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十七

    “做什么!你知道拦的是谁的马车吗!要磕头去京兆府,大理寺,刑部……这三个随你选,来我们马车前跪什么!”阿九的语气不耐,像是在驱赶外头的人。

    褚珩的手急速一缩,虞秐升被他力带着坐了回去。

    褚珩起身掀开车巾,她的视线也朝外看去。

    马车顺着小路从巷口行过,因而四周也没什么人,前头雪地与细黄沙的土地上,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垂头跪着,身旁还带着一个女童。女童打扮倒算洁净,着了红绿的上衫下裙,但看着衣衫极大,又很单薄,头上插了朵石榴红的绢制牡丹,颜色艳俗。

    “求见淮王殿下。”男人说话断断续续,以头抢地,额头磕出了血渗进雪地里。

    “我家郎君哪里是你相见就见!”

    阿九还要发作,褚珩低斥了一声。

    “阿九。”

    阿九这才不情愿跳下车,将车巾掀开。

    “某,某……有冤想求淮王殿下做主。”男人双膝摸索着朝前缩跪,雪地里留出两道泥脏水。

    “你是……”褚珩身体朝前倾了倾,虞秐升也从那一寸空里朝外望去,便看清跪在地上男人的脸了。

    满脸皆为沟壑,脏污不堪,身上衣衫皆打补丁,不知是不是在雪地里行径太久,鞋子已经破烂,那身后的女童缩在那处,身子丝毫未动,像是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虞秐升心中一紧,想推开前头的褚珩往下跳下,被褚珩一臂拦住。

    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虞秐升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褚珩的神情有些许迟疑,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但因对方蓬头垢面,又分不清具体是什么人。

    “某,某以前曾是二十八折冲府第二十九团火长,旧历六年,和三十三折冲府一同于离南雪地中坚守十日,接应大军成合围之势,歼吐蕃军万人。”男子仰头,他在提及此身份时,方还是小声,但因褚珩未曾阻止他,他说话低气愈足,音调扬高,藏着止不住的骄傲。

    就如这身褴褛的衣衫,也拦不住行伍之人的傲气。

    “某帐下攒有人头十人。”

    他说完最后一句,视线几乎与褚珩平视。

    沉默在跪着的人和坐于马车上俯视的人之间蔓延。

    “刘十七。”缓缓,褚珩忽然吐出这一名字,那男子脏脸上有一瞬的灼热,猛站起身道:“褚队还记得我!”

    “记得。”褚珩道,他对这突如其来换了的称谓也并无恼怒,而是起身跳下马车。

    “昔年我隐瞒身份,继任三十三折冲府第十七队正,是你率队助我队突出重围给大军报信,此事,珩此生不忘。”褚珩蹲下身,将那男子扶了起来。

    “郎君,”男子被这一句话,眼泪讪讪,低着头呜咽了一声,又道,“郎君还记着这件事,还记着某这样卑如蝼蚁之人,某此生,此生无憾了。”

    男人说得悲怆。

    “你背负着二十八折冲府的荣耀,更是安西铁军的荣耀,怎能说自己卑若蝼蚁。”褚珩的语气严肃。

    虞秐升趁着他们说话,自己跳下马车,将那雪地里的女童抱了起来,将手里的汤婆子塞到孩童怀里。

    这小娘子冻得浑身发颤,突如其来的温热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向虞秐升,头上的那朵石榴红绢制牡丹摩挲过虞秐升的手,质感很粗劣。

    “娘子,娘子这怎能担得起……”刘十七想朝她走几步意图阻止,被褚珩拦下。

    “无事。”虞秐升抱着小娘子,视线恰好对上褚珩的眼睛。

    虽是在雪地里,少年人漂亮的眼尾微微扬起,清清冷冷倒映着四处的光。

    褚珩这样,很是好看。

    虞秐升脑子里无端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们的马车暖和,虞秐升将小娘子护在怀里,她身子渐渐热了,情绪也有了知觉,黑葡萄般的眼睛应当是最好奇的时候,可偏偏,她乖乖坐在虞秐升的怀里死气沉沉。

    身上宽大的裙子落在虞秐升的衣服上,上头还有沾了雪融化的水渍。

    “所以,你与那孙五是表兄弟?”褚珩听毕,他微微皱了皱眉。

    “是,某幼时曾也在望县长大,后跟着阿娘,从望县迁去了凉州。”刘十七说到此,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坐了马车小部分,似乎是怕身上褴褛的衣衫脏了车上的软茵,时不时眼神示意虞秐升怀里的小娘子莫要胡闹。

    “离开安西归乡后,才发现因我从了军,家中便无人耕地,如今又是闹岁饥,母亲和婆娘早已在家中饿死了。”刘十七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情绪又压了下去,“唯独只活着这小女儿,临近的村户也早就逃光了。”

    “某记着望县还有旧戚,东躲西藏走了两月到望县,才发现孙家也都死光了,某四处打探,才知道了孙家的消息。”

    “实在是走投无路,想到邺京的大官多,这才来这里想要给孙家求一个公道,今日听闻郎君要经此处,所以才斗胆想求郎君做主。”

    虞秐升听着这段话,她虽不知道孙家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到褚珩的脸色冷若寒霜。

    “此事,我会追查到底。”褚珩蹙着眉,冷冷道。

    他话说得简短,但很肯定。

    “多谢,多谢郎君。”刘十七就要跪下,连带着怀里的小娘子也挣扎跪下。

    “不用,”褚珩道,他的声音轻了几分,“你们住在何处?若无去处我可以安排。”

    “不敢劳烦郎君,邺京还算有亲戚,我们……我们有去处的。”刘十七的脸色有些难看,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儿。

    虞秐升注意到这个父亲的神情有些奇怪,他的眼神里有不忍,又好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明明有别离之意,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状的难堪。

    “住在何处?”虞秐升追问了一句。

    “就住在城东。”刘十七苦笑一声,“某家中还有一远房表兄,在邺京城讨生意。”

    城东永阳和平几坊都是邺京苦穷之地,他们这般的身份,想来也只能住在那几处地方。

    “若是你们……”褚珩话未说完,刘十七很快接了话去。

    “郎君您最知晓某这些当兵的脾气,即使是死也不愿受人施舍,何况某这七尺男儿,哪有养不活自己的道理。”刘十七扯了面皮笑道,说完低了低头视线迅速看向别处。

    “你如今又带着个小娘子,打算如何养她?”虞秐升追问道。

    刘十七抬手想要摸怀里小娘子的头发,那绢制牡丹落在手边,神情里露出自然怜爱。

    “自然,绝不会让她饿死的。”他的手停在空中,又收了回去,“自然会有地方养着她,不至于挨饿受冻。”

    一个父亲,应当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挨饿受冻。

    她劝了自己,应当是她自己多虑。

    “若有难处,可来淮王府。”

    虞秐升有些诧异褚珩为何会这般快答应,按着他对军户的态度,此刻似乎不该做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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