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妓

    李绍恭着身,他将手缩进袖子里,身子佝偻着,仰头看了眼外头已经停了的雪色。昨夜他吃了些酒,今日起得晚了些,差点赶不上当值,若非房道忠替他掩着,他今怕是差点又保不住这差事。

    “与你说多回了,若是第二日要当值,那便莫要夜里贪酒,若是今日被瞧见了,你怕是吃不了兜着走。”房道忠恨铁不成钢,瞧见李绍还是那单薄的衣衫,叹了口气道,“怎得今日还是穿得这般单薄,惹了风寒,还不是自讨苦吃。”

    “房公待我自是最好了,”李绍抽了抽鼻涕,笑道,“昨日那西市李记的绿蚁,实在是好,明日给房公送两坛去。”

    “你是知晓的,我又不吃酒。”房道忠嫌道,随后见李绍依旧笑嘻嘻的,只得转了话,“你这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赶紧去讨个婆娘,好安生过日子,天天这般像什么话。”

    “房公怎得又说这些,正经人家的小娘子哪里瞧得上我呀,若我有女儿,就是打断了腿也不会让她嫁我这般人的,”李绍打哈哈道,仰头示意了里头,“今日听着,倒是崔侍郎占了了上风呢。”

    “自望县那几个军户拉帮结派,起了反心,如今这群逆贼愈发嚣张,已经连夺了好几州,里头正在想应对的法子呢。”房道忠道,“淮王一系自是最保军户,可到了这太子这方,自然是百般打压,互相都巴不得把对方拉下来摔个稀烂。”

    “房公如今说话,倒也不再那般小心翼翼地。”李绍揶揄。

    “这不是你问,我自说得明白些。”房道忠有些恼,摇了摇头,“下次别指望我能再吐一句来。”

    “是我多嘴,不该打趣房公。”李绍小幅度打了打自己的嘴,努嘴道,“可房公,圣人不是指了剑南节度使家的三娘给太子做侧妃?如今外人眼中,薛家自是划入了太子一脉,薛家在朝中常帮着太子说话,可这事情一出,军户造反,这事又出在剑南道,薛大将军所管属的地界,这崔侍郎千方百计想着要给军户重惩,这不是打太子岳丈的脸么?”

    “您听,如今里头,也只有颜仆射替军户说话,就连平日里最是和稀泥的祁侍中也都倒向了崔侍郎。”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这嘴该打烂了才能收些说胡话的心思。”房道忠指着李绍警告道。

    “房公,我这话糙理却不糙,这就是这个理,这如今,倒像是淮王才是薛大将军的好女婿。”李绍道。

    “我也是觉得奇怪,虽说这造反按着陈律,那是夷九族的罪,若是围住就该就地诛杀,凡碰着此事,旁人定是避之不及,颜仆射即使再这般包庇军户,应也是知晓律法严苛,为何还这般护着那些军户,说定是事出有因。”房道忠也是不解,“政事堂言语皆是要五花判事摘录下来着圣人过目的,如今倒像是故意在引着崔侍郎将那造反军户骂得体无完肤,都摆到圣人前去看。”

    “李绍,李绍!”房道忠瞧见前头李绍似有些昏昏欲睡了,气得唤了几声,李绍浑身一机灵,瞬间睁开眼睛。

    “都让你少吃酒,怎的就是不听!”房道忠就差要拿着棍子来打,李绍抹了把涎下的口水,讪讪道:“房公可是顶顶好人,饶了我这次,下次定不会了。”

    “出来了,出来了。”李绍恭身将厚毡扯开,先出来的是崔侍郎。

    崔侍郎素来目中无人,对着这两侧的小吏自也不会多看几眼,今日却是难得在廊下停了脚步,还上下打量了一眼李绍。

    李绍缩回身子,想到这崔侍郎最厌他人不齐整,想将自己掉了线的衣角藏起些。

    崔侍郎也不过轻瞥了眼,后头又出来一人。

    “颜仆射今日倒是走得慢了些。”崔侍郎回头,“自然,颜仆射前头是暗巷,走得慢些,也不至于什么时候撞了头,没了命。”

    “崔公多虑,若入暗巷,某手中自有灯可照前路,劳烦崔公费心了。”

    “前些日子我听闻,淮王在平康坊买了一群官妓养在宅里,都说淮王殿下素不喜女色,怎得如今才出了国丧,便这般迫不及待?”崔侍郎冷笑道,“也不知有没有分些给颜公啊。”

    颜卿的脸色微变,随后瞬息收了神情,微微笑道;“听闻崔公家中有五房妾室,如今正筹划着纳第六个,崔公这是又看中了东宫哪个婢女?”

    “太子素来最是兄友弟恭,想来也不愿听到崔公这般编排自己的弟弟吧?”

