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逸听了这话，坐回到靠椅上，不发一言。

    萧祁钰打感情牌，诚恳道：“宁若远，若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宁逸冷哼：“那群老东西，除了升官发财再无所求。”

    又突然发觉自己被他带跑偏：“我问你，除了你姨母萧夫人，还有谁知晓此事？”

    萧祁钰没有隐瞒：“我父皇母后、皇祖母、兄长、林太医还有陆夫子。”

    得，就他不知道，就他是外人，他算是看明白了，别说教书先生，他连人家府上的侍卫都比不过。

    宁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了萧祁钰一眼：“圣上当初如何同意你留下她的？“

    不待萧祁钰作答，宁逸猛地一抬头：“总不能单是因为长得好看吧？”

    萧祁钰：“......”

    宁逸见他不做声，还真以为自己猜对了，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十年前她才多大？”

    宁逸仿佛在说，萧祁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萧祁钰一脑门儿黑线，及时止住宁逸天马行空的想象：“十年前重遐山遇刺一案，是羲言救了我，也正是因为救我，她当时落下了耳疾，又是个孤女，无处可去，我才将她带回府中。”

    “严格来说，我并非羲言的亲兄长，而是她的表兄，我姨母初见羲言就十分喜欢她，故而收做养女，当时已经在京兆府过了文书，但平南侯府家大业大，人多眼杂，姨母怕她照顾不周，也怕羲言吃亏，故而寄养在我这里。”

    “出宫开府也是因为她吧。”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宁逸瞬间记起，当年那件事发生不久，萧祁钰就搬出宫住了。

    萧祁钰实话实说：“并非如此，开府之事涉及之人太多，是我考虑良久才做的决定。”

    宁逸盯着他，仿佛在说“小爷我一个字都不信”。

    萧祁钰破天荒解释第二遍：“千真万确，可找石樾对质。”

    宁逸沉吟两久，摆手：“不必了。”

    萧祁钰松一口气，以为过关时，他突然开口，问题越发尖锐：“那你究竟是将她当作闺女、妹妹、还是夫人来养?”

    萧祁钰皱眉：“你自己也说了，十年前她才多大？”

    宁逸斜着眼看她：“那现在呢？”

    萧祁钰：“......”

    为了避免再产生方才的误会，他斩钉截铁道：“无稽之谈。”

    宁逸闲闲道：“诶，你别急着回答，想清楚了再说。”

    萧祁钰：“......”

    眼见萧祁钰要怒，宁逸忙转移话题：“那你倒是讲讲，这几日为何不去大理寺？你是想累死我吗？”

    萧祁钰盯着茶盏中的青城雪芽，这茶叶经热水冲泡后的形状，恰如方才经过花园时，看到的那朵盛开的紫薇花，舒展而自由。

    他很快收回心思，正色道：“那日我与她在紫隐阁前看杂耍，户部尚书府大公子与四姑娘收买街上的小乞儿，命他们扯掉羲言的幂篱，害得羲言被卷进人群中差点丢了性命。”

    宁逸：“这事我有所耳闻，不过没想到竟与你有关，那京兆尹岂不是？”

    萧祁钰知晓他想问什么：“他不知晓羲言与我的关系，石樾报案时只说我被波及。”

    宁逸接过话茬，倒是自己做了肯定：“也是，京兆尹负责长安城的治安，定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其实京兆尹周泰清那夜也疑惑，这位六皇子向来随和，除却在粮草军备上发过几次火，甚少主动与人打交道。

    从未像那日一样，本可以大事化小，却专程遣了亲卫来报案。

    而且据属下回禀，人群中除了这位，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之人。

    但疑惑归疑惑，这本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治安事件，尽管他当时已经进了安乐窝，却因为石樾报案，只能穿了官服重新赶到京兆府，使出看家本领亲自仔仔细细地审了一遍。

    宁逸恨恨道：“又是李敬之，户部这一年给大理寺使了多少绊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姓李的那样一个老油子，如何教出这么蠢的一双儿女？”

    宁逸踱着步子沉思：“不行，他的案子不能再拖了，尽快结束对大家都少。”

    萧祁钰见宁逸消了气：“后日我便去上值，你多操心一日，到时以陈酿酬谢。”

    宁逸冷哼一声：“还用你说！”

    宁逸走后，萧祁钰进了倚影院，羲言靠在软榻上，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旁边的冰鉴不住地往外冒冷气，矮桌上的花糕一口也未动。

    萧祁钰走进去，羲言如梦初醒：“哥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语气中满是犯了错的垂头丧气。

