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

    “郎君,就在前头停吧,前头乱,郎君这般身份还是莫要沾染了秽气。”刘十七开始惴惴不安,他瞥了眼虞秐升怀里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懂了父亲的眼神,身体动了动,从怀里挣扎出来。

    “停车吧。”褚珩道。

    他们二人并肩站在马车旁看着那父女一同没入巷道,再往前些,便是邺京城最穷贱之地了。

    虞秐升回头看了眼褚珩,心下却有些不悦。大抵褚珩也与那些皇孙贵子一般,待这些贫苦之人不过是言语同情,身体却也嫌弃这些地方。

    否则按照褚珩的身份,为这父女两谋一段差事并不难。那刘十七是逃籍,如何能在邺京城谋生,何况带的又是一个小娘子。

    女子身份在这朝代视若低贱,何论被贫穷所困,便是低入泥里,最后无非只有这么几种可以意想到的结局。

    虞秐升心头一凉,忽然想到方才那父亲的眼神和小娘子头上那朵格格不入的牡丹。

    “殿下。”虞秐升猛然抓住褚珩的手臂,神情夹杂愤怒和震惊望向身侧的少年。

    褚珩没有被她突如其来的接触而避开,反之低下头看向她的眼睛。

    “殿下,必须追上刘十七,不然,不然那小娘子怕是……”虞秐升说得急促,连抓着褚珩的手都缩紧了。

    她觉得自己此刻说这些无用,干脆松开手,抚起裙摆就朝前跑去,身上的斗篷因为极速的风声,罩帽落了下来。

    “二娘。”身后少年人喊了一声,很快淹没在极速风声里。

    这斗篷实在太碍事。

    “虞秐升!”她听到身后人的喊声愈发大了,这声音比方才要响很多,连风声都被压了过去。

    她没有理会,雪地路有崎岖,脚下滑了几下,几乎要将她绊倒,但既做了准备,那便是咬着牙都要朝前跑去。

    身后传来了马蹄疾驰声,她没有时间回头去看,继续揽着裙子朝前奔跑,身后的马蹄声也丝毫都没有要避开她的意思。

    本能回头一望,枣红色高马上的少年正一手抓着缰绳,身体如于展翅鸿雁般朝她的方向倾倒下来,一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随着马匹疾驰的速度,虞秐升的身体凌空一旋,整个邺京的矮舍楼阙皆在空中旋了一圈,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她已然坐在了马背上,前面就是少年的背脊。

    “褚珩,你放我下去!”她看着马匹疾驰的速度,抬手就朝褚珩的后背捶了过去,“我有急事,你快放我下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重锤了两下,发现褚珩并无反应,马匹的速度却愈发快了许多。

    “褚珩,你听到没有!快放我下去!”虞秐升掌心攒力愈多,但因为捶打便需要用到全身的动作,她吃力不住,身体后倾就要从马上掀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她的手腕被一把褚珩的右手一把拽住,然后将她的手臂扯到了他的腰腹上,连带着她的身体往前一倾,她便与他的背覆于一起。

    虞秐升知晓自己在马上对这个人无可奈克,只得怒气冲冲瞪着褚珩的后脑勺。

    “刘十七是要去卖了他的女儿!你懂不懂什么是卖!”

    褚珩的神情并无愠色,他眉宇间一如往日薄雪积压。

    虞秐升只觉得自己一腔怒气都捶在了棉花上。

    “女子本就立身不易,若再置身于那般的地方,怕是此生再也见不到这邺京城的太阳了!这种事,你这种王公贵族怕是此生都不会明白!”虞秐升噼里啪啦骂了一堆,褚珩却也无松开他的手的意思。

    虞秐升觉得还不解气,若是可以,她甚至想将他从马上推下去。

    褚珩却忽然一扯缰绳,马便停了下来。

    虞秐升见势,凭着惯力跨过脚顺着马背滑了下去,倒是褚珩还在马匹上微愣了半晌,一个翻身也下了马。

    她没有力气再骂,一抬头,发现此处偏僻,四周的屋舍皆长着杂草,多数都被雪覆着,有许多因不曾修葺,露出裸露的黄泥的骨骼,随时要在北风里卧倒。

    正前面不远处站着刘十七。

    他好像维持那个姿势在雪地里许久了。

    虞秐升朝前跑了几步,刚想拽住刘十七,才发现前面雪地上有两条深深的车辙印子,她心半凉。

    抬头看向刘十七,他脸上的表情极为悲怆,眼睛还朝着前头不知落在什么方向。

    “你女儿呢。”虞秐升质问道。

    刘十七置若罔闻,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我问你,你女儿呢!”虞秐升重重一拽,七尺大汉像是瞬间被卸了力,这么一拽便踉跄倒在雪地里。

    “你把她卖给谁了!你把她卖给谁了!”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拖拽起来,恶狠狠问道。

    刘十七的脸上闪过一瞬茫然,再接着,他像是轻轻嘲笑了一下,视线落在雪地里。

    “我们季娘,再也不用饿肚子了。”他摇了摇头,两泪从浑浊的眼球里流淌出来,喃喃又道,“我们季娘,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她被你卖到什么地方去了!”虞秐升拽着他还不够,摇晃着继续质问道,“你快说!”

