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快去,还不快去准备准备热水,再去准备姜茶驱寒的药物来,莫要耽搁。”阿九才进了院,就冲着院里的外头婢子侍从喊道。

    屋子里烧了炭,可阿九还觉得不够,又吩咐搬了几个暖炭进来。

    屋子里蒸腾的热度很快将这静室填满,阿九身上起了细汗,瞥了眼郎君,郎君仍坐在那长塌上,没换衣衫,身上还留着沾着雪泥的脏污。

    他思索了些许,就要进身想要再劝几句。

    外头进了两个婢子,端着一盏姜茶,身后则金莲盏盆上落着碗素白的东西,瞧着似乎是馄饨。

    “热水已经备好了。”婢子将茶递给阿九。

    阿九有些疑惑,府中烧水素来都需等些时候,怎的今日这般快,甚至这姜茶都像是事先预备好的。

    “今日琥珀姐姐说娘子想要沐浴,因而嘱托奴等多烧了些,这姜汤也是琥珀姐姐吩要多煮些的。”

    阿九瞧了眼屏风后的还坐在那里的少年,将婢子往外拉了拉。

    “娘子染风寒了?”

    “并非,娘子后来又着琥珀姐姐说是不想喝了,因此才存了这般多。”婢子道,然后又指了指那金盏,“这馄饨是今日娘子带回来的,说是等郎君回来了端给郎君。”

    “原是这样。”阿九颔首,“那你快去准备吧,再去将郎君洁净的衣服寻来。”

    “是。”

    *

    虞秐升昨日清算书肆需要的东西直至二更,夜里又不知怎的,总会辗转反侧睡不舒服,日头方升,她便起了身。

    揽过厚氅,推开门,迎面寒风,抬眼便见茫茫雪色。

    檐廊上皆落了些细雪,上头还有撑不住落下的冰楞子,院子里的银杏叶光了,便只剩下嶙峋的枝干伸张着,上头压了白的雪色。

    遥遥听见了什么人的念书声,虞秐升眯起眼睛,瞧着远处廊下,琥珀正拿着卷书,低头看得仔细,嘴里还认真念着。

    如今已教习完了《千字文》,《开蒙要训》则是平日连同习字一起,如今《急救篇》也教至后段,想来琥珀是正在认真背诵年前她所教授的内容。

    还好自己这身体里还有原身记忆,这些开蒙读物算是简单,但空有原身记忆,解读他人记忆又需一段时间,教学时,还是会本能沿用自己的记忆,对于笔画掌握不当。

    总不能让他们练习自己的字,还是应寻几本字帖来,若是能有人能亲自再教便更好了。

    虞秐升想到这里有些头疼。

    “娘子,这么冷的天,怎么这样就出来了。”琥珀瞧见了虞秐升,小步朝着她跑来,拉着虞秐升就进了屋。

    “昨夜这般晚睡,娘子素日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怎的今日偏比平日要起得早。”琥珀嘟囔道,“赶紧拿着毯子揽着,莫要染了风寒了,奴待会去厨下要碗姜汤来。”

    “不碍事,”虞秐升弯了弯眉,“瞧着你今日晨起便苦读的模样,我甚欣慰啊。”

    “娘子又说笑了,”琥珀红了耳朵,“昨日还闷闷不乐的,娘子今日又抓着奴玩笑,您若有这个心思,不如去关心关心殿下。”

    “昨日不是回来了么,他怎么了?”虞秐升语气有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急迫。

    “奴方才听珍珠说,说是郎君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湿透了,很是狼狈,那屋子里的灯至三更才灭,今日阿九早早便去司药局请了齐司药进府。”

    “司药局?”虞秐升皱眉。

    “但好像郎君不愿,阿九也没法子,便也只能打发齐司药走了。”琥珀道。

    “不看病?”虞秐升低头,软毯一角被她攥得蜷成一团,“雪地里站这么久,还不看病,真是个倔驴。”

    “娘子说什么?”琥珀凑近问。

    “没什么。”虞秐升起身,“替我篦发吧,今日还有一堆账还未算完。”

    琥珀一礼。

    虞秐升是世家女郎长出来的端庄秀丽,五官却生得如笔锋细勾精巧,挑着眉眼波微转,这端庄里增了抹明媚,再着艳色的衣衫便觉如春日花开。即使只盘了斜髻,簪了素宝钿,已觉得整个人饱满生动。

    “娘子今日是要?”琥珀铺开书案上的纸张,回头见虞秐升起身。

    “娘子?”

    虞秐升望着外头的雪色,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他。”

    方才琥珀给她梳髻时,她还是与自己妥协了。

    她脑子里都是昨日在雪地中看到那个,被雪压着久了却仍腰背挺直的少年郎,那薄刃似也并不如所料那般伤人,而是清凌凌的刀锋,映衬着一个清晰的人影。

    她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他。

    “娘子去看谁?”琥珀一喜,“娘子的意思,是要去看殿下吗?”