    萧祁钰坐到她身旁，递给她一块花糕：“不是你的错，宁逸本是我的挚友，是我考虑不当，其实早该告知于他的，此次正好说清了。”

    羲言接了那糕，却只是攥在手里，眼睛望向窗外：“不知为何，自那只白瓷瓶碎掉到今日，明明只有短短几日，我却觉得发生了许多事，比这九年来发生的所有事加起来还要多。”

    萧祁钰敲了只坚果，倒出里面乳白色的果仁，放到羲言手心:“不过是凑巧罢了，后日我就要去大理寺上值，你想我整日陪你也不能够了。”

    羲言嗔道：“哥哥，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祁钰微微笑着：“我知晓，快吃吧！”

    羲言见萧祁钰神情轻松，语气也稀松平常，不似作伪，心下稍微轻松了一些。

    并非她心大，只是一直以来，全身心地依赖、相信萧祁钰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哥哥”这个词，对她来说，代表的就是可靠与安心。

    自第一次见面，他就是羲言眼里“大人”的模样，无所不能。

    这些年并非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最后都解决地悄无声息，无一例外。

    萧祁钰看她将花糕送到嘴里，松了一口气，眼下的情形还不算太糟糕，至少他已经知晓有人盯上了羲言，能提前有所准备。

    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想到片刻后发生的事情，会让他们暂时无暇顾及这时的心情。

    羲言就着冰鉴吃了许多的花糕，晚膳未再用。

    萧祁钰也无心再用，坐在矮塌上翻看一本书册。

    掌灯时分，萧祁钰余光突然看见旁边的羲言整个人蜷成一团。他放下书，赶紧查看羲言。

    她整个额头都在冒汗，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想必是疼得紧，整个五官都皱在一起，衣襟被她攥成一团，散着潮气。

    萧祁钰眉头紧锁：“可是腹痛？”

    羲言捂着肚子，疼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勉强点一下头。

    萧祁钰叫素盈：“去请林太医，快！”

    又吩咐听到声音进来的莹秋：“准备热水与毛巾。”

    而后将羲言从榻上打横抱起，往床边走。

    莹秋得令，点了烛火，正要出去时，突然看见羲言坐过的榻上一片暗红色的痕迹。

    她一瞬就想明白了羲言腹痛的缘由，立马去到榻边，从萧祁钰手中接过薄被为羲言盖上。

    萧祁钰不解：“不是吩咐你去备热水吗？”

    莹秋将声音压地极低：“殿下，姑娘这是来月信了。”

    莹秋知晓萧祁钰虽对羲言这个妹妹有求必应，却始终恪守礼节，不需要她将话说地很直白，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萧祁钰愣了一瞬，看一眼整个裹进薄被里的羲言，终于明白过来：“那，你为她换身衣裳，我去吩咐备水。”

    羲言疼痛丝毫未减，声音很弱地请求：“莹秋姐姐，我实在是没有力气。”

    莹秋耐心哄她：“姑娘来月信了，身下衣裳都脏了，一会儿还要见林太医，不可失礼，姑娘不必动，奴婢很快就换好了。”

    羲言听了，第一个想法就是：她在榻上待了那样久，萧祁钰刚刚抱她起身时，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她越想越羞恼，她的月信向来不准，有时甚至连着数月不来，可什么时候来不好，为何偏偏是今日？为何偏偏是萧祁钰在的时候？

    她又急又疼，眼圈泛红，眼见就要哭出来。

    莹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为她换好了衣裳，转头却见羲言揪着薄被，情绪十分低落，眼圈泛红，眼角也亮晶晶的，定是哭过了。

    莹秋略一想就明白了，她坐到床边，搂住羲言的肩膀，柔声安慰:

    “每个女子长到十二三岁，若是身体健康，都会来月信，这就意味着她长大成人，能够物色喜欢的男子了。奴婢小时候家境不好，一直吃不饱，骨瘦如柴，六岁上，卖了身才吃上饱饭，一直到十七岁才来月信。姑娘这两年来，身体已经好多了，月信也逐渐有了规律，这不是正好证明，殿下这个哥哥将姑娘照顾地极好吗？”

    羲言低头听着，不说话，只伸手抱住了莹秋。

    莹秋忆起萧祁钰不久前出去时的身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还从未过殿下如此，她忍着笑，宽慰羲言：“姑娘无需介怀，殿下是有分寸之人，绝不会让姑娘难为的。”

    没多久，萧祁钰端着托盘进门来，怕羲言还不好意思面对他，放下托盘里的东西，就转身出去了。

    莹秋拿起来看，是滚烫的红糖姜茶，萧祁钰一个大男人如何知晓这些，这东西如何来的，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