    后头有人对着褚珩道:“郎君,那小娘子方才被平康坊云香阁的马车带去了,已着沿路武候拦下了。”

    虞秐升松开刘十七的手,视线落至褚珩身上,方才那说完话的人还没看清脸,很快又消失在雪地里。

    虞秐升有些疑惑。

    褚珩朝前踏了几步,将虞秐升拉了起来。

    “你去淮王府等着,我将你女儿带回来。”

    褚珩低头瞥了眼刘十七。

    她瞬间才明白事情的原委,褚珩其实早已经察觉了。

    他带她上马,是为了帮她追他。

    “殿下,殿下是如何察觉的?”

    褚珩扶着虞秐升重新上马。

    她这次没有挣扎,自觉理亏,便低下声别扭闻道。

    “那般艳丽宽大的裙装,想来是临时买的,那牡丹又格格不入,即使是新岁,那般年纪的小娘子都不会做这般打扮的。”褚珩解释道。

    “殿下既已安排妥当,为何还要带着我追?”虞秐升不解。

    她环着他的腰,是为了不因惯性从马背上摔下来。

    方才是死命挣扎,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

    “你想追,那便追。”

    即使在疾驰的风里,褚珩的话依然清晰。

    如他这个人,平时看着冷冷肃肃,可总是在某一时刻,能听到薄刃微微一鸣,清透好听。

    “若是殿下有了什么安排,可提前告知我。”虞秐升垂了些头,她将自己与他背脊距离隔开了一些。

    前面的少年郎没有片刻的犹豫,在疾驰的风里,微微额首。

    “好。”

    风声未有片刻,他的声音又响起。

    “去看方才拦下的马车。”

    虞秐升没有反应过来,待心思一灵,才意识到,他在履行他方才的承诺。

    他在解释他的行为。

    虞秐升勾了勾唇,疾驰的速度太快,风吹得脸疼,她把身体缩了缩,往他肩后埋了脸。

    褚珩的驾马既稳又快,虞秐升本是要自己滑下去的,褚珩先下了一步。

    她才一低头,回头见褚珩在站在下面把手伸给她,少年抬头对着她的眼睛,他抬着头,往日压着眉眼的情绪皆舒展了,正当年岁的少年郎气明显了许多。

    虞秐升瞧着他,刚想拒绝,褚珩却忽然眉眼微动,唇勾了弧,突然有了极淡极淡的涟漪:“是准备继续骂我?”

    虞秐升怔在原地,褚珩已然手一托,将她带了下来。

    她甚至都还没想好反驳的话,褚珩已先跨步走了出去。

    前头几个武候正拦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前头挂着“云香”二字的木牌,前头被围住的两个男子,一个是身形矮小的车夫,另一个是个高大的昆仑奴。

    “什么意思?”那车夫扯着嗓子喊着,“这可是云香阁的马车!你们怎么敢拦着!若我告知了宁王殿下,定要你们这些不长眼的武候吃不了兜着走!”

    武候不曾理她,瞧见了褚珩,急忙叉手:“郎君。”

    “这龟奴口无遮拦,郎君莫要被这些侮话伤了耳朵。”

    “他方才说了宁王?”褚珩问。

    “郎君有所不知,这云香阁最近推出了一个新花魁,宁王殿下对这女子十分钟爱,几乎日日宿于阁中,这些龟奴自以为仗着宁王便是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打开车厢。”褚珩道。

    虞秐升也跟紧了一步。

    那马车被人用钉子将门死死封住了,这也是为了防止这些被卖的小娘子中途逃走,算是平康坊这些鸨们惯用的伎俩,武候们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拆了那死门。

    待虞秐升看清里头,呼吸一滞。

    里头装了八九个小娘子,有些衣衫褴褛,有些还算能瞧得上面,只也是面黄肌瘦的,唯独那朵劣质的牡丹倒是显眼,被挤搡在角落里,算是唯一的亮色。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光线,这些女童第一反应皆是抬手避开阳光,再接着,从枯如鸡爪的指缝下,偷偷露出了两只眼睛。

    眼睛里也无情绪,好像是茫然得看着围着她们的所有人。

    就如同已经麻木的小兽,无论对她们做什么,灵魂已经离开了她们的身躯,早早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这些,都是要送去云香阁的?”虞秐升轻了声音。

    “自然,这些都是我们按着大陈律买的!每一个都是签了身契,即使是送到京兆府,咱们云香阁也占着一样的道理。”龟奴在旁扯着声大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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