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宿伯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一时间甚至觉得这个姑娘是来自某个国家的间谍，“什么姑娘？”

    “就是——”宿非池低下头，因着进门匆忙，书房只点了豆大的烛火，却映得他眸里分外明亮，“很漂亮很漂亮的一个姑娘，似乎是不欲张扬，衣着低调，裙子是水蓝色的，腰带是月白色的，头上只束了一支白玉簪子，戴着一小对玉耳铛。眼睛很大，水汪汪的，眉毛很长，笑起来弯弯的，嘴巴……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浮现出极其不自然的红晕，顿了顿才继续说，“嘴巴……很红。”

    “这——”宿伯有些不明所以，“这姑娘？”

    “宿伯，你还记不记得，”宿非池突然抬起头，眼里的温柔让宿伯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我小时候被人绑架，被一个小姑娘给救了？”

    “是她！”宿伯醍醐灌顶，“就是那个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的那个姑娘？”

    “没错，这么多年，终于找到她了，”宿非池笑了笑，长舒了一口气，“当初翻遍了玉陵山也没找到她，万幸，她平安无事。”

    “她今日在望月楼二楼的临窗雅间用茶，宿伯，你去打听一下，看是哪家的小姐。”

    “好的，将军，您放心，老奴一定把人给您找到，”宿伯脸上染了笑意，“一定让您心想事成。”

    “宿伯！你悄悄打听就好了！”宿非池急急喊道，“我不想吓着她。”

    “好好好，”宿伯笑得更加开心，“老奴知道，将军放心吧。”

    ——

    夜浓如墨。

    黑色身影从檐上落下，翻身进入庭院中唯一掌灯的屋内。

    “都办好了？”轮椅上的人临窗而坐，并未转身。

    “是。”

    “没留下尾巴吧？”

    黑衣人握紧双拳，将身子俯得更低，“并无。”

    “接手的是锦华文，”轮椅上的人转了过来，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块硬骨头，盯紧点。”

    “属下明白。”黑衣人拜了拜，看着面前人对他略微颔首，再次转身隐入夜色当中。

    ——

    深秋薄暮，枫红菊绽。

    “小姐，您今天可真美，”槐序从妆匣中挑出一支羊脂白玉簪，虚靠在锦年发边迟疑道，“会不会太素了？”

    “这样便好，侯夫人的赏菊宴，不需要我出风头。”锦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思索了片刻，“穿那件海天霞的裙子吧，否则太过浅淡，像是去砸场子的。”

    束好发，穿好衣，锦年带着槐序出了府门，踏上了前往永宁侯府的马车。

    “前两日秋雨连绵不绝，今日刚刚放晴，”锦年放下车窗的遮帘，对槐序说，“侯夫人这赏菊宴，办得倒是天时地利。”

    “传帖的小厮说，京中五品以上的贵女，皆在邀请行列里，”槐序面上带着些疑惑，“不过咱们素日里与侯夫人也无甚交情，不知道侯夫人大费周章地请这么多人，所为何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锦年抚平裙上的折皱，“据我所知，侯夫人是德妃的胞妹。”

    “德妃？”槐序恍然大悟，“奴婢似乎听您和老爷提起过，是六皇子的生母？”

    “不错，”锦年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六皇子后院中，光是有名有份的妾室便不在少数，但是正妻之位却一直空悬，或许是德妃动了心思，这才由侯夫人出面，办了这赏菊宴。”

    “什么！”槐序心下一惊，像是怕自己声音太大传出车外，连忙捂住嘴小声说，“小姐，这可怎么办！奴婢可是听说，这六皇子是惯爱拈花惹草的！”

    “不必担忧，”锦年被她紧张的样子逗笑，“皇子正妃，一般也都是择三品以上贵女。或许是怕只邀三品贵女太过明显，这才叫了我们来凑数。”

    “可是......”槐序想说自家小姐长得这般好看，难免六皇子色迷心窍，就被锦年捏了捏脸颊，“放心吧，小槐序，一会我们安静待着便是，想来不会被注意到。”

    槐序心下稍安，点头称是。

    马车停在永宁侯府门前，锦年在槐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由槐序递上帖子，舒了口气，带着槐序走了进去。

    “小姐，这侯府的菊花真是挺好看的。”

    一路走来，花圃里各色的菊花争奇斗艳，别有一番趣味，锦年点点头，“的确，侯夫人匠心独具。”

    秋日的夕阳并不毒辣，因此宴会选在侯府的一处庭院中进行，饮酒赏菊，倒是雅致。

    锦年到的时候，庭院中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女子，她向几个有过交际的贵女打了招呼，便寻了一处角落里的位置坐定，抬眼望去，迟疑道，“槐序，你看那边。”

    槐序顺着小姐的目光看去，东南角围着不少贵女，她们进来时那里正被围得水泄不通，因此并未注意。透过她们的身影，槐序隐隐看到一个男子，她贴在锦年身边低声说，“小姐，那是......宿小将军？”

