曲线,长胳膊长腿,穿套校服能混进高中生的队伍,带妆不会变一个人,素颜倒是还算扛打。芮雪缘确认电扇关好了,轻手轻脚地从阮秋明后面走回自己的工位,长发发梢扫过,没有香水的味道。

    无色无味,像凉白开。

    芮雪缘乖乖地趴回座位上,脸朝桌面。阮秋明也以同样的姿势趴在了桌面上,闭目谛听身后的水声。

    意识渐渐昏沉,阮秋明看不清自己的梦:水面雾霭缭绕,岸边楼阁相倚,袅娜一袭红裙,凭栏信手抚琴。他难辨女子的容貌,此身或也不在梦境,倒是又看见水边一块长石,石上纤瘦女孩席地而坐,左右顾盼,似欲转头过来。阮秋明下意识地想躲,后脖颈却倏忽一凉……

    阮秋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以手抚颈,妩媚的虞美人香调扑了满面。他怔然侧首,只见身旁李安安朱裙婀娜,眨巴着卷翘的假睫毛,饶有兴味地端详他的惺忪睡眼。

    “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这样都能睡熟。”李安安伸长指尖,又戳了阮秋明的后颈窝一次,娇俏地说,“该起来干活啦,帮我个忙呗!”

    “什么忙?”阮秋明还没回过神来,瓮声瓮气的。

    “你说呢?帮我搬两箱水下去,来了个客户在楼下。”李安安说完,就回自己工位去拿其他东西。马向前刚好打这边走过,大着嗓门打招呼:“哎安安,大白天的就来公司了?稀客稀客!”

    “小马哥哥呀,您来得正好,”李安安跑上前来,眉眼弯弯,“您也帮我搬两箱水呗,我客户车就停在楼下。”

    马向前应个声,跟阮秋明一起搬水去了。

    芮雪缘早就在这一片热闹中醒了个完全,这会儿也坐不住,对李安安说:“安安姐,我也帮你搬东西吧!”

    “好嘞,谢谢你小美女,”李安安今天心情好像分外明丽,“来,你帮我提这一盒米吧,我来拿茶。”

    接下来,李安安打头,浩浩荡荡的送礼大军成一列纵队下了扶梯。

    等在楼门口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李安安一探头就轻快地唤:“宝贝妈妈!”

    妇人喜笑颜开,迎上前来:“宝贝安安!”两人很快拥在一处。

    “宝贝妈妈,好长时间不见了,我可想您了!”李安安挽着妇人的臂弯撒娇,“中秋节本来一定是要去看您的,结果您出去玩了嘛,我就说这两天上您那去,您看您倒直接跑来了。”

    “我今天就是来附近办事儿,这不就顺路来看看你嘛,”妇人妆容精致的脸一笑开了就卡粉,“哎呀,这后面都是同事呢吧,这么多人儿……”

    “同事们都是来帮我给您搬好东西的,您亲自来一趟不容易,安安必须得给您后备箱塞满啊!”李安安招呼着后面的三个人就往妇人的车那边走。

    “不用不用,太客气了,带这么些东西,不用啊!”

    “宝贝妈妈,您不拿着才叫跟我见外不是?这就是一点米啊茶啊,还有水,”李安安搂着妇人,“让您上公司茶室来品品茶,您又说了这回不上来,那安安不只好给您打包装箱?”

    “哎呀,我们安安永远都是这么周到,”妇人啧啧赞叹,“不过我还真是就喜欢你们公司这水,可回甘呢!”

    “是吧,富含硒元素的就是不一样,”李安安跟三人一起把几个箱子码整齐,“宝贝妈妈喜欢就好,我请我们同事再上去给您搬四箱下来。”

    妇人的“不用”还没说出口,李安安已经在把马向前和阮秋明往回推了。两个男人上去,李安安和妇人站在原地聊天,芮雪缘就在一边陪着。

    感觉过了挺长时间,楼门口来来往往的车都好几辆了。芮雪缘不时向楼门口张望,寻思着他俩怎么还没下来。终于,蓝色身影从门里闪现,芮雪缘定睛一看,阮秋明一个人抱着整整四箱水,马向前不见踪影。

    芮雪缘脑子里好像有一盏小铃摇了一摇,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冲过去了。

    阮秋明本来走得正稳,眼睁睁地看着芮雪缘迎面飞跑过来,她大而不合身的松垮浅蓝色正装衣摆漫飞,乌黑的长发飘散风中。阮秋明不由得慢了脚步,却也没有改变路线,默默目视芮雪缘一口气奔到他的面前。

