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

    颜卿宦海沉浮多年,自知晓如何看懂朝中局势风向,她只是以防万一,才着阿九前去打探才能安心。

    想来倾向褚珩的六部官员自然都由颜卿安排好了。

    “那今日上劄的皆是一些武将而已,”虞秐升喃喃道!

    这般下来,褚珩究竟在六部留有多少人,也未曾这般快就在德明帝前暴露出来,还好她来得及在城门拦下了郭元琼,这也算是挡去了不少事。

    “只是……”阿九迟疑道,“今日替郎君辩护的劄子中,竟有大理寺高公的劄子。”

    “大理寺?”虞秐升皱眉,“大理寺不是向来在朝中中立,怎么会今日上劄子?”

    低头看了眼紧闭着眼睛的褚珩,她有些不解。

    “奴也不知晓,可殿下与大理寺高公只是泛泛之交,之前春明门一案,高公还一直抓着郎君和娘子不放,上了好几封弹劾殿下的劄子呢。”

    朝堂之争,风谲云诡,她实在辨别不透。

    不止是朝堂,甚至……

    虞秐升低头看了眼躺着的褚珩,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眉眼间愈似覆了雪,瞧不见什么生机。

    她攒了攒手指,衣袖旁沾了雨水,湿漉漉得贴着骨节处,壁上附着淡淡烛光,她的视线越过微弱的火焰,皱起了眉头。

    方才在进宫前,她并没有直接去宣政殿,而是借着请安的由头,先去了东南殿角。

    雨下得极大,她几步跨并上了廊,退色的宫门还如那夜她见过的那般,湿重且凝固。从她站着的这个视线望去,明明已是春日,殿内的银杏却是分毫未长,连轻薄的叶子都瞧不见模样。

    好像永远都被锁在那个寂寂冬日里。

    她一抹脸上的雨水,抬手重重捶门。

    “母妃,臣媳虞秐升有事求见母妃,恭请母妃开门。”她心中急切,落手初初还注意分寸,但宫内毫无声响,便加大了力捶了下去。

    “母妃,殿下临危,求母妃开门救救淮王殿下。”她又是重重击捶,可那捶打的声音却只有悄无声息空洞回音,渗进这个寒冷宫室里,被彻底吃了进去。

    “母妃。”虞秐升喊得大声,身后跟着的宫侍低着头站在雨里,不发一言。

    她的声音像是透过这扇门,渗进一片没有声息的地方。

    她的手大抵是捶得肿了,她自己都分不清过了有多久,只觉得四处覆着的疾雨愈重了许多。

    只一门之隔,里头仍旧寂静无声。

    这寂静像是死潭一般,永远不会给什么回应。

    她的手垂了下去,缓缓转过身。

    “娘子。”宫人朝前一揖。

    她朝廊下走了几步,伞覆至她顶,瓢泼雨水溅在她胡袍上。细长的宫道在前,她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这偏殿。

    那不抽芽的银杏树像是诡异的巨尸,伸着手要从这殿内挣扎出来。

    她回过头,攒紧了手这才断了心思,朝着原路极速折返。

    *

    苍茫大漠间,千里之地唯有这一处峰堡,四处可见血红落日,从西往东,覆过了整个苍凉地界。

    褚珩已有一整月没有正式吃过一顿饭,前些日子下了雨,总算也接了几口水,不至于被渴死。他聚了力气,侧目瞥了眼靠在土城墙上气息奄奄的第十七队士兵们。

    众人皆面色蜡黄,身上盔甲全松,有些还用粗布条缠着伤口,隐隐血迹弥漫,在粗布上落了大片的红。

    “李奉思,李奉思。”褚珩吃力得支了支身子,推搡了一下身侧的面色发白少年郎。

    闭着眼睛的少年人被这推搡忽然沉沉喘气起来,身形随着盔甲微动,吃力侧过头半眯着眼睛瞧了眼褚珩。

    “十三,”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力气,这一声喊大抵也已经是用尽了气力凝的,“十三,这是第几,第几日了。”

    褚珩回过头,他没有回答李奉思的话,他也将自己重量靠在粗粝的城墙上。

    远处血日落在磨砺得看不清线的盔甲上,像是织了金线一般。

    “快了,”快要落下去的太阳渗了几缕垂在背靠着土墙的士兵身上,这日光啐了冷,快要落尽了。褚珩闭上眼睛,突然笃定般又道,“援军,就来了。”

    “十三,”李奉思却扯着唇角笑了笑,他双唇发干,上头起了不少的泡,“你说,他们来的时候,会带什么过来?”

