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截黑影是在一个小时后出现的。

    他出现的第一时间温瑾就看见他了,看见他,温瑾恨不能立即追出去,又怕他再一次跑掉,想了想,决定等他一会儿上楼后,在走廊上出其不意地截住他。

    程春湘已经催温瑾去洗漱了,温瑾正打算去走廊,立刻放下紧攥着窗帘的手,应声出了门。

    鱼骨街屋子小,是实打实的罐头房,温瑾家这间只有二十来平,房子除了睡觉,也没什么别的大用途,盥洗室和厕所都是公用的,就在走廊尽头。

    温瑾一步三回头地朝盥洗室走着,时不时就回望一眼,始终没看见那截身影。

    洗漱完,她又猫在走廊上等了会儿,还是没见人出现,连忙又赶回了卧室,把脸贴着窗户去瞧,瞧见他压根就没上楼,倚着墙,眼皮垂着,叫人看不清神情。

    看了会儿,温瑾折回走廊,见对门的灯还亮着,有些明白了。

    酒鬼此刻还没睡,他应该是不想太早回家。

    再一次折返回卧室,温瑾捣鼓起了那个坏掉的收音机,边捣鼓边时不时往外瞄一眼,没那么着急了。

    说起来,还是托老房东的福,温瑾才有了这样一间自己的卧室——将房子租出去前,老房东在客厅一侧打了两堵薄墙,自此就分出了个两室。

    墙很薄,用的材料和工地上用来搭建活动板房的临时材料是一样的,不隔音,也没门,只留了一个光秃秃的门洞,地方也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床。

    上家租客在门洞上挂了防蚊虫的帘子,离开时没有带走,母女二人就沿用了下来,拿它当门了。

    虽然地方不太像样,空间也逼仄得可怜,温瑾却很有安全感,毕竟,程春湘在家时,她把帘子一拉,就拥有了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在这一片独属于她的空间里,温瑾最喜欢的就是床尾那扇小小的窗户。

    每每睡不着从噩梦中惊醒时、又或是突然间很想很想外婆时,她都会倚在窗边,安安静静地体会夜风拂面而来的触感。

    *

    凌晨一点的鱼骨街向来很安静。

    温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睡着的,惊醒的那一秒,那个坏掉的收音机还被她捏在手里,伸出的金属天线触到了鼻尖,带来了一点细微的凉。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温瑾又做了那个同样的梦。

    她梦见了外婆屋后的小树林,以及榕树下那个很有些年头的秋千床。

    梦中,她睡于其上,外婆帮她摇着秋千,原本,周遭的一切都是惬意而宁静的,可摇着摇着,世界开始趋于失重,外婆的面孔也渐渐模糊了起来,到最后,五官都糅成了混杂的一团……

    醒来后,温瑾全身上下都是粘腻的湿汗,像是被人从海里刚捞出来似的,身上淌过了一阵又一阵溺水般的余悸。

    冒着冷汗,温瑾懊恼地瞥了眼床尾的小窗,心想,这个点了,她一定错过了守株待兔的最佳时机,只能等明天了。

    将收音机放好,温瑾起身坐到窗边,原想吹吹夜风,静候那股溺毙感远离身体,却在下一秒、突然看清楼下的景象后,瞬间清醒了过来。

    砖墙之下,有个人的影子亦虚亦实,仿佛在随着夜风颤颤轻荡。

    是他,他还站在那儿,昂头望着月亮,没有回家。

    *

    月亮的清辉薄薄一层,透着一股轻浅的淡蓝色,似梦似幻。

    这人出现时总是一副挨着打的模样,除了那双倔犟得不可一世的眼睛,给人的感觉总是蜷着的,这还是第一次,温瑾看见他站得笔直。

    夜太深了,黑魆魆的一片,见哑巴就那么站着,一动也不动,温瑾将窗帘向两侧轻轻扯了扯,干脆把下巴枕在了窗沿。

    不回家,却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只在家楼下沉默站着,有种诡异又滑稽的可怜……

    温瑾心里有些复杂。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寒夜,她打从心底想离妈妈远一点,却又知道自己跑不了太远,恨不能立刻长大。

    可长大遥遥无期。

    于是再恨,也只敢背对着程春湘缩在床角,一句不满也不敢吐露,就连偶有的任性,也要在心底顾忌着掌握分寸。

    想到这事儿,忽然间,温瑾心里直白简单的“哑巴”二字有点哽在喉咙里了。

    想了想,温瑾替他换了个称呼,小太岁。

    小太岁已经迈动了步子,同一时间,温瑾眼睛也习惯了黑暗,看见他从拐角处拎上了一个黑塑料袋。

    那袋子块头不小,沉甸甸的,压得他人都矮了几分。

    没过一会儿,见他终于走进楼洞,温瑾起身拉开门帘,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程春湘向来睡得实,但饶是如此,温瑾还是极力放轻了动静,光着脚朝前时,只敢用前脚掌着地,脚后跟都没有踩踏实。