    “你!”崔侍郎气得胸口起伏不停,马上转过身,气冲冲离开了政事堂。

    李绍蒙着嘴,强压着不笑出声,最后还是没忍住。

    颜仆射听到了一侧“噗嗤”的笑声,视线扫过来,在李绍歪了蹼头上停留片刻。

    “蹼头歪了。”他道了这句话,转身离开。

    李绍觉得自己冷汗都要冒下来,急忙抬手理正自己的蹼头,片刻后自己的脑袋被轻敲了一下,身子往前晃了晃。

    一个回头,瞧见房道忠怒气冲冲看着他:“今日算是你小子走运,若是下次再这般吃酒,定提着你去打了拿几十棍好长记性。”

    李绍抱着头讨饶道:“房公,我知晓了,知晓了,下次绝不会了。”

    *

    “娘子!我听闻!我听闻殿下买了好几个官妓,早日里带进了府,据说都安在西院里了!”琥珀跑进屋的时候,差点没被门槛绊了一下,一把扯住虞秐升的手,虞秐升手里的墨一晕,方才才算清的修葺铺子的工钱全部付诸东流。

    “琥珀,我这可已经算了一个时辰了。”虞秐升强压下气,抬头,“有什么塌天的事非要在我算账的时候说?”

    “娘子,您可别算什么账了,前头珍珠才与我说了,说是殿下买了好几个官妓正往西院里安置呢!”

    “官妓?”虞秐升不可置信,瞬息站起身,几乎将桌上的砚台打翻。

    “你是说,褚珩买了……回家?”这回轮到她反手抓住了琥珀的手腕。

    “千真万确,我让珍珠问了阿九好几遍,又亲自跑去西院看了,这才真真确定了,才敢来告诉娘子。”琥珀皱着眉,下一秒就差带着虞秐升拿着铁锹去赶人了。

    “官妓……”虞秐升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其实她很不爱妓这一词,总觉得像是尖锐的刀尖划过女性的皮肤,将她们五脏六腑挑出来贩卖的错觉。

    她把妓这个词尽量压了下去。

    大陈蓄妓的皇亲贵戚许多,那宁王更是差点没把宅子安在云香阁里,更何论诸多皇子们。家中妾室,通房数不胜数,自然妓在这些人眼里,更是最低等的所在。

    她的神情有些落寞,她甚至觉得自己方才一瞬间升起的尖锐的情绪很是讽刺,她竟会觉得,自己对褚珩竟豢养了官妓有些反感和愤怒,酸涩胀胀的触感,而这反感她还分不清是因为妓还是别的原因。

    “娘子,此事咱们定要好好去看看,定不能就这么算了……”琥珀的话他逐渐听不明白了,但最后她却忽然皱了皱眉,然后神情缓缓疏散开来。

    最后唇角勾了勾,然后又坐下了。

    “姐姐。”外头跑进了一个小娘子,梳着双丫用红绸子绑着,额中用朱砂点了一点红,往虞秐升这里跑来,绕过屏风的时候,小娘子抬手做了个不怎么标准的揖。

    然后乖巧地围到虞秐升身边。

    “姐姐。”季娘这几日被养在淮王府,已经吃胖了许多,脸上长了肉,愈发整个人奶呼呼的,很是可爱。虞秐升便直接带在身边,也常着她一同去西院听课学字。

    季娘很喜欢她不奇怪,褚珩冷冰冰的,季娘竟也很喜欢粘着他,这倒是让虞秐升觉得惊讶。

    “娘子,你还有心思和季娘玩呢,可得快点,不然就要迟了!”琥珀催促道,“小季娘,快,领着娘子一同去西院,可千万不能迟了一步!”

    “姐姐?”季娘扯了扯虞秐升的衣袖,“西院?”

    她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没事,你琥珀姐姐瞎操心呢。”虞秐升笑了笑,正要再去拿笔,整个人被琥珀连拉带扯拽了出去。

    “今日就算是拖,我也要把娘子拖到西院,去找殿下要个公道!”

    “娘子苦守王府这五年,究竟该怎么算这笔账,殿下今日定要给说明白了才行,娘子千万不能这般糊涂下去了!”

    琥珀气势汹汹,虞秐升才被拽到廊下,就要出了院子,就听到前头有人说话。

    “说明白什么?”声音仍是冷冷的。

    倒是一旁跟着的季娘往前头人怀里一埋,奶呼呼喊了一声:“哥哥。”

    褚珩摸了摸季娘的头发,抬头又问:“要我说明白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虞秐升的脸上。

    今日着了鸦青色的袍子,也不算厚实,只是这颜色仍与他的年纪不相称。即使是薄刃,也自带少年凛气,偏要用这样深的颜色压着,白生了这般好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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