    “你说,会有粟米么?”李奉思问。

    “有。”

    “那你说,会有干酪么?”李奉思声音轻飘飘的,用唾液润湿了唇,感慨道。

    “有。”

    “那也肯定会有胡饼。”李奉思自己肯定道,他歪了歪身子,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盔甲膈着他脖子,少年人骨架还未长起来,饿了这么多日,这盔甲愈像是挂在骷髅上。

    “有。”

    “十三,我阿娘做的胡饼最是一绝,待在炕上热了,得趁着它烫手的时候匀平了,最后整面都焦起来,便要速速从旁抓起一把芝麻,往那上头一撒,这香味马上喷了出来,邻家的狗都要馋得跑来我家门口流口水呢。”李奉思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唇角带着淡淡笑意,声音却很柔,落在他脸上最后那点落日就要渗进衣襟里。

    李奉思的手里忽而像是被什么塞了东西,他手松了松,低头一看,那是半块胡饼,大抵是藏了许久,落在他冷得发皴的手掌上,虽耷拉着却愈是吸引人。

    “十三?”他不可置信抬头看,“你怎么?”

    “那日的分饼的时候,多藏了半个。”褚珩淡淡解释道,“吃吧。”

    李奉思吞了吞口水,刚要拿到嘴边,很快却又放了下去。

    “这几日为守着这烽堡,你也饿了这么多日,你吃吧。”李奉思想把胡饼塞回去,他补充道,“左右,我还不饿。”

    褚珩没接,侧头瞧了眼少年郎。

    “你吃吧。”他避开了身,“你还小,应多吃些。”

    李奉思听了这话,咳嗽出声笑道:“十三,你也没比我长几岁,明明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话愈发像个老儿。”

    “以前向队……”李奉思声音低了些,“他总说你性子老沉,不喜交谈,我却想着,十三你,是除了我阿耶阿娘外,待我最好的人。”

    “我家中阿兄去的早,来了这十七队,向队,你,再是咱们十七队,都把我当自家的兄弟。”李奉思的声音小了下去,“若不是你们护着,我都不知道自己要死多少次。”

    褚珩静静听他喃喃,他知晓日头已然落了,这土墙的温度瞬间被抽走,盔甲的寒冷先抵至,身子开始发颤。

    “十三,你家里是大户,定是家里也有阿兄们护着的,想来还是羡慕你,我总想不明白,你这样的小郎君何苦跑来这瞧不见一个人影的鬼地方……”李奉思还在断断续续说话,嘴巴忽然被堵住了。

    他嘴里塞了胡饼,这松软的味道被唾液湿润,喉咙迫不及待吞咽了一下。

    褚珩将那饼塞进了他嘴里,多日不曾吃东西的迫切让李奉思将那胡饼不经大脑思考般就往喉咙里吞咽。

    待入了腹,却若在空鼓上敲了一拳头,便还是觉不够,心中的羞愧已起了来。

    “十三,这……”李奉思恼了,起身想要说话,听到侧方有人骂道。

    “让你吃你就吃着,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说话的是十七队的执旗淳于迦,这淳于迦性子火爆,三十来岁的年纪谁也不服,见着队里的怂兵常出声就骂,十七队轮番都被他骂了个遍。

    他如今扛着旗,坐在一块盔遮着的土墙下,朝着李奉思处啐了一口。

    “我瞧着,向队就是白丢了命救了你这个蠢儿。”

    “你说什么!”李奉思怒了,他支起身,就要朝着淳于迦挥拳头。

    却是被褚珩猛得一拖,硬生生拽了下来,于此同时,上头擦过了几支呼啸着风声箭羽,深深扎入对面的土墙里。

    李奉思盯着那箭微愣了愣,话堵在了嗓子眼。

    淳于迦嘲讽道:“说了你这小儿就是个怂货,偏还不信。”

    “若是真有胆,便下这土堡,朝着外头求援去。”

    “淳于迦!”褚珩斥了一声。

    淳于迦这才低下了声,但还是骂道:“十三,你倒是护着这小子,你打仗有法子,老子佩服,可这小子,什么事都不会,还天天惹事怂成那鸟样,白瞎了向队。”

    李奉思闷着声本不说话,身子抽泣起来,也不做声垂着头缩在盔甲里。

    褚珩沉吟了须臾,他喉结动了动,思索了片刻,抬高声道:“咱们在此地被围了这么多日,出去求援的人没一个回来,总要再有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褚队,此事便由我来。”远处靠着的男人喊了一声。

    再然后这土堡上应声的人此起彼伏。

    褚珩默了片刻,他从旁拔出几支断了的长箭,用手一折成了短短多枝,“我手里拿了这些木枝,每人抽了再递给下一个,拿到最短的那支,出去求援。”

    褚珩说毕,自己抽了一条把剩下的塞到李奉思手里,李奉思默着声也抽了一根,一一递下去,土堡上除了偶尔停留的乌鸦,悄无声息。

    待十七队诸人将手里一一打开,李奉思先是瞧了自己一眼,再是看向身旁的褚珩。

    见褚珩手心,正躺着短短一根木。

    他只是扫了一眼,抬声道:“待至夜里,我会突围。”

    “其余诸人,次日若我未归,自行决断去留。”
新书推荐: 【快穿】路人甲是绝色美人 系统:穿越为娘之凡人变强路 小时候的张英雄 烈虎军 重生后,请白月光跟我的渣夫结婚 咦,你也重生啦? 来自立海的狐狸参上 亚历山大四世 穿越兽世:兽夫轻点宠 成为神灵从灵异直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