    走到门口,温瑾侧身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在步伐声最为清晰的那一秒,干脆利落地拧开门锁,让廊上的夜风吹到了脸上。

    *

    鱼骨街的走廊又窄又长,白日里连阳光都洒不进来,更别说到了晚上。

    门一开,温瑾用力闭了闭眼睛,再一睁眼,对上了一双异常黑亮的眼睛。

    她心里发虚,刚要开口,脸颊上传来了一阵遽然而至的压迫感。

    在温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小太岁竟牢牢捂住了她的嘴。

    他瘦得厉害,手上的薄皮像是堪堪只能兜住骨头,劲却不小,指骨则仿佛是迎风劈出来的,冷硬至极。

    温瑾想叫、却叫不出声,只好两手并用,卯足了力气去掰眼前人的手。

    “放开!”

    温瑾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被压瘪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丝毫构不成任何威胁。

    见状,温瑾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抬起膝盖就朝小太岁踢了一下,黑暗中,她也不知踢到了人哪儿,总之这一脚出去,眼前人猛地喘了口急气,整个身体一下就躬了下去,似是疼得不轻,手上的力气瞬间泄尽了。

    趁这当口,温瑾立刻甩开了他的胳膊,拖鞋都来不及蹬上,光着脚,嗖一下朝前蹿了几步,俯身要去翻他脚边的黑袋子。

    先前温瑾就注意到了,这袋子是突然间多出来的。

    早先,温瑾出门去买酒时,这人蹲在疯女人身边,两手空空,身旁根本没什么袋子。

    这个袋子鼓囊囊的,里面会是什么?

    里面的东西会是用程春湘给她买酒的钱买的吗?那么外婆留给她的照片呢?会不会也和钱包一起,被他一并塞在了这个袋子里?

    一边想着,温瑾两手向前伸去,动作间,一股劣质的煤油味朝她扑面而来,呛得温瑾快要喘不过气。

    小太岁捂着下身疼得满头是汗,恶狠狠抬眸看了温瑾一眼,温瑾生怕被他再次逮到,咬着牙起身,拎着袋子朝后闪了一步,一脚踏入房门,整个人反身往后一退,砰一声,用肩膀抵紧了大门。

    喘着气,温瑾蹲身向下,颤着手解开了塑料封口。

    是碳,一块又一块黑漆漆的炭,装了整整一满袋,看久了,仿佛连人的视线都能吞噬至尽。

    愣了几秒,温瑾拨开几块黑碳,看见塑料袋里还有一个小包,三下五除二翻开,却没看见自己的钱包,只看见了几个手电筒、几块旧电池,和一些她不认识的花花绿绿的电路板。

    这些东西都很旧了,应该是从废电器里拆下来的,没找着自己的包,温瑾失望极了,而同一时间,身后竟有敲门声骤然响起,似急雨一般,眼看就要密集起来。

    闻声,温瑾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她没想到他竟然敢敲门——这个点敲门,吵醒了程春湘,再把事情捅到他那酒鬼老爹那儿去,他就不怕又被打个半死?

    随手拿了个电筒,温瑾连忙转身,怒气冲冲地打开了门。

    将电筒上的开关一推到底,刹那间,温瑾手中多出了一个小型太阳般的光源。

    扬尘在光线中犹如飞蚊,凌晨两点钟,在鱼骨街筒子楼里狭长又逼仄的走廊上,温瑾第一次看清了他,看清了眼前人灰污遍布的脸。

    眼睛,和梦里的一模一样,狭长、深邃、透着股不讲道理的凶恶。

    鼻梁,高挺的一道,是周正的,却横亘着一道结了痂的伤口。

    再然后就是血痂、眉弓上那道尤其显眼,像是生来就长有的,浑然天成。

    不止是尘污与血痂,他脸上还有泪痕,很浅的一道,出现在这样一张不好惹的脸上,不真实得像幻觉。

    方才……

    他居然被她踹得掉下了眼泪?

    温瑾愣住了,心想,这人不应该很经打吗?

    而眼前的人已经伸出了手。

    他看着温瑾,掌心向上摊着,意思很明显:东西还我。

    温瑾眼里闪过了一点迷茫,但转瞬即逝。

    很快,她侧身一步遮住了身后的塑料袋,也伸出一只手来,掌心同样向上摊着,倔犟而决绝地和他僵持了起来:“照片还我。”

    同时,她手里的手电向下晃了一个角度,仿佛是给小太岁展示她的战利品一般,照向了油亮亮的黑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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