    虞秐升倒也没应声,她小步踏出门,将厚氅往怀里揽了揽,又觉得耳朵有些发冷,便抬手将兜帽也戴上,整个人便被束在这斗篷里了。

    厚软靴停在褚珩院子里的时候,脚底已经沾了不少雪水。

    还好这靴子用的是大食来的厚羊皮,极是防水,即使在雪地里踩许久都不会有多的影响。

    褚珩的院子里种的植被不多,三三两两都埋在雪里,有些细枯的冒了头,多数还是耷拉在雪里,放眼看去,甚至一株高树皆无。

    不如她的院子,种了数棵银杏,生机勃勃。

    倒是这院子与他这个人一般冷涩,规整,一丝不苟。

    虞秐升本想着琥珀去通知一声,抬头,那厚毡推开,先走出了阿九,再然后,才是褚珩。

    他今日着的是玄青色的窄袍,看着仍有些半旧,这半旧倒是并无多影响,不知是不是总着窄袖的原因,他看着比往日更瘦削,明明这么多年在边关领兵,倒毫无从武之人的蛮气。

    褚珩注意到廊下的虞秐升,神情微微一顿。

    “殿下。”虞秐升行礼。

    褚珩脚步紧了些许,走至虞秐升面前。

    她与他便一同站在雪里了。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她抬头时恰能对上他的眼睛。

    虞秐升本想说些什么,但褚珩距离他近了,她才突然发现,他的脸色略显苍白。

    难道是昨日的原因?又一瞬,她有一种自己窥破了他人秘密的紧张,竟想在这一瞬间避开眼睛。

    但她没来得及,就被褚珩叫住了。

    “有事?”

    他用的是很短暂的两个字,头往下侧了侧,正好能让她对上他的眼睛。

    “我,我是来问问殿下——”虞秐升忽然有些记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想来问什么,最后也便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抿了抿唇,对上褚珩的眼睛。

    “殿下是要去哪里么?”

    说完这句话她便有些后悔,自己这么问,似乎是有质问的意思。

    她和他,应该也没熟到这个程度。

    褚珩对她的提问流露出片刻的疑惑,很快回答:“去景龙观。”

    “景龙观?”虞秐升听毕眼睛微微一亮,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是,”褚珩回答得很坦然,随后他又接了一句。

    “殿下要不带我一同?”虞秐升马上接上话道。

    褚珩平日虽看着总是冷冷的神色,但待她倒是未觉得敌意,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若做出更出格的事情,褚珩也不会将她如何。

    她想看看褚珩究竟能纵容到什么程度,也好试探出他后续的计划。

    “景龙观”这个名称实在有些耳熟,而且,她隐隐觉得,这个地方应当是了解褚珩下一步计划的重要之所。

    不过是虚晃的试探,即使褚珩回绝也无事。

    何况她已经做好了被回绝的准备。

    “走吧。”

    “嗯?”虞秐升微微一愣,抬头,见褚珩已然朝前走了几步,见她不动,他回过头。

    “殿下是说带我一同?”她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说要一起前去?”褚珩道,神情坦然。

    “好。”虞秐升的眉眼忽然一弯,她没想到,褚珩竟真的这般大方。

    小步朝他跑了几步,跟在褚珩后面。

    褚珩回过身,二人一前一后走着。

    褚珩先一步出了府邸,府邸前侍从牵着两匹马,缰绳就要递到褚珩手里,身后几步,虞秐升的脚步踩在雪地里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褚珩才抬手迅速又收了回去。

    “备车吧。”

    淮王府他随身的侍从都是他从安西带回来的,对褚珩的此刻的决定不解,怔了片刻才叉手行礼,便退下了。

    “琥珀,琥珀你知道吗,咱郎君待娘子是真的好。”阿九在琥珀身侧小声道。

    “怎么就好了?”琥珀也压低声。

    “郎君行军惯了,不喜拖沓琐碎,若非必要,出行是绝不会坐车的,但自从回了邺京,只要是与娘子出门,必选马车为首,今日本是要骑马去,如今却生生换了马车,也不管不顾那头究竟是怎样急切消息,观里的人会不会等急了。”阿九说这话的时候含着笑,还多了些揶揄的味道。

    “本就应该坐车,这么冷的天,怎得让娘子也骑着马在这邺京大街上么,这成什么事了。”琥珀迅速回道,但在一瞬间,她像是被根深蒂固的东西忽然反应过来,“殿下,殿下他,竟真的这般顾及娘子么?”

    “那是自然。”阿九道,“世间为夫者,能做到这般的,大概也只咱们郎君一人了。”

    琥珀这些日子读了书,又常听虞秐升说话,便觉得阿九说的什么”为夫之言”有些刺耳,胸腔里有什么话想反驳,明明不舒服,她却又思索不出来反驳的缘由,觉得阿九似乎说得在理,便只能憋在心口没有再说出话来。

    但无论如何,殿下是挂念着她家娘子的。

    那娘子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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