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利泽让罗青给伊瞬脚腕上的破皮处和手臂上的淤青都上了药。

    带着脚镣上药很不方便，但是杨利泽只是催促罗青动作利索点，并没有半点要把脚镣取下来的意思。

    伊瞬全程没有喊一句疼也没有挣扎一下，但脸上时不时流露出忍耐痛苦的表情。

    她默默仔细观察着，确保杨利泽看到她所营造人设的每一个或是娇气或是听话的细节。

    她记忆中没有杨利泽这个人，但她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很熟悉。

    很可能是她在失去记忆以前就认识杨利泽，并且知道他表面慈祥热心，实则冷漠自利的真实性格。

    但杨利泽没有主动提以前认识她的事，她也就按捺下探究的欲望假装不知。

    上好药，伊瞬又假意提出口渴。

    杨利泽果然是想哄着她，当场就同意给她泡茶喝，当然动手的不是他本人，还是罗青。

    伊瞬和杨利泽人手一杯茶，边喝边聊，很快两人间的关系就拉近了许多，伊瞬开始称呼杨利泽为杨爷爷，而杨利泽则叫伊瞬“瞬瞬”。

    杨利泽一会儿问十九街区的空气新不新鲜，一会儿又问伊瞬一路上发现的有趣见闻，好像久未见孙子的爷爷一样亲切和蔼。

    伊瞬猜杨利泽聊这些是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同时确认他身为长辈的地位，以方便他再向自己提出要求的时候可以占据上风。

    伊瞬干脆就顺着他说，七句真三句假，将后十街区的事物夸张地讲出来，总之除了杨利泽可能感兴趣的正事，她什么都讲。

    她能感觉到她与杨利泽之间有条无形的线正在拉扯着，像是拔河一样，一旦哪句话将谁拉过了某个中心点，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老师，您上午还有实验安排，时间差不多了。”

    罗青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在他看来，杨利泽简直是糊涂了。

    闲聊是最没有意义的事，而伟大的科研学者怎么能浪费时间在陪一个小女孩聊天上！

    杨利泽明显有些不高兴，他的学生不识趣，打断了他的计划。

    但他又不能明着发作，只能顺着罗青的话，换个方式往他想要的方向引导。

    “瞧我这记性，年纪大了，什么都忘。瞬瞬，带你去爷爷的实验室看看，很有趣的。”

    “好呀。杨爷爷才没有记性不好呢，您是因为每天都要做很多实验，脑子里有用的东西装得太多了，忽略一些小事很正常呀。罗青哥哥，其实你可以帮杨爷爷把一些琐事记下来做个备忘录的。爷爷年纪大了，需要咱们这些年轻的人多关注一些。”

    伊瞬突然话锋一转把矛头抛给罗青。

    其实罗青只是杨利泽的学生，又不是保姆或者助手，根本没必要帮杨利泽做这些事，但伊瞬故意把理由往年龄的方向引，一切听起来好像就很合理了。

    本质上是茶里茶气的道德绑架，但杨利泽深陷其中，察觉不到。

    “是啊！瞬瞬真聪明，就用你这个办法。罗青，你以后帮我注意一下。”杨利泽觉得自己找到了坡下，乐呵呵的。

    罗青表面上应下，但伊瞬捕捉到了他的拳头攥紧了一瞬间的细节。

    很好，挑拨离间得很有效果。

    不过这么好的效果其中也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杨利泽这个人的性格，虚伪、虚荣、野心勃勃，还偏偏眼界很小。

    杨利泽要么是为了打压罗青的野心才让他干普通助手人员干的杂活，要么是不信任罗青的实力或人品，总之是不愿意让罗青接触到实验室里核心的东西。

    罗青确实有野心，不加掩饰的那种。伊瞬能感觉到与其说罗青是想在科学的道路上探究下去，不如说他是想做出一番大事，在研究所中站到顶峰。比起求知更多的其实是对于权力本身的欲望。

    这样的人或许愿意一时低头谋求机遇，但绝对不愿意一辈子受人掌控、屈居人下。

    罗青与杨利泽之间的矛盾早就存在，不过是爆发早晚而已。

    伊瞬明白她要做的并不是引起矛盾，而是激化矛盾，让那个不定时炸弹以最快的速度提早引爆！

    地下一百层。

    伊瞬走出电梯，踏进一个宽广的大厅。

    这个大厅足有十几米高，目测面积至少有两三千平方米，一眼几乎望不见尽头。

    大厅中间除了一条条宽阔的通道，就是一个个独立的玻璃牢狱，有些里面有人，有些里面是动物。还有一些长着好几个头或者好几条尾巴的，一看就知道是违反自然规则的人造合成兽。

    这一幕很震撼，伊瞬却并没感到很陌生，反而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脑袋里钻心地痛了一下，一些记忆钻进脑海里。