    锦年起初还疑心自己看错，但是听见槐序也这样说，倒是有了几分确定，槐序又接着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小姐，不是给六皇子选妃吗，宿小将军怎么在这？”

    锦年也觉得有几分荒唐，据她所知，宿小将军与太子的关系较为亲厚，与六皇子一脉则无过多牵扯，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有些想不通，又悄悄看了过去。

    宿非池静静坐在那，一身云水蓝的衣袍，中和了不少他身上的冷淡气息。他腰背挺直，面色淡淡。周围的贵女似乎是有些想接近，但终归是忌惮他凶狠的名声，只是远远地围在一旁轻声交谈。偶尔也有大胆的女子上前搭话，他只是淡淡应一句，并不多言，如此几次便不再有女子敢上前。锦年瞧着他似乎觉着这样的氛围有些无趣，面上略有些不耐，时不时向左前方的院门处望去，像是在等人。

    锦年的位置在他右后方，倒是不担心被他发现，不过她还是收回眼，不敢再看。

    又过了一阵，宴会快要正式开始，锦年并未见到想象中的六皇子，再次向宿小将军那里望去。他似乎还是没等到自己想等的人，脸上有了几分明显的急切。锦年正怀疑他是否真的要同她们一同用宴，就看见有小厮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于是缓缓起身，出了院门。

    锦年略微松了口气，但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跟这样冷淡的一个人共饮，想来还是有些紧张的。

    宿非池走后，宴会很快开始。侯夫人看起来很是和蔼，她与前座的几个贵女似乎是比较熟识，聊得很是愉快。

    锦年在角落里默默品菜，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六皇子，想来应当是不会来了。她略微放松了些，并未多想。宴席上备的是菊花酿，度数不高，正适合女子聚会所饮。不过未免意外，她只是轻轻沾唇，并未多饮。

    宾客尽欢，锦年听到侯夫人说，“侯府各处都种了不少的菊花，品种不一，如今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各位自便就是。”

    有了侯夫人的首肯，时不时有女子相约去院中赏玩。不多时，锦年身边座位的两个女子皆已离席，显得她这个角落里的位置反而有些独树一帜。未免引人注意，锦年拉了拉槐序的衣袖，轻声说，“槐序，我们也去逛逛。”

    槐序似乎也一直想仔细看看菊花，主仆二人一同离席，一边散散酒气，一边细赏秋菊。

    锦年是第一次来到永宁侯府，对地形并不熟悉，为躲清净，只捡人少的道路走，七拐八拐，便走到一处偏僻的庭院，看起来无人居住。锦年远远看着院门，觉着时间已然不早，正打算开口叫槐序回去，就听见槐序对她说，“小姐，你看那！”

    院门前立着一棵秋海棠，一路走来各种各样的菊花都见过了，乍然看见这样一棵傲然挺立，不添雕饰的秋海棠，倒是叫人耳目一新。

    “年年秋色下，幽独自相存。”锦年看着槐序雀跃的样子，笑了笑，“也罢，我们去看看那棵秋海棠再回。”

    二人走近院门，正要细细赏玩一番，就听见偏僻的庭院中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气，“混账东西，先打他二十军棍。”

    锦年心下一惊，正想拉着槐序离开，就见一枚飞镖冲出院门，擦过她耳边，钉在身旁的海棠树上。“什么人！”

    锦年暗道不好，拉着槐序匆匆进门站定，慌乱中依稀看出庭院内站了两个男子。她低身行了个礼，不敢抬眼，努力稳下自己的声音开口，“我们主仆二人是初次拜访侯府，一路赏菊而来，被这棵秋海棠吸引，一时贪看，冲撞了两位，实在抱歉，希望阁下切莫怪罪。”

    院中人迟迟没有说话，无边的沉默却扰得锦年心惊肉跳，她努力平复下思绪，正想继续开口道歉，就看见一双黑色的长靴在自己面前站定。她的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腰间，月白的腰带系在云水蓝的衣袍上，显得面前人似乎温润了不少。

    等等......云水蓝？

    锦年心下暗道一声糟糕，抬眼看了看眼前人，又立刻福了福身，“将军莫怪，我二人实属无心之失，且刚至此处就被将军发现，绝非有意偷听将军谈话。”

    锦年现下心中七上八下，只等着面前人的审判。事已至此，她大抵明白自己似乎是撞见了这位宿小将军正与人相商，若是军情要事，自己怕是百口莫辩。她额角渗出了些许汗水，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面前人急匆匆的声音，“你认识我？”

    这声音没有丝毫恼意，锦年甚至从中听出来一丝雀跃，她只觉得是自己昏了头了，连忙开口，“将军为国征战，京都城人人钦佩，小女有幸，曾在将军几日前回京时见过将军。”

    面前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更加喜悦，“姑娘不必紧张，只是一些杂事罢了，是我莽撞，差点伤了姑娘。”

    这话无疑是一道免罪符，让锦年长舒一口气，她这才缓缓抬头，一眼撞见他看向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