    芮雪缘仰头看了一眼阮秋明,一句话没说,直接上手搬水。

    阮秋明想说“不重,不用你来”,但话到嘴边又化开了。刚才那一眼,他看得分明,原来芮雪缘生得一双桃花眼,不加任何人工修饰,已足够线条清晰。

    他在那双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芮雪缘从阮秋明手中搬过两箱水,可她没想到,看阮秋明搬着一丝不乱,到了自己手上竟然沉得要坠她跪地。她来不及想到底是低估了阮秋明的体魄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道行,一箱水就已经“哐”地砸到了地上。旁边站着的三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芮雪缘自己先说着“没事没事”,蹲下身捡那箱水。不曾想她刚把两箱水在腿上码好,试图站起来时,又是“哐”的一声。

    阮秋明俯身过来,李安安踩着高跟鞋也紧跑几步。芮雪缘披头散发地再捡,不敢轻易站起来,左手大拇指擦过纸箱的瓦楞豁口,一阵钻心的疼。

    “小宝贝,可怜见的,”李安安从芮雪缘腿上拿起一箱,“放着姐姐来。”妇人也一脸怜惜地开了腔:“到底还是小姑娘,小身板儿……”

    “宝贝妈妈,我们领导可讲了,咱们公司的姑娘都是女汉子!”李安安说着,代后面两人把箱子在后备箱里码整齐,又对他们说:“谢谢小阮,谢谢雪儿,你们先上去,我跟妈妈还有好多话要说呢。”

    妇人慈爱地笑了,抚弄李安安的头发,向阮芮二人点头致意。

    往回走不提重物,芮雪缘一蹦一跳脚步轻快。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扶梯,芮雪缘问:“马哥怎么不跟你一起搬水下来了呀?”

    “马哥招助理,赶着面试。”

    芮雪缘回头笑道:“还好咱公司的水扛摔,我是真没想到还挺重。”

    阮秋明没有笑,盯着芮雪缘随意搭在扶梯上的左手,问:“手有没有事?”

    芮雪缘愣了一下,把手举到眼前看看,说:“没什么事,就划了个小口子。”

    阮秋明不再说什么,跟在芮雪缘后面进了办公室。

    芮雪缘回到工位刚坐下,右边就飞来两片东西,这力道这准头让人颇有似曾相识之感。

    芮雪缘定睛一看,是创可贴,她从桌面上拾起来,心想,上一次这位阮姓同桌往我桌子上扔的是什么来着。

    大概是一片纸吧!

    芮雪缘捏了捏手指,感觉并不疼。她又偷眼瞟阮秋明,阮秋明专注得像是要钻到他那客户本里去了。芮雪缘暗暗挑了挑眉毛,撕开一片创可贴,端端正正地缠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晚上开完组会,徐来和罗晚意先走,办公室里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同事,大家坐在座位上聊开了。阮秋明一向不爱说话,旁听了一会儿,收起本子拉上口罩就走。

    芮雪缘嘴上没停,跟斜对桌的边洛君带劲地讨论养鹦鹉的事。边洛君是地道本地人,去英国名校读了硕士,毕业后还是回到家门口“宇宙中心”来上班。人们乍一看,很难判断边洛君是男是女,芮雪缘刚来的时候一度以为这是个男生,毕竟这假小子顶个板寸,肤色黝黑,肌肉虬曲,对公司的着装规范向来视若无睹,成天就穿T恤短裤POLO衫,操着一口磁性带感的儿化音腔,逗起姑娘来妙语连珠不带重样。

    阮秋明出门的那一刻,芮雪缘本能其实是想追上去的,但是她大脑的记忆库迅速调出了那天晚上消失在安全通道暗门口的背影。

    芮雪缘自嘲地笑了笑,这次坐在工位上稳如泰山。

    大概过了十分钟,或者没有这么久,有人径直走进办公室,张口就问:“怎么,都不走呐?”

    同事们纷纷看向门口。边洛君还叼着两根越南河粉,转过脸一头问号,只见阮秋明若无其事地在公区的果篮里拣着葡萄,一颗一颗往嘴里扔。

    大家一时间都有点懵,阮秋明无缘无故地去而复返,撂下这么一句话,显然不符合他的行为模式。还是芮雪缘先打破了尴尬而安静的空气,走过去说:“哥哥你下午后来出去了,回来我都忘了喊你吃葡萄。这是上面老总买给大家的,我一个一个剪下来洗的,怎么样?”

    阮秋明口中含着葡萄,含混但利落地答:“不好吃。”

    芮雪缘歪头看他,忍不住笑了。阮秋明把葡萄吞下去,被看得嘴角上扬,还小声辩解着:“真的,真不好吃……”

    条件反射的“不”字张口就来,习惯了还真是挺可爱的。

    边洛君扒完最后一口面条,拎起外卖餐盒说:“走了走了,下班儿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同事们笑着附和,纷纷开始整理桌面,关窗关灯。每天他们部门都是全公司最晚撤退的部门,等到他们熄灯,全公司就晚安了。

    再过不知多久,李安安就该回来打卡了。

    大家乘扶梯来到底层,往楼门口走。阮秋明脚步一旋,说:“我去食堂吃个饭,朋友们明天见!”