    记忆里是一个大约只有眼前三分之一大的大厅，也是这样一排排的防爆玻璃生命仓，每个仓室内都用液体泡着什么东西。

    她很小，甚至连每个生命仓外的操控台都摸不到，旁边的人也不让她靠近。

    但现在伊瞬回想起来，突然明白那些液体中泡着的都是什么了。

    是一个个胚胎。

    有人类小婴儿的，也有看起来像人型的。

    还有一些，例如人头马身、人身鱼尾的怪物胚胎！

    伊瞬有些惊恐，她不知道自己想起来的这些记忆到底是什么。

    难道她以前也是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吗？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一点点想起来的记忆里频繁地出现身穿白色大褂，看起来像是科研人员的人。

    难道她以前也跟杨利泽这样的人一样，是把人当做实验品来消耗的怪物，毕竟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会觉得杨利泽熟悉，也能解释她之前为什么会在不知不觉间表现出暴力倾向了。

    “瞬瞬你看，这儿就是咱们研究所针对污染实验体专门建设的污染物管理中心。这里的设备可都是启元星最顶尖的，整个楼层内每个区域都布置了奥玛禁制，可以完全保障安全。”杨利泽有些自豪地说道。

    “奥玛禁制？”伊瞬问。

    “奥玛物质是我从陨石中提取出来的星外物质，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形成奥玛立场，在立场内让异能力失效。”杨利泽背着手，仰着头，边说边带着伊瞬巡视自己的“领地”。

    原来这就是之前让自己的能力失效的罪魁祸首！

    伊瞬想了想，赶紧说道：“杨爷爷真厉害，要不是你找到了奥玛物质，可能就没人能管得住异能者了。”

    “可不是么！谁能想到这场陨石雨竟然这么邪门，给我们启元星带来了73物质这么棘手的变数。不符合传统物理学规则，连机械眼都无法捕捉识别，这简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邪/.教。这些污染者在一天，我们的涅盘城就危险一天，这是毋庸置疑的。”杨利泽笑着说道。

    伊瞬的心思很复杂。

    她看向周围一个个被困在牢狱中的人与兽，耳朵里除了杨利泽滔滔不绝的刺耳话语，就是自己脚上的脚镣碰撞声。

    “可是我也是异能者呀，杨爷爷。”伊瞬没忍住说道。

    杨利泽听到伊瞬有点委屈的语气，赶紧收起脸上的笑，换上抚慰的语气拍了拍伊瞬的肩膀：“你跟他们不一样，瞬瞬，不要拿自己跟他们比。”

    “哪里不一样，您也给我下了奥玛禁制，您也把我关在笼子里，还让我带着镣铐。”

    “那只是研究所的规定，我也没有话语权。爷爷很喜欢你的，怎么舍得你每天被关在生命仓里呢？实在是爷爷也没有办法。你等爷爷写几封信给研究所，让他们把你的生活条件改善改善。”

    说得还真是好听，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伊瞬觉得很讽刺，她甚至在脑海里想如果陈辰在这里，现在肯定已经环着双臂没好气地开始嘲讽起来了。

    杨利泽看不透伊瞬的想法，只以为她还因为刚刚奥玛禁制的事委屈，于是继续哄道：“瞬瞬，你相信爷爷，这个禁制是为了你好。你看你现在对自己的能力还不是特别熟悉，很容易就弄伤他人或是自己，这个禁制就是用来帮你练习控制能力的呀。等到你能完全控制能力的时候，杨爷爷一定会跟上面申请解除对你的禁制的。”

    你会解除就有鬼了。

    伊瞬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笑着说道：“我相信杨爷爷。我会配合您的要求，在您的允许下好好练习控制能力的。”

    “这样好，这样真好！爷爷就知道我们瞬瞬是最懂事的！”杨利泽喜出望外地搓着手，“罗青，你去跟实验室的人说，让他们做一下2073项目组的准备，我亲自来主导！”

    伊瞬听到这个项目的名字微微一怔。

    2073项目，这不是当时在查北宫资料的时候看到的数字么？

    难道北宫从光明未来研究所跑掉之后，他原本的项目就被杨利泽给接手了。

    罗青听到2073也愣了一下。

    “老师，您之前不是说如果开始进行2073的研究，让我来主导实验的么？我已经把整个实验的企划书都写好了。”

    杨利泽正在兴头上，对罗青的话明显有些不耐烦：“你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实验的机会。听话，这次还是按照我的方案来。这次汇报日是给咱们实验室争取经费的，咱们得谨慎把握，可不能被周锐那个女人给比下去了。”

    “可是，老师，这是您答应过我的！”罗青坚持道。

    杨利泽叹了口气，拍了拍罗青的肩膀：“你听老师的。下次，下次机会一定给你。”

    说完，杨利泽就丢下罗青，拉着伊瞬去找基地里的其他工作人员。

    伊瞬回过头，看到罗青盯着杨利泽背影的眼神带着彻底的失望和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