    “这都几点了,敢情您还没吃上饭呢,”边洛君嚷嚷着,“不过,我记着雪儿也还没吃饭呢吧,雪儿你也去吃点儿。”

    “我?”芮雪缘突然被cue,指指自己的鼻子,“还真是,我也就吃了一点剩的月饼。”

    “快去吧快去吧,”边洛君给了芮雪缘一个wink,“明儿见您嘞!”

    芮雪缘觉得边洛君小眼睛里还挺有水儿的。其他同事已经走远了,边洛君矫健地追过去,这边阮秋明往安全通道走,芮雪缘连忙跟上。

    公司大楼的食堂也在B1,从底层下去,走安全通道最快。

    于是芮雪缘也走了一回安全通道。

    早就过了正常下班的时间,食堂里只吊着一盏灯了,工作人员擦桌扫地准备打烊,好在饭菜还没完全见底,他俩一人打了几勺,找张桌子相对而坐。

    芮雪缘看看两人餐盘里的菜式,说:“完全一样。”

    “本来也没几个菜。”阮秋明说着,把手机搁在桌面上开始划拉。

    芮雪缘埋头开动。

    “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傻。”

    江浸月筷子咬在齿间,茫然地望阮秋明:“哥哥在跟我说话?”

    “那还能跟谁说话,这除了你也没有别人。”阮秋明说着,按灭了手机。

    芮雪缘心想,我以为你在发语音。

    “以后干不动的活别逞能。”阮秋明语气清冷,咬字却咬得很柔。

    像咬在棉花糖上。

    芮雪缘连忙点点头,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生怕这声音太响,连忙继续说话加以掩饰:“哥哥,你是不是有点受凉?”

    “受凉?”阮秋明大口吃菜,“没有的事。”

    “那你怎么现在还挂着口罩……”

    阮秋明把下巴上的口罩扯下来,说:“因为刚刚下楼梯有烟味,我不喜欢烟味。”

    芮雪缘若有所思地放下筷子,突然意识到他俩坐的这个桌正是上次她和罗晚意一起吃饭的那个桌,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云端”与“彩虹”,脑子里过了一遍那天听到的对话,一抬眼发现阮秋明在看她。

    确切地说,也不是在看她,只是目光投向她所在的方位,却好像越过她抛向了更远的地方。芮雪缘才发现阮秋明盘子里已经空了,是在等她。

    两人各怀心事地吃完饭,走上街道时,晚高峰已经过去。他俩一路溜达着去地铁站,芮雪缘就住在这个地铁站附近,而阮秋明要坐地铁回去,他住得很远。

    阮秋明腿长不迈大步,皮鞋鞋尖踢踏着路上的一颗小石子,稳稳地控着石子前行。昏黄的路灯投射下来片片光晕,又被连片的树冠隐去,芮雪缘亦步亦趋走在阮秋明细长的影子里面,一阵风来,槐花和落叶纷纷扬扬地洒在他们肩头。

    一叶知秋,万叶知深秋。

    空气中飘来断续的歌声,随着距离的拉近愈加清晰。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哪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谁在唱《海阔天空》呢!”芮雪缘支棱起耳朵,“唱得还挺好。”

    “喏,在那呢,一个弹吉他的。”阮秋明停下脚步,指着前面街拐角的地方。

    不知道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方的流浪歌手,在城墙根下稍稍驻足。歌手身边三三两两围了一些人,大多看起来像吃完饭出来散步的。芮雪缘跑上前,踮着脚张望。阮秋明双手插兜,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一曲终了,听众们捧场地鼓掌。

    “谢谢朋友们,”歌手脱帽致意,“刚才的歌祝大家海阔天空,下面一首,愿我们都能年少有为。”

    “哇哦,”芮雪缘眼睛放光,“李老师的歌里边我最喜欢这一首!”

    “这首有什么好听的,”阮秋明不知何时紧紧站在了芮雪缘身后,“多矫情,穷小子哪配拥有爱情,高富帅谁不爱呢!”

    “这可不一定,”芮雪缘说,“依我来看,这三个元素里如果去掉一个,那就去掉‘富’吧,没什么打紧的。”

    “又高又帅又有钱多好啊!”

    “又高又帅就行了,”芮雪缘认真地说,“钱不钱的,随它去吧!”

    阮秋明浅笑出声:“果然小孩就是小孩。”

    歌手早已扫弦开嗓。

    也曾一起想,有个地方睡觉吃饭,可怎么去熬,日夜颠倒,连头款也凑不到。

    给你形容美好今后,你常常眼睛会红,原来心疼我,我那时候不懂。

    芮雪缘跟着唱了,人群里也有应和上的。阮秋明不动不响地站在后面,俨然已经溶进了夜色。然而,到了最后一句,当歌手略带忧郁的嗓音唱出“在婚礼上,多喝几杯”,芮雪缘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身后人梦呓般的吟唱:

    “祝